向来爱干净的小龙嫌弃得要死,根本不想张嘴去咬它,只能气呼呼地像只抓蚯蚓的小鸡,扑扇着双翼,东跳西跳――唯独不敢离开瑞恩太远。
她需要保护他。
一条有担当的龙,必须在危险来临的时候,守护好自己的公主――
这是写在每一位哥哥恋爱笔记里的铁律。
高级魔物相较于低级魔物,无论从耐力和攻击力上都不可小觑,更何况,它们已经开智,轻易就能看出猎物的弱点,懂得用迂回战术,声东击西。
一不留神,又被咬了一口。
阿芙丽拉被蝮蛇尖锐的黄牙恶心到尖叫。
然而渗入的毒液却开始将她的意识浸染到神志不清,用力甩着脑袋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正担心待会儿万一喷火会否烧坏瑞恩的衣服,忽然有一道锐利的白色圣光从虹膜上闪过。
带着腥臭气息的暗红色血液,如同一道瀑布,顷刻之间从蝮蛇的七寸处喷射而出。
巨大的两截蛇身轰然倒地,扬起蘑菇田里一片尘土。
在红色的潮热液体散射的迷雾里,若隐若现浮出一条血腥的彩虹。
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的天空开始放晴。
阿芙丽拉还未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在毒液的作用下慢慢失去了直觉,就连视野也跟着模糊起来。
然而就在她摇摇晃晃倒下去之前,小黑龙依旧执拗地用她带血的爪子在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土里扒拉扒拉地刨了好一会儿。
当锋利的龙爪小心翼翼地勾住那个已经被破坏得不像样的花环之后,她才终于像个得偿所愿的孩子,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经历了一场大战的蘑菇田,已与废墟无异。
周遭寂寂,只留煦风过耳。
瑞恩仍旧紧紧握着那柄屠戮了蝮蛇的圣剑。
屠魔无数的圣剑,滴淌于剑身的每一滴魔血,都是滋泽圣光必不可少的养分――这柄锋利的长剑由他的剑术老师无面人转赠,在对方长达几十年的游历生涯中,早已令整个西摩大陆的魔物闻风丧胆。
而此刻,圣剑的第二任主人正平静地站在一株被拦腰打断的蘑菇树下,只稍再往前走近半米,锋利的长剑就能割下那条黑龙的头颅――
他理当完成使命,然后不负众望,荣归圣庭。
光明神此刻已经下达了神谕,瑞恩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这么轻松就坐收渔利。
然而举剑的那一刻,圣心坚固的神官长脑中闪过的却是两人最初在贡多拉船上对视的那一眼。
被黑鳞覆盖的龙脸上,惊艳有之,爱慕有之,殷勤有之,小心翼翼的卑微忐忑同样有之――
她像是生怕他对她不满意。
游离的意识里。
他能听见不远处有海鸥低鸣,三五成群地拍着翅膀掠过碧波万顷的海面。
也能听见在茂密的绿林中,那些贪吃的渡渡鸟捕获树干上的虫子之后发出的“biaji”、“biaji”的咀嚼声。
同样,他也能听见,眼前这条巨大的黑龙像是陷入一场好眠,她平稳的、和缓的呼吸声,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目光垂落脚边。
他看见那粒已经被踩得稀巴烂的牛肉菇,是她在蘑菇田里发现的宝贝。
当再次闻到空气里那股淡到几乎捉不住的橘子香时,鬼使神差将长剑收回剑鞘几乎是他的本能。
-
阿芙丽拉醒来的时候,乌金西坠。
瑞恩正靠在窗台擦拭锋利的长剑,圣剑剑身折射夕阳的余晖,在深灰色的墙面投下一段摇摇晃晃的菱形剑影。
随着他拭剑握柄角度的转换,在如镜的剑身里,猝不及防与她懵懂茫然的双眼对上。
窄不过两指宽的长剑,即使匆匆一眼,也有惊鸿照影的一刻心乱。
这是他第一次,以审视一条龙的方式,与她对视。
静默、屏息。
然而与瑞恩的审慎不同,阿芙丽拉却只是在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之后,就很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皱起眉头,费力地开始回忆两人最后的逃生方式。
蝮蛇的毒液影响到了她的记忆力,她只记得自己正打算喷火,所以那条臭蛇应该是被自己的炎火烧死了吧?
……准没错。
阿芙丽拉低头看了看自己两只白白软软的人类手掌,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多半是魔力消耗太过,导致她无法再度恢复龙形。
可恶!这段时间的蘑菇又白吃了!
