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得远了,说话又不大声,究竟说了什么,这边的人无从得知。只能看到秦少珩劝得劳心劳力,奚元钧挺拔淡漠的背影不动分毫。
颜姝忐忑地等待,心想着,她还有事想请奚元钧帮忙,若他今日不去,那宅邸的事连一分的希望都没有了。
良久,不知秦少珩怎么办到的,好说歹说,奚元钧终于驾着缰绳折返回来,停在远处看向颜姝,不多一字道:“由你安排。”
颜姝喜出望外,应道:“谢各位公子赏脸。”
秦相宜见证颜姝事成,但主要是自家哥哥在其中卯着劲劝说,因此没看出来个子丑寅卯来,又好气又好笑。颜姝能不能行她暂且不知道,但知道,她是好命的,有秦少珩这样的人物帮着她,就算她同奚元钧没情缘,恐怕也能被硬生生搓出两分来。
得偿所愿后,颜姝立即和柳姑娘她们围拢,要速速定下一个风景好,能容纳这么多人,又能够独坐的会客酒肆。
“我也要去。”秦相宜的声音由远及近。
众人诧异看去,只见她抱着双臂,神情倨傲:“既然我哥救了你们,我也在场,你们不会舍不得多我一个吧?”
颜姝一时间有惑然,她不知道秦相宜图的是纸鸢,还是也和那群公子一样,是想看热闹的。她问道:“就你一个吗?”如若秦相宜还想带上她那群姐妹,就罢了,颜姝不会同意。那群人里有好几个都不像善茬,反倒是秦相宜这个领头的,还有几分良心。
秦相宜方才被陆知燕惹恼,下定决心舍弃了她,突然任性谁也不想搭理,已经和其她人分开有一段时间了。她扭头看了看昔日玩伴,突然厌倦,肯定道:“就我一个,我跟你们去。”
颜姝没急着回应她,看向朋友们,眼神询问大家是否愿意。
翁荣和郑云淑都没吭声,她们都无所谓。柳姑娘她们有些不愿,但因为有秦少珩立大功,又觉得拒绝他的妹妹不大好。柳明昭把选择权交回颜姝:“你做主吧,我们都是陪同的。”
颜姝最顾及之处,也源于秦少珩和秦相宜的关系。没有秦少珩相助,奚元钧未必会同意。因此她爽快应了秦相宜:“那就多谢秦姑娘赏脸了。”
秦相宜这会子对她们这群人满是新鲜感,因此心中阴霾散去,心情焕发,突然之间明媚不少,再看颜姝,也就更为顺眼。她让喜鹊去同之前的玩伴交代一句,随后默默地加入颜姝她们之中,成为特别的一员。
京中酒肆,符合颜姝所说要求的就那么几家,现在时辰还早,想订到地方不难,因此她们集中智慧,从中择其近处,向公子们说了,而后男女分开两批前往。
宴饮的场地,选的是夏姑娘提到的裁烟筑。
虽说距离颜姝她们的位置很近,因为此时大家已经在京中郊外,这裁烟筑再南边一些,即在内城边缘,靠空旷的西南角。
这里屋舍不多,裁烟筑并不是多层的高楼,而是三处分开的吊脚台榭合抱而成,视线互不干扰。中有庭院,铺白石种桑榆,清雅怡人。
骑马的公子们先到,幸而宴饮厅还余两间,秦少珩便做主选了靠小溪流的。
这些公子哥没少在外面玩乐,但因为裁烟筑地处偏僻,还是头一回来。看这里宽敞又清净,都还意外满意。
秦少珩同奚元钧在台榭边缘露台席地而坐,垂坠的盐白轻纱在他们背后随淡淡的轻风婉转飘摇。
方才,奚元钧要独自离开,秦少珩好说歹说劝他一起,不然分开后下午没法一起去跑马骑射。劝得他险些气闷。这会儿有闲暇了,秦少珩实在憋不住打听:“元钧,我问你,你怎么就这么抗拒别人的示好呢?这位颜姑娘,我看挺好的,你是八风不动。”
若说以前,秦少珩看奚元钧来者皆拒,倒不意外,毕竟有各式各样的原因。那些官家小姐,浮夸做作,连他都瞧不上,更别提奚元钧。既不喜欢,不接受很正常。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原因:“莫非,你看不上她的身世?”那颜家小姐生得好模样,人玩笑有度,还是个聪明人。秦少珩少有看人这么顺眼的时候,要让他来猜,目前来看,颜姑娘的缺陷也就这一个原因了。
奚元钧起初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不过在秦少珩胡猜之后,他还是给了答案:“不是。”
秦少珩知道他要是再瞎猜,奚元钧恐怕会站起来走人。他没再妄言,盯着奚元钧琢磨了一会儿,有了一个不实的猜测。
首先,奚元钧此人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但有情有义,为人大方直率,从不虚与委蛇。这样的人,对待感情也必不会马虎。他到现在还没有定亲,也没有属意的人,哪怕心悦者众多也从来都宁缺毋滥,这恰恰说明,他其实是认真谨慎的人。
秦少珩代换成自己,他出身高、未定亲,也有不少想要嫁给他,嫁入武威侯府的姑娘。这些情况,其实他与奚元钧是相通的,那么他自己又为何还孑身一人呢?
