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厨房里已经有人了,韩榧正在炉灶前,宋澹奚坐在一把小板凳上洗菜。
蒸腾的热气里,两人低声说着话,默契又自然。
听到动静,宋澹奚抬起头,见到是她是眼里没有意外,反而笑了,对韩榧道:“来了。”
韩榧没回头,对姜栗道:“早上吃面,还想吃点什么?”
姜栗探头瞧了眼:“有鸡蛋吗?”
“有牛肉,醒发好的面团。”
“我可以做些牛肉饼。”
韩榧笑道:“也好,他们胃口大,这点儿面恐怕不够他们吃。”
姜栗动作很利索,剁起牛肉的架势也熟练的很,饶是这样也让宋澹奚感到心惊肉跳。
实在是她和手上那把大菜刀不匹配。
女孩子脸小小的,个子虽然不矮,但因为身形纤细,在他看来算得上娇小,更不说丁点儿细的手腕,同样小的手握着菜刀,卯足了劲儿在砧板上剁牛肉,一声声巨响听得人心慌。
韩榧也不由看了她几眼。
宋澹奚微微蹙眉,在边上克制地看了一阵,没忍住上前道:“我来吧,脸都憋红了。”
姜栗起来时还觉得冷,现在身体都热了起来。
她摇摇头:“我可以的。”
宋澹奚注视着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确认她是真的不想他帮忙,没有坚持,也没有离开,仍站在一旁。
姜栗做好馅料,便准备开始做饼子。
她仔细确认好人数,问宋澹奚:“你吃几个饼?”
宋澹奚看了眼面碗的大小:“两个。”
姜栗:“那每人两个,吃不完的带到路上吃。”
韩榧瞧着两人沟通自然的模样,姜栗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生涩和回避,笑了笑,看来在三江源她不必那么担心了。
不多时,师姐师兄们也陆续起床了。
姜栗的牛肉饼很受欢迎,师姐们十分喜欢,师兄们连吃了两个还在舔嘴巴,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碗里的。
韩榧无奈道:“锅里还有点儿面汤。”
师兄们一哄而起,去锅里抢仅剩的一点儿汤,几个男生差点儿没打起来,看得人叹为观止。
姜栗只吃了一个牛肉饼,另一个没动。
她悄悄抬眼,宋澹奚和童扬都吃完了,两人的面碗也空了,不由感叹男生胃口真大。
要分给他们吗?
她犹豫片刻,小声问:“童扬,宋澹奚,你们吃饱了吗?我还有一个饼没动。”
童扬眼睛放光:“你不吃了?”
宋澹奚按住童扬已经伸过去的手,宽大的手掌指骨凸起,蕴含不容挣脱的力量。
在室内他的瞳仁更显的黑。
狭长的眼,纯黑色的瞳孔盯着你,让人有点儿心慌。
童扬一本正经道:“我饱了,宋哥吃。”
宋澹奚却道:“今天一天都在路上,没个正经吃饭地方,你自己留着。”
姜栗乖觉地“哦”了一声,依言把剩下的牛肉饼收了起来,只是遗憾面粉不够,不然多做点儿给他们带着。
出发后,上午换成了童扬开车,师兄坐在副驾驶。
没了蒋哥,后座就只剩下姜栗和宋澹奚,两人中间留了个空位,空荡荡的,没放东西。
姜栗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宋澹奚。
他多数时间看着窗外,懒洋洋地用手支着下巴,侧脸轮廓清晰,高挺的鼻梁外是虚化的山川。
冷色的肤调让他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是洛京的贵公子,而不是自然考察者。
她收回视线,把书包垫在腿上,拿出水彩本和水笔,准备补这两天的自然笔记。
“你换了新本子。”
宋澹奚忽然出声。
姜栗抬起头,他变换了姿势,身体倾向从朝着窗外变成了朝向她这边,宽松的冲锋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陷在座椅里,状态也更慵懒,车内的环境让他很放松。
他指了指她的水彩本,态度自然地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旧的可以借我看吗?学习一下姜老师的自然观察法。”
姜栗迟疑了几秒,她清楚地记得小熊送给宋澹奚一本《熊小姐的食谱》,上面不但有她的画,还有她的字。
为了区别姜栗和小熊,她特意更改过字迹。
字体因为过窄的纸张页面,她也压缩得很圆很扁,是像小学生一般稚嫩、可爱的字体。
他应该看不出来。
可对方是宋澹奚,他有着区别于他人的智慧和敏锐,她有些忐忑,但此时拒绝更显欲盖弥彰。
更重要的是,自然笔记上记录了她的心情。
幸而她不会在上面详细写,只是概括。
她在把本子交出去的那一刻,是希望他发现,还是希望他不会发现。
姜栗自己也不得而知。
宋澹奚翻开了姜栗的自然笔记,扉页上是她的名字。
他垂眼,视线静静地落在她的字上,漂亮、不拖泥带水的字体,如她的人一般秀雅,并不狂放飘逸,大概是所有批卷老师都会喜欢的字。
——和熊小姐的字相似度不高。