然而,她很快又想到自己为了公主的安危与那么大的一条蝮蛇殊死搏斗的英勇壮举,免不了有些骄傲起来。
她确定瑞恩一定看到了自己矫健无畏的身姿。
阿芙丽拉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轻轻咳了两声,问瑞恩到底有没有受伤。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确认他完好无损,她才敢状似无意地开这个口。
――快点夸夸我吧,快点用亲亲来表扬你勇敢的龙吧!
对上阿芙丽拉满怀期待的眼睛,瑞恩也只是沉默地将白色的圣剑收回剑鞘,薄如蝉翼的剑身于鞘内发出一阵短促的清澈蜂鸣。
虽然她被蝮蛇咬了几口,但龙的自愈能力超乎他的想象。
不过这也很符合这个魔法大陆弱肉强食的常规生态――蝮蛇虽然列数高级魔物,但在黑龙这种上古的魔种血脉面前,依旧排不上号。
估计对龙造成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所以往后,如果他真要屠龙,绝不能心慈手软,必须像对待蝮蛇一样,一击必杀。
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出手,会否在未来产生另外的警惕,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对她有太多的疑惑充斥于脑海,甚至不知道该拣哪个重点先问。
例如,明明身为女性,为什么非要去王庭掠夺公主?
例如,强掳公主的目的又是什么,婚配、献祭还是其他?
再例如,她诡异的性别观到底是被谁塑造,又是如何塑造,才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他尚在数不胜数的问题里踟蹰,阿芙丽拉却已经彻底失去了等待答案的耐心。
忐忑的少女紧张地抿着唇,小小声的口吻,气势却相当理直气壮,倘若仔细分辨,甚至还能从她起伏的呼吸里嗅到一点点的心虚。
“既然我救了你,那你是不是应该帮我,降个温啊?”
她当然知道挟恩图报很不光彩,但还能有比这更高效的加快恋爱进程的方式吗?
瑞恩:?
英俊的男人如宝石般翠绿剔透、清凌凌的瞳孔中第一次覆上了一层迷茫。
“降温?”
“是的。”
一回生二回熟,阿芙丽拉既然已经决定趁火打劫,干脆将“趁热打铁”这四个字也贯彻到底。
“今晚。”
她的语声有些急切,跃跃欲试的目光,炽热到让人不敢直视。
“今晚就请帮我降温吧,拜托了!”
“降温行为”可以提前帮她渡过发热期,而“我爱你”是彻底解开龙身上禁咒的钥匙。
虽然正常的情况,都是先有“我爱你”才有“降温”,但阿芙丽拉现在才不管什么本末倒置,她只要一想到他为自己做饭时干净的手指,替她缝料制衣时灵活的手指,为她编织花环时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
她就想亲亲。
她只想尽快地,将他的手指含进嘴里,用力亲个够。
即使少女仍旧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床边,但与瑞恩对视的目光,却如炙欲之火,一瞬不瞬的逼视,竟让他下意识地跟她错开了目光。
意识到或许这就是哥哥们在笔记里写的独属于公主新婚夜的娇羞和为难。
阿芙丽拉为了缓解对方的焦虑,干脆非常有礼貌地起身,对他鞠了个躬。
一举一动,她都像个教养良好的贵族淑女,当然,如果她知道把衣服穿好的话――
宽松的衣领掉出她半个圆润白皙的肩膀,随着她鞠躬起卧的动作,让柔软的春光,也似云絮蒲苇,若隐若现。
也不知这几天是不是他喂得太好,当初给她亲手缝制的束胸衣此刻在她身上也略微偏小。
“什么是……降温?”
考虑到人与龙之间巨大的种族差异,人类的礼仪规则和道德法则在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强求,更何况,瑞恩清楚地知道,作为人类的自己,绝不可能被一条龙轻易诱惑。
他之所以不杀她,也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了解到更多关于龙的秘密,以便再发生同等类似情况时,好给后人参考、应对。
毕竟,如果他早知龙的生活轨迹是这样一张白纸,某些心志认知还不如三岁孩童的话,他绝不需要像一开始那般,如临大敌。
或许,他会选择在那艘贡多拉船上与她决一死战,而不是像个教廷的老妈子一样,为她煮一日三餐的蘑菇汤,缝制好几套款式不同的漂亮衣裙,就连白天在小厨房里洗碗时,都不忘留一只眼睛,关注贪玩的她是否会被海浪卷走。
“唔,降温就是……”
尚在纠结要如何绕开魔法的禁制才能跟他解释清楚的阿芙丽拉忽然眼前一亮,“咦”了一声,反问:“没有人教过你吗?”
根据哥哥们的笔记,大多数的公主,都在王庭的教习庭内学习过如何取悦龙。
但也不排除,自己的公主懵懵懂懂,学艺不精?
不过没关系!
一条勇敢聪明刻苦努力的龙早有准备!
