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都清楚是巫师做的,但他们永远都不会道歉,因为他们自认高人一等。”
思维开始发散:她是否还感到嫉妒——哪怕是一点点对巫师的嫉妒。不,米娅随即被冰冷的怒火吞没。她宁愿做个愚蠢的麻瓜。
“你说得对,那些都是黑巫师犯下的罪行,我和许多巫师都在反击他们。请你相信我,米娅。”
她不知该如何表述,这不是一场战争或者好人就能拯救的。它就像一种氛围,像烙印一样渗透肌肤。她,一个麻瓜,总是会被他们愚弄。
“这样说吧:在二战时,一个犹太女孩会和一个善良的德国人结婚吗?”她凝视着他泛红的眼眶,“概率不大。”
米娅站起身,不顾现在的模样有多么滑稽:“就这样吧,塞德。”
“…别这样,米娅,我很抱歉我没来找你,我很抱歉他们对你不好…你能不能…我会改的,我会保护你。我们能不能别走到这一步?”
现在想想,他们从没分过手。无论发生什么,似乎两人早就默认这段关系是续存的,她永远爱他,而他也永远爱她,童话故事不需要结尾。
一个闪亮狠毒的想法冒出来。米娅在舌尖上斟酌许久,才说出来:
“塞德,如果我不答应你,他们是不是又要清除我的记忆?”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空气同时弥漫出挣扎与悔意。米娅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她竟然把毒牙狠狠刺进他的身体。她快步到门口,转开把手:
“记得保重,塞德。”
第14章 圣芒戈
雪静悄悄落下,不一会就堆叠了又一层松软的雪层。米娅跺跺脚,试图抖落冰晶。
她蹲下身,扒开花园藩篱的洞口——很难想象,塞德曾钻出这个狭窄的通道找她。藩篱对面的院子一片荒芜,连带整幢房屋都透露着破败。估计迪戈里一家也不打算搬回来了。他们该对邻居说些什么呢?对不起,我们的孩子起死回生了?
“——年轻女士,厨房需要帮忙!”屋内传来母亲的呼唤,米娅连忙应答。圣诞季总是这样,充满忙碌、糖霜和烘烤的香气。
假期的末尾是考试,接着是冬季学期。她恨开学,这意味自己需要重返伦敦,在严寒中离开宿舍,裹着深色外套在塑料椅子上听课。
塞德也在伦敦。不,他没有像个跟踪狂一样阴魂不散。米娅只能偶尔在人群中注意到他。他多半行色匆匆,独自一人。她看着他离开食堂,或者走出图书馆,仿佛一个真正的陌生人。那时她只会听到各种声音灌入耳膜,同龄人的调侃,嘈杂的回声和远处的气流。
周日深夜,电话刺耳地响起。
“你好,”米娅清了清嗓子,“请问是哪位?”
对面语速很快:“卫生中心。请问你是麦克黑尔吗?威廉·布朗的紧急联系人?”
这个荒谬的名字。“…我不太清楚,抱歉,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识威廉·布朗吗?他现在在卫生中心,在紧急联系人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他怎么了?我是他的同学。”
“发热而已,但需要人来陪他打完吊瓶。请问你现在可以过来吗?”
她只得答应——万一他搞不定麻瓜医生呢。米娅以最快的速度翻出最厚的毛衣,再穿上粗呢大衣奔向卫生中心。
那几乎附近是唯一灯火通明的建筑。天花板低矮,地上铺了灰蓝色的地毯,她气喘吁吁地穿过黯淡的走廊。一个人影蜷缩在尽头的椅子上。
她靠近他,塞德的脸颊透明地苍白,像是被糊了羊皮纸。他抬起头——“米娅,你是怎么…”
“紧急联系人。”她尽量想把话说得言简意赅,“是你写的吗?”
他脸上的迷惘被打破:“…好像是。在十月填的表格,抱歉,你是我唯一知道的电话号码。”
“没什么。”她摘下围巾,“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只是有点发热,但治疗师…医生说我最好打完这个吊瓶。我没想到他们会给你打电话。”
米娅坐在他旁边,语气比椅子还要生硬:“我说了没关系。所以——你确定只是发热吗?”
“对。我上课时有点头晕,舍友给我指路了卫生中心,我只能…你懂的。”他试着笑了下。
米娅检阅着头顶的玻璃吊瓶,生理盐水不紧不慢地滴落,一点点输入青色的血管:“你确定、呃、你确定巫师可以用这种药吗?”
“应该可以。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米娅拘谨地僵在原地,试图给病人创造舒适。
病人反倒试图活跃气氛:“你的假期怎么样?你父母呢?”
