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了。
室内静谧无比,她眯着一只眼,隔空用笔对着自己比划。窗子半开,风徐徐吹来,她的发梢轻轻地划过锁骨,眼镜框下轻轻飘来的视线如有形之物将他禁锢在原地。
周斯礼突然想起,那天年级大会,她在树下静坐画画的模样,如今,却在画他。这个想法让他心脏仿佛在发烧。
可事实是,许嘉画本上空无一物。
她拿着铅笔比划完,低头在画本上随便撩几笔,三堂课下来,画本上只有几根凌乱的线条。
许嘉浅浅地笑着,再抬起眼看去,视线交错的瞬间,她眸色未动;他眼神闪烁,袖口被捏出细微的褶皱,然后再装作不经意地掠开视线。
许嘉觉得这个反应很有趣。
“许嘉,我有点热。”
她不紧不慢嗯了声,低头随便撩几下,“再等等。”
她只是想玩儿他,并不想费心为他画画。
一堂课结束,周斯礼终于能动动身体了,他在许嘉旁边的坐垫坐下,仰头喝了口水,冰水入喉流动,才感到稍稍凉快。
他偏过头,想看许嘉的画本如何,手刚探去,许嘉就合上画本,轻描淡写:“秘密。”
周斯礼讪讪收回手,说了句好吧,“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六月尾。”
许嘉微微一笑,“是个不错的日期,那就六月尾再给你吧。”
他低着头,语气带着些许沮丧,“好久。”
“等得 越久,再次见到的时候就越惊喜。”许嘉站起身,轻飘飘留下这句,抱着画本离开了器材室。
周斯礼还坐在原地,很快地就接受了她给的理由。
-
放学后,周斯礼也去参与了排练。
许均昌选的角色也很适合他本人——有着丰厚的财富和相匹配的敦厚身材,专门刁难男女主,阻拦他们相恋的公爵父亲。
而许均昌毫无保留地将对程野的怨恨灌输在这个角色的表演中,将拆散男女主后恶毒的嘴脸和台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可以说,这场话剧满足了他的戏瘾,上周排练结束后,大家对他演技的夸赞又让他的自负更上一层楼。
导致许均昌现在天天感叹自己当初选错路,不应该来当文化生,更应该进军演艺界。
周斯礼抱臂站在一旁边,很捧场:“是,你今天的一小步,就是演艺界的一大步。加油啊。”
“人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排练了!”梁芸翻着剧本,指挥现场的站位。
许嘉演的是女三的仆从,性格冷静淡漠,最后因为帮女三在男主酒里下毒而被侍卫抓到,只在第二幕和第五幕出现,戏份和周斯礼都相当少。
还没轮到周斯礼上场的时候,他就站在幕布后面等候。台上每一步的剧情演绎都被看在眼里,原本还以为许嘉会不适应或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她表现得比他想象得从容多。
许均昌刚演完从上面下来,就看见他定定地瞧着台上的某位,眼里星星点点。
他顺着视线,转头也看回台上,台上只有个许嘉,他下意识否定,总不能是许嘉吧。
许均昌没多想,锤了一下他的肩,“你怎么跟条狗看见了骨头似的。”
周斯礼哑口,“你……有病?”
故事发展到许嘉饰演的女仆要在在男主房间里下毒,她刚合上茶盖时,门就被侍卫撞开了。
饰演侍卫的周斯礼快步走进来,厉声质问她为什么出现在陛下房间。
她将手背在身后,后退两步,下一秒他俯身攥住她的手腕。
手中的药包落地,周斯礼垂眼,一字一句念出台词:“瞧瞧,多么鲁莽愚蠢的行为。埃塞娜,你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她的手腕握在手里,是与他截然不同的感觉,凉且细腻。忽然,一股似曾相识的青柠香袭来,尽管淡得只在一刹那闻到。
他喉结微动,下意识扣紧。
喉间早已恢复如初的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许嘉皱眉,疑惑地抬眼看他,却撞进一双慌乱无措的乌墨眼眸。
场外的许均昌急得催促:“周斯礼你愣着干嘛,快说下一句台词啊!”
“……我忘了。”
-
“我以为记不住台词只是你的谦虚之辞,没想到你真记不住啊。”
许均昌像发现新大陆,“原来还会有你做不到的事,那我真得考虑考虑要不要进军演艺界了,能演的活灵活现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本事。”
“是人都有卡壳的时候,这不是很正常吗?”
周斯礼绕过他,放好水瓶,摁下温水键,打水器的水源源流下。
两人回教室拿书包路上,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陈荷语,她低着头,神情不安,手不停地绞着书包肩带。
许均昌摇头叹息:“估计她还在为杨若朝的事过意不去,要我我也会这样,如果不是自己把盆栽放到边上,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还算幸运的是杨若朝只伤了脚,万一那玩意偏了一点,砸到脑袋当场就一命呜呼了,诶你说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呢?”