因为,他出身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姻缘大事上,就更谨慎。他所求只有一个,两情相悦。要娶的那位,一定是自己心悦的,也满心都是自己的姑娘。
而那些接近他的人,到底是为什么接近他呢?为了他的身份,为了世子夫人的身份,还是为了他的外貌?他分不清,更何况,也不喜欢,所以一直不为所动。
奚元钧他同样对外界漠然,是不是和他是一样的缘由呢?秦少珩猜疑,但不敢确定,他们二人关系虽好,性格相差却多。也有可能,奚元钧只是不喜约束。
粗糙的交谈结束,秦少珩留了个深深的印象,他要等着看,看看这位他看好的颜姑娘,究竟能不能突破奚元钧那戒备森严,重重的心理防备,走到他面前来。
不多时,姑娘们的车驾也到了,此时厅里已按人数摆好了一共二十六□□案,呈左右对望之势,方便交谈。
入场时,姑娘先入坐。颜姝早打算要与奚元钧离得近些,可是那些公子都在外等着,她也不知道奚元钧会坐在哪里,翁荣她们都以她为先,让颜姝先选。颜姝为保中庸,不管奚元钧坐哪里都不至于太远,因此选了中间的食案坐下。
她抬头望向外面那一群男子,目光还未追寻到奚元钧的身影,就见其他人快步走进来,仿佛事先约好一般,快速把分于两头的位置全都占满,最后只留中间的。
慢人一步的奚元钧眉头紧锁,万般无奈,他只能被迫在中间位置入座。既然已答应一同宴饮,他的态度会收敛一些,不能弄得场面难堪,这是奚元钧的性格。
颜姝暗乐道,奚元钧的这群朋友都还挺有趣的,也不管奚元钧对她无意,全都大方相助,尤其是秦少珩,积极得像是巴不得做他们的主婚人。
除了奚元钧本人,其余不论是什么情况都有利颜姝,她必须得好好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作为此次宴饮的主人,一应菜式、酒水,都是颜姝来定。她为公子们定的酒水,据掌柜所说,是这裁烟筑里所售酒性最烈的金浆洒,尽管酒的劲头大,因为添加了梅杏等果子,又有一股清甜果香,芬芳甘醇,所以极容易多饮。
待酒意上来,不胜酒力的人,恐怕会直接醉过去。
十几坛酒端上来,在角落放成两排,厅中顿生酒香。
秦少珩回头看去,念道:“‘金浆洒’?好名字,给我开一坛来验一验。”
小二殷勤伺候:“贵客,这是本店掌柜亲自酿的好酒,别处可喝不到呢。”他将酒坛开封,果真一股沁人酒香瞬间将席间盈满芬芳。
秦少珩一只手稳稳接过酒坛,给自己倒一碗,看、嗅、啜,随后眼睛一亮,又快速给奚元钧也倒了一碗:“好酒,你尝尝。”
颜姝本还忐忑,一看他们因为一坛酒已经热闹上了,顿时放松了许多。她转眼看向奚元钧,见他品了酒之后也点头表示满意,由衷放松地笑了笑。
这一笑,恰巧被展眉抬眸的奚元钧捕捉到。
颜姝非但没露怯,反又冲他笑着,奚元钧收回视线,又饮了一口。她一直望着他,发觉选了金浆洒果然没错,喝完酒之后,奚元钧游离在外的姿态舒缓了许多,终于融入了宴席之中。
既然这群好不容易请来的公子哥喜欢这酒,就好办了。颜姝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先是再次郑重谢过上回奚元钧和秦少珩的相助,随后,语气轻松道:“干喝酒多没意思,不若咱们来行酒令可好?”
这都是一群爱玩乐的少年人,自然欣然同意颜姝的提议,有人立即问道:“玩什么令?”
颜姝转了转心思:“传花令,如何?”