“还是老样子,你知道的,爸爸第五十次试图写长篇……”米娅简单调侃了几句,“你的假期呢?”
“很温馨,我是在韦斯莱家过的圣诞,哈利他们都盯了我好久——那是他们第一次再见我。”“你…抱歉…你的父母呢?”
“我劝他们去澳大利亚了。现在的局势对于他们有点危险。”
走廊对面挂着莫奈复制品。米娅双眼放空:“…你应该告诉我的…塞德,你可以来我们家过圣诞…”
“我不能总是欺骗你的父母。”
她被噎住了。米娅决定不再说话,或者侧头看他,因为有些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塞德也被染上沉默。他缩在狭小的座位里,双腿别扭地弯曲。头低垂着,睫毛形成两扇蝶翅般的阴影。
睡意昏沉,连带他摇摆着靠在她肩上,滚烫的脸颊紧贴颈窝。
一道闪电提心吊胆地照亮米娅的脊椎。热气熏湿了那一小块皮肤,仿佛变成一块汪洋的小岛。
他睡着了。米娅攥着他的手,感觉自己也要发热了。
随着吊瓶的药剂所剩无几,她试图唤醒他。可他的额头反而冒起冷汗。
“塞德!塞德!你听得见吗?”
他艰难地睁开眼,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最终醒来:“米娅——”随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弓起身,苍白转向不健康的通红,汗滴坠在他额头。
塞德扶起椅背,蹒跚地走向卫生间。米娅举起盐水袋,搀扶着他去卫生间干呕。
在用完了半抽卫生纸和自来水后,他坚硬而沉重的骨骼半靠在她身上。米娅辨认手里的药剂名称:“不行,这完全不对劲,这里有什么巫师医院之类的地方吗?”
他的回答淹没在一阵咳嗽中:“有…圣芒戈医院…”“那么,你能再试一次上次的咒语吗?”
塞德的魔杖挣扎了几下,但最终他还是把额头埋进她的颈窝,热度惊人,摇头的动作很像撒娇。
他虚弱地说可以坐骑士公共汽车。米娅狠下心,按住他手背上的绷带,飞速拔下针。被虐待的对象一声不吭。
走廊空无一人(护士都在急救站值班),她架着他走进寒冷的户外。空荡的马路上像是巨兽能吞没一切的嘴。按照塞德的指示,米娅迟疑地举起魔杖——
砰的一声巨响,米娅向后退去,一道令人眼花的强光迫使她闭上眼。紧接着,一对巨大的车轮就停在离她鼻尖1英寸远的位置。塞德扶住她微微后退——她才看出来眼前站立的正是一辆三层公共汽车。挡风玻璃上写着:骑士公共汽车。
车门打开,一位戴眼镜的司机不耐烦地探头:“上来啊,还愣着等谁吗。”
米娅搀着塞德上车。司机嘟哝着说:“欢迎乘坐骑士公共汽车,这是为处于困境的女巫或男巫开设的应急客运……我的名字是厄恩普兰,很高兴为您服务…你们的目的地是?”
“圣芒戈医院。”
“十一个银西可,十四个附带巧克力,十五个附带热水瓶和牙刷。”
米娅从塞德的钱包里翻出一加隆和五西可。他们向车尾走去:汽车里没有座位,只有六张带黄铜柱的床。每张床的托架上点着蜡烛,车内空无一人。米娅和塞德坐在一张床上,正要长舒一口气——
又是砰的一声,他们被后坐力抛向床垫。米娅挣扎着起来,窗外是飞速掠过的街景:“上帝啊,他们就不能找个售票员嘛。”
“以前有的,但他被抓进监狱了。”
“怎么回事?”
“魔法部怀疑他是为伏地魔做事——”又是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车停了,他们差点被甩到面前的隔板上。司机扶了下歪斜的眼镜,愤怒地说:“看在梅林的份上,你就不能别提这个名字吗?”