周斯礼垂眸,眸色晦暗不明,随后他叫住了陈荷语。
“老师说,杨若朝最近恢复得很好,估计要不了多久出院了,他爸妈也没有打算追究,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找个时间去看望他。”
陈荷语点点头,“好……我周末就去看他,希望他不要责怪我,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会这样……”
她捂起脸,肩膀轻轻颤抖。
周斯礼不忍地抬手,礼貌性轻拍两下她的肩,以示安抚。
女生的声音因哽咽而变得断断续续。
“我只是一直都想不通,当时和我一起上天台的还有许嘉,她和我一起搬桌子,当时桌椅没有地方放,也是她让我将盆栽挪开,为什么只叫到了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为此忐忑不安这么久啊?”
许均昌不满,“叫她有啥用,难不成你觉得多一个人被大家知道,就能替你分担负罪感?”
话毕,他就听见身旁的人开口。
“你是说,许嘉当时也在吗?”
许均昌转头看去,发现周斯礼面上前所未见的惨淡黯然。
第13章 春光
上课铃响起,李欣走上讲台,放好教案,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有谁家离康仁医院比较近?”
李欣环顾一圈,发现没人举手。
按道理,一个班级里,住在康仁医院附近不可能一个都没有,但他们都猜到可能要做的事情,不约而同都选择了沉默。
教室后排有人举起了手,男生微仰着头看来,手指干净漂亮。李欣点点头:“那班长下课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梁芸闻言,探身过来,“老师可能要叫你去医院探望杨若朝,毕竟他这么久没来上课,在学校落了一堆试卷。”
“应该是。”
“斯礼,我也想去,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
话音一落,他投来目光,梁芸缩了缩指尖,低声解释:“杨若朝本来就是个学习狂魔,结果还出现了这种事,在医院耽误这么多,心理多少肯定也会出现问题,如果我去,我还可以和他聊聊,开导一下。”
周斯礼斟酌了下,觉得她说的很在理。杨若朝在班上没什么朋友,而自己在他眼里算是竞争对手,如果让梁芸跟着一起,效果会好点。
“嗯,还是你想得周到。”
梁芸闻言嫣唇轻抿,红脸道:“没事,杨若朝是我们班的一份子嘛。”
周斯礼微一颔首,“那,放学后康仁医院见。”
课后,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撞上前来打水的许嘉。阳光热烈刺眼,清秀脸庞一派沉静,她停下脚步,抬眼,似是很平常问:“今天怎么没来器材室?”
他低垂眼眸,避开她目光:“有人叫我打球,我答应了。”
“这样。”
见她抬腿要走,周斯礼叫住了她。
许嘉微偏过脸,温声:“还有什么事吗?”
他蜷了蜷手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许嘉想到什么,又笑着说:“听说你傍晚要去看望杨若朝,到时候替我向他问声好吧。”
-
许均昌和程野当然也猜到了周斯礼有任务在身,放学铃响起后,那两人的德行就是学习可以耽误,但损人绝对要赶得上热乎。
许均昌一个滑步,撑着周斯礼桌子,看他收拾东西,悠悠道:“你这班长当的和牛马有什么区别?”
程野:“许均昌你别挡路啊,拦着周邮差送作业。”
周斯礼将书包挎在背上,边将椅子推回去,边轻笑:“少说一句不会死。”
许均昌叫住他:“今晚新赛季,我和程野都打算玩两把,你来不来。”
“你们自个玩吧。走了,再见。”
他摆摆手,和他们告别后,长腿一跨,快步流星下了楼梯。
身后的许均昌不解:“他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你傻啊,好好的放学时间却被老师叫去送作业,换你你心情好吗?”程野说。
周斯礼低着头悠悠踢着石头,抬起头,没成想在车棚里见到了等候的梁芸。
梁芸攥着书包肩带,“我,我突然想起我不知道康仁医院在哪。”
最后,他将单车从车棚里推出来,双手按在车把上,长腿随意支着地板,侧过脸对她说上来吧。
那双眼睛真挚,纯粹得不容一丝暧昧,他是真的相信她的话,梁芸心下微颤,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好。”
她侧着坐在单车后座上,少年身姿修长挺拔,肩线宽阔流畅,正对着阳光,投下的影子完完全全地罩住了她。
梁芸脸颊泛起淡淡绯红,突然很想问他,除了她,还有别人坐过这个后座吗?