阿芙丽拉当机立断,直接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本书页的角角都被翻得皱皱卷卷的书。
熟练地翻到她品鉴了无数遍的某个章节,然后大大方方地将书递给瑞恩,跟他共享知识点。
“就是这样子的降温!”
瑞恩以为对方会拿出一本印有艰涩咒语的魔法书。
这本魔法书里或许有王庭与龙和平相处的办法,或者至少,能够帮助王庭抵御未来有可能的、来自龙蛮不讲理的进攻,所以当即就调动了十二万的注意力,决定用自己令人叹为观止的记忆力,瞬间速记下所有法咒,然而等他定睛落眼――
“……”
“…………”
“………………”
沉默比他人生中经历的任何一场雷声还要大。
向来只阅读清清白白的典籍古史,能将圣洁的《光明手谕》倒背如流的神官长,在突然飙升的血压里,忍着额角疯狂跳动的青筋,咬牙切齿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当场拔剑,是他对一条笨龙最后的仁慈。
第10章 010-小黄书
010
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的画面挥之不去。
拥有过目不忘能力的神官长在这种时刻唯一感谢光明神的,是好歹在那些污秽不堪的姿势里,某些关键部位至少都打了足够厚的马赛克。
写这种污言秽语的文字,画这种□□触目的画面――这本书的作者不入地狱忏悔,都是间歇性失明的神明在给人间注水。
阿芙丽拉只当他仍在害羞,干脆跪坐回床,热情地拍了拍床上的枕头。
“来吧,到我身下来。”
然后,在短暂的停顿后,她背出了她在小人书上看到的终极语录。
“我会好好疼你,不会让你哭泣的。”
她是一只优秀的龙,为了发热期的到来,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她已经将整个龙岛唯一一本小人书翻烂了!
从她开智那一刻起,为了发热期,阿芙丽拉每一天都在努力地学习,如何让自己吸引到公主。
瑞恩:“……”
素来以克制沉稳著称的神官长,在“拔剑”和“忍耐”这两个选项里,做了无数次的深呼吸。
然而少女依旧保持着某种根本无法让人苛责的天真纯良,但说出来每一句话却违和得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指着书中某一格画面,好耐心地循循善诱。
“瑞恩,你躺上来,像这样,把腿分开,然后让我把舌头放进来。”
当阿芙丽拉用一种对着课本认真研读学习的态度,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瑞恩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恪守清规律令的神官长阁下,从未被人,不对,被龙――
如此冒犯过。
但她是一条龙,连人都算不上。
瑞恩沉痛地捂着额,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荒诞无比的念头,他想,果然一个人跟一条龙的婚姻,是绝对不会有未来的。
也不知道之前那些公主,到底是如何忍受跟这种不知道是该夸天真还是该骂蠢钝的生物共度余生。
总之,他有必要,永远、彻底地阻止这种荒诞的闹剧。
瑞恩深吸气,斟酌道:“阿芙丽拉,其实,我并不是公主。”
漂亮的少女眨了眨眼,像是非常难以理解“他不是公主”这个事实,虽然橘色的竖瞳里的失落肉眼可见,但很快,她就接受了现实。
坦白说,她是挺喜欢瑞恩这张脸的,但要是他真的不是公主那也没办法,毕竟,只有公主才能为自己解除黑魔法。
阿芙丽拉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那只能我今晚再去抢个公主回来了。”
瑞恩:!!!
想到皇庭里自己出发前哭哭啼啼的姐姐们,瑞恩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再次深吸气,为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玩笑道歉。
咬牙切齿地承认自己的确就是公主,如假包换。
阿芙丽拉“哈哈”两声,表示自己也没想到瑞恩居然是个如此幽默的人,于是,她再度拿出了小人书,希望自己美丽的公主应当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要怎么做。
瑞恩:……
坦白真相这条路在笨蛋龙这里行不通,瑞恩痛定思痛,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只剩另一条路,那就是:教化龙。
然而当务之急,并不是在探查完龙的秘密之后,对她进行道德感化和自律感化。
迫在眉睫的,其实是她的青春期教育。
“阿芙丽拉,你知道吗,你今年才18岁!”
饶是他克制、沉稳,但也架不住,在不小心看到整整□□不堪的一整页之后,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通红的耳朵出卖了他的心跳。
但他训斥的声音,依旧严厉无比。
“你知道18岁是什么概念吗?”
阿芙丽拉盯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委屈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爬上心头。
明明自己已经那么勤勤恳恳打蝮蛇了,为什么奖励一次降温都不行。
就连亲亲的次数,他都要限制。
她能有什么坏心眼?
她不过就是想要快点渡过恐怖的发热期罢了。
她就算真有坏心眼,那也只不过就是比那些老实的哥哥们,多了一点点点点而已。
总不至于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里,又做错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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