塞德低声道歉,一阵冲击后,汽车恢复行驶。米娅凑近他的耳廓:“他看起来很害怕这个名字。”
他也俯在她耳畔,气息灼热:“伏地魔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是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恐怖版斯大林。”
塞德笑出声,但随即转化成剧烈的咳嗽,连带着整个肺部的撕裂。她的心都碎了。米娅暗中祈祷有什么能来止住一切。她不该和他说话的。
厄恩猛踩了一下刹车,骑士公共车滑行着停下来。窗外是一座老式百货商店,红砖建筑上挂着“淘淘有限公司”。他们相继下车,塞德的身躯愈发滚烫,像炭火碾过她的肩膀。
他们站定在积满灰尘的橱窗前,对面站着一位穿绿裙的假人模特。塞德几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说:“你好……我们是来看病的。”
假人点点头——米娅瞪大双眼——假人又用塑料手指招呼他们。
塞德扶稳米娅的肩膀,带着她径直穿过玻璃——感觉就像穿过一层干燥的水幕。
米娅眨眨眼,不敢相信假人和橱窗都消失了。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候诊室,凌晨的病人并不多,只有零星男女坐在摇晃的木椅上,其中一人头顶紫色的烟雾。一位金发女巫向他们招手,她穿着一件绿色袍子。
米娅扶着塞德走向她:“他本来只是发热,但用了麻瓜的药剂,发热严重而且呕吐过。”
金发女巫指向一个大牌子:“本来只需要一副提神剂…你们不知道不能滥用麻瓜药物吗?四楼。”
牌子上写道:药剂和植物中毒科…………四楼…………(皮疹、反胃、大笑不止等)
米娅低声道谢。他们穿过双扇门,四楼的第一个诊室坐着一位穿绿袍的女巫,她介绍自己为特弗拉治疗师:
“巫师和麻瓜的体质不同,一点麻瓜药剂没有太多影响,但他摄入了太多的高纯度药剂,导致轻微中毒。他服用的药剂叫什么?”
那袋盐水被米娅偷偷留在了卫生间,她说出标签上的名字。
“很常见的一种药。不用太担心,他先喝下缓和剂就好。我们会配置相应的解毒剂。”
米娅扶着半昏迷的塞德躺进一间休息室,里面陈列着六张躺椅。治疗师递给他一杯绿松石色的魔药,塞德一饮而尽。
米娅摸了下他的额头,感觉自己在模仿一个大人。她分不清楚温度的高低之差,只得讪讪地缩回手,塞德盯着她,灰眼睛异常明亮,像钻石的火彩。
他随即闭上眼,陷入昏迷。
米娅坐在一旁,感到时间也无法修复的痛苦。据说解毒剂需要时间,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对面的躺椅上打盹。
眼前变成一片迷茫的深灰,她听到走廊里匆匆而过的脚步,就像燃烧的壁炉一样催眠…
“米娅,”她睁开眼,窗缝里透出清晨的冷白。塞德正蹲在面前。他眼下乌青,但面色又恢复正常,“我刚喝下解毒剂了,已经好多了。”
她支起半身:“那就好。”声音里还有没睡醒的沙哑。手里被塞了冒蒸汽的茶杯和面包。她吃完早餐,摇晃着站起身。
塞德刚要伸手,米娅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她故作大方地保持着安全距离,和他前后离开休息室。
她仔细观察着魔法医院的走廊——昨晚都没能留意,天花板上的水晶泡泡装着蜡烛,看上去像巨大的肥皂泡;两边是著名的治疗师肖像,他们各个穿着像中世纪角色,其中一块铭牌上写着:厄克特·拉哈罗(1612-1697),掏肠咒发明者。
特弗拉治疗师从对面匆忙路过,提醒塞德再带走三瓶提神剂,以备后患。
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的药剂室,房间很小,光线黯淡,墙上只在高处开了一个窄窄的窗户。房间被木架子分成狭小的空隙,光线通过架子上的几百瓶药瓶染成不同色彩,连带灰尘都颜色各异。
一个穿绿袍的女巫正等在门口。一见到他们,她就以白鼬般的灵活穿梭在架子间,抱出三瓶药水。
“——哦不!”隔壁传出一声爆炸和卷心菜的味道,“一定是我们的实习生,请稍等——”她灵活地闪出门缝,把他们和无数小药瓶留在室内。
塞德透过玻璃看向她,目光被药水浸透。她又能做什么呢。米娅转过身:“我先出去——啊!”
空气中似乎炸玻璃的琐屑开,但——
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让她分了神。一种甜美的舒缓的味道充斥了米娅的鼻腔。带着露水的花香,各种莓果爆裂的气息,以及一款梦寐以求的金色香水混合在一起。她的脚下变成童年的花园,躺下能嗅到青草被折断的苦涩,阳光五彩的斑点在眼前闪耀,斑点越来越大……
“米娅!米娅!”
她伸手向前,触碰到一片珍珠色的光华——肩膀被反复摇晃:“米娅!看着我!”塞德捂住她的下半张脸,迫使她脱离甜美的诱惑。
她看向他——塞德的脸上现出不自然的绯红。他靠得很近,几乎让她看清睫毛上的光晕。
塞德飞速扭过头,用魔杖指了指地面。味道消失了大半,米娅嗅着空气里残留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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