“坐稳了。”
周斯礼踩上脚踏,自从周玥从后座摔下来过,他就习惯如果有人坐在后座就说这句话。
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好,他低头看见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轻抿了下唇,有些不自在。
车棚距离校门口有点距离,他载着她穿梭于人群间,路上遇到一些认识的同学,纷纷起哄。
周斯礼汗颜了一路,在一个红绿灯旁停下,在一旁等候的盛若双眼一亮,笑得饱含深意。
耳边传来聒噪,充满揶揄意味的笑声,周斯礼眼角抽了下,唇线不喜地渐渐拉直:“别瞎起哄啊,闲的话多做两套数学卷。”
“许嘉,你怎么会在这?”梁芸突然惊呼。
周斯礼握着车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她站在最边上,低着头,瘦瘦小小的,在人群里更加不起眼了。看上去花了两秒才确认梁芸叫的是自己,她转过头,最先撞上了周斯礼的目光。
许嘉淡淡的移开视线,“这里是校门口。”
言外之意就是她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梁芸滞了下,她怎么连客套话都听不懂。
“这样,你是在等人吗?”
“嗯。”
梁芸有点意外,她在学校里可没见过她有什么朋友,原来许嘉还会等人。
虽然明显感觉到她冷淡的态度,不过梁芸本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和她打招呼。
她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看见这一幕,都来猜测她和周斯礼是否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最后她再顺理成章,把这些虚的坐实。
绿灯来了,周斯礼扭头告别,临走前,她只是礼貌性垂了下首,又平淡的收回了目光。他踩动单车,终于离开了那个让他莫名发毛的地方。
行驶在下坡路,清凉的暮风吹开额发,他却没感觉到畅快。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一段距离后,她又抬起眼,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那双静默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直到背影消失。
一旁的盛若对剩下的三两同学啧啧称赞:“信不信,那对指定能成。”
“这不是铁板钉钉的事嘛。之前学校网站宣传照片都找他俩一起拍的,别提有多么养颜,现在还有人拿那段视频磕他俩呢。”
“就等着毕业后的官宣朋友圈了。”
“……”
-
到了医院门口,梁芸说要去对面买个水果篮,周斯礼则去前台询问杨若朝的病房。
得知杨若朝的病房在五楼,两人在电梯门口汇合。
走廊很安静,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杨若朝被花盆的碎片划烂了脚踝,缝了好几针,暂且不能走动,被医生安置在多人病房里最靠窗的位置,周斯礼来到的时候,他正在看着窗外发呆。
“杨若朝,我们来看你了,你的脚伤怎么样,还痛吗?”
实话说,梁芸和杨若朝除了上次放学画本的事情,其余时间里并没有什么交集,她的受欢迎程度和她的外貌成绩都算前列,自然和班上这种默默无言的透明人没什么关联。
但周斯礼在场,而她又是带着开导心理的任务前来,自然要表现得很亲近熟络。
杨若朝提前就知道他们要来的消息,没有感到意外,大概是经历了缝针手术和一周的住院,看起来无精打采,也并不想见人,“你们把作业放下就可以走了。”
梁芸看出来他并不欢迎他们,笑着打圆场:“别呀,我买了很多水果,老板娘说现在正是桃子的季节,很甜很软。”
“放下就可以走了。”
他慢慢抬起头,双眼无神而黯淡。
周斯礼瞥见他旁边桌上的教辅,泛黄发烂,明显是被翻看多次而留下的痕迹,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书是翻开着的,显然在他们来到的不久之前,他还在看书。
书的旁边是个破旧的铁饭盒,外边已经褪色掉皮,还有很多凹陷,被摔的坑。装衣服用的袋子也不知道是从哪淘来,又用了多久的购物袋,边缘被磨损的没有颜色。
梁芸为了活泼气氛,说:“不要这么死气沉沉嘛,杨若朝你这么聪明,回到学校肯定很快就能追上的。斯礼,你可以和他说说我们学校接下来为了高三放松,准备举办的活动,很好玩的。”
听到这,杨若朝脸上才稍稍有了动容之色。
水果篮的包装袋在手中发出次啦次啦的声响,她拿了几个水果,说要去外边削皮,让他们先聊天。
周斯礼干站着也尴尬,找了个离床近的椅子坐下,看到他露在外边缠着绷带的脚,他张了张嘴,又感觉自己的安慰对杨若朝来说既苍白,又讽刺。
“好好休息,我刚刚听医生说了,假如恢复得快,下周就能拆线了。”
“知道了。”
大概是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杨若朝将头又转了回去,一声不吭。
周斯礼坐在床边,只能看到他打结的头发,和不算白的脖颈。那个压在心里,能即将解开他所有困惑的问题到了嘴边,却异常变得难以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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