既然是带有目的性的玩乐,当然是选择越有趣味的酒令越好。传花令人人参与,精彩刺激,还能坑害别人,最适合这群不着调的贵公子。尤其在颜姝知道,其他人都想看奚元钧热闹的情况下。
不用想都能知道,待会儿酒令行起来,必定有许多精彩情形。
颜姝的建议得到大家一众认可,传花令适合人多来玩,有时人少了玩这模式还无趣。颜姝唤小二呈上绸缎做的花球与击鼓。小二还周到地问:“贵客是 自己击球,还是小的帮忙?”
颜姝想也不想:“我们自己击球便好。”
这么重要的一环,当然是由自己这边人来把控来得好。无论是和颜姝有共识的姑娘,还是奚元钧那边的人,都会在击鼓时动些手脚。若让小二来,他一个都不认识,没有刻意的撮合,那就不好玩了。
定好规则,最重要其实是惩罚的设置。颜姝问起来,那群公子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贡献起各式让人害怕的丢脸惩罚。
寻常行酒令的惩罚,主流为赋诗,其次是歌唱、奏琴、起舞等这类文罚,玩得热闹一些的,有对对子、猜谜、掰手腕,不接惩罚者喝。
而这群公子哥说的,学鸡鸣、蒙眼认人盲人摸象、生吃花椒等等,一个赛一个折腾人。吓得颜姝她们这边的姑娘们花容失色,生怕自己到时候接到花了要被惩罚。
尤其是有人见姑娘们桌上大多没倒果酒,都倒的茶水,特地提出要求:“既行酒令,可就不能再喝茶了,哪怕一口酒都行。”在这群人眼里,若玩酒桌游戏还不喝酒,那就太没意思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厅中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地直吵了一刻钟才定下规矩来,又写成木签放竹筒里。好不容易商议妥当,气氛已热,都迫不及待入席,等待传花令开始。
传花令的玩法很简单,所有人传递花球,由击鼓人确定时长,开始击鼓时传球,鼓点停止既停止传球。届时,花球在谁手中,谁就要接受惩罚。要么饮酒一碗,要么从定好的惩罚中选一个施行。
这酒令,惩罚越重、酒席的酒越烈,参与者逃避手拿花球的心情就越紧迫,从而更激发了整场氛围的热烈程度。
第一次主动承担击鼓重任的,是最擅长坑人的秦少珩。他走到小鼓前坐下,拎起两把鼓槌,手腕稍一施力,两把鼓槌被抛起,旋转了几个看不清的圈后,又被他稳稳接住。
这花招耍的,一看既知是常玩乐的酒场高手。他狡诈一笑:“都做好准备了没?”
全场其余二十五人都看向他,都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
这些和秦少珩相熟的玩伴都知道他的德性,传花球时都一接既扔,快到花球仿佛烫手。另外有规矩,凡是上一个人花球离手,下一个人没接到花钱也算作失误。
因此在花球还没轮到自己,还没从手中离开之前,人人自危。
秦少珩专盯着场上的人,头一次只敲了几锤即停,接花球的人在奚元钧左手边隔一个的位置。那人不选喝酒,选抽签,抽到一支写有“拆散头冠发髻再梳好”的惩罚。
全场的人都盯着那位公子,看他自己用手指梳好的头发散乱,发冠歪斜,仿佛一个失了智疯疯癫癫的人,都笑得止不住。这等折腾人丢脸的惩罚,也不知是谁想的。
接下来第二回 ,秦少珩盯准奚元钧,暗暗一笑。这次,他只敲了两个鼓点就戛然而止,鼓声停,花球恰巧停留在奚元钧手中。
奚元钧面无表情,并不意外,显然已提前意料到了秦少珩来者不善。他放下花球,并未多言,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
熟识奚元钧的人都知道,遇上太过分的酒令惩罚,他都会直接喝酒。所以大家并未失望没看到奚元钧出丑,而是起着哄,夸赞奚世子好酒量。
始作俑者秦少珩也不意外,他没指望看奚元钧做什么,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灌他喝酒而已。奚元钧酒量好,得多灌几杯,灌到醉了,等着看他失态。
不过奚元钧酒品也不错,很少失态,常常都没什么热闹看。
这样一个毫无破绽的人,所以在他身边的朋友,才那么执着于看他的热闹。物以稀为贵呢。
而颜姝她们这群姑娘,本还在惊讶秦少珩这短促的鼓点,一不留神,奚元钧都已经喝光了一碗酒。这中间的衔接行云流水,能看出来他们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想看奚元钧受罚热闹的心思才刚起,就已经被第三轮的传花鼓点盖过。不过稍一回神,她们又都明白了,奚元钧这种性子,怎么会轻易去抽那些明知道惩罚过分的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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