宋澹奚诧异于自己脑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的自然笔记比起青州湿地公园的宣传手册,更为私人,也更为灵动活泼,能从中窥见属于姜栗的性格。
黑白色的线条勾勒出机场的整片玻璃,停机坪上是波音737,她连飞机型号都画得准确。
白云、蓝天、飞鸟。
【出发的第一天,今天很好。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沿路森林般的景象像是在微缩相机里,虽然小,但一切都清晰可见。
【到达乌鲁木齐,可惜这次没走独库公路。】
赛里木湖平静的湖面上,栖息着几只水鸟。
【一只天鹅正望着我,姿态优雅,雪白的羽毛上没有任何杂色。他在上车前和我换了座位,我因而见到了日出下的赛湖。】
夜晚十点的伊犁地区,天空依然明亮。
【晚上给他上课,我有点紧张。】
大西沟的野苹果树在纸上了变成了很小的点,天空与山脉之间没有了界限,云朵在往下沉。
边上是许多动物昆虫。
【一只屎壳郎,獾的脚印,步甲,小红蛱蝶,芜菁。希望童扬明天不要再问我关于他的事。】
一只小狸花,是他的头像。
文字空白。
天山下的边陲小镇,夜市喧嚣热闹,桌上坐着一个个身影,或清晰或模糊,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很近。
【高白鲑的味道出乎意料,希望阿珏以后也能尝到。】
牧民家中的小姑娘模样可爱,洁白的羊群在附近吃草,天山黄鼠躲在岩石后。
文字空白。
空页,空页。
连着两张空白页。
越野车离开了北疆,朝着远处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出发,大部分车上都睡倒了一片。
文字空白。
宋澹奚摩挲着那两张空白页,水彩纸和普通纸的手感不同,淡淡的粗粝感,摩擦时发出干涩的响声。
小狸花出现后,她再也没有提过他。
第38章 蝉鸣之夏
车驶入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像是某一种默契,车内安静下来,大家不再开口说话。
世界仿佛也安静下来, 自然的力量让人心生敬畏。
三江源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位于青海省西南部,昆仑山以南,唐古拉山以北,平均海拔为3500-4800米。
车窗外,巍峨群山连绵, 终年不化的雪令山峰神秘而圣洁。
湖泊如同星盘散落,分布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冰川融水源源不断地补给着河流。
三江源地区是野生动物们的乐园, 这里有山谷、高地、草原,超过400种动物在这里生存繁衍。
雪豹是青藏高原上的旗舰物种, 被称为“雪山之神”。
这是她们这一趟行程的最终目标,深入了解、研究,探讨保护雪豹的各种可能性, 以及关注人和雪豹的共存。
进入高海拔地区, 姜栗此时尚未感受到明显的反应, 只是耳朵有点儿堵,和坐飞机的感觉差不多。
她揉了揉耳根, 总感觉里面塞了团棉花。
“耳朵不舒服?”
身侧高大的身影靠过来,跨过那条座位线。
他身上的薄荷味清凉干净, 像一个透明罩子笼罩住她,那些不适感似乎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姜栗因他的靠近有些紧张, 胡乱点了点头。
宋澹奚眉头轻蹙:“只有耳朵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头晕恶心有吗?”
姜栗仔细感受了一下:“没有,只有耳朵不舒服。”
宋澹奚这样严肃、正经的表情不常见,他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很平和,哪怕没什么情绪。
他深黑色的瞳孔打量着她的脸色和神态,似乎在确定她话中真假。
姜栗孩子气地鼓了鼓脸,有些不满:“我没有骗你。”
女孩子即便是表达不满声音也是轻轻细细的,听到耳朵里,不像是不满,更像是撒娇。
可有韩榧的叮嘱在先,他不得不对她万分小心。
宋澹奚眼睫垂落,遮掩情绪:“耳朵不舒服可以试着吞咽口水,或者像你刚才一样,捏住鼻子鼓脸都可以缓解不适。”
姜栗:“……”
原来她刚才还鼓脸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照着宋澹奚的话吞咽口水,至于捏鼻子鼓脸她不太想当着他的面尝试,总感觉有点儿傻。
途径山脚的村落,她们一行人短暂地停留了半小时。
高原氧气稀薄,姜栗不敢大口呼吸,忍着想小跳的雀跃步伐,稍稍加快步子跟上师姐们。
男生们跟着教授们去拿未来一周的食材和基础工具。
姜栗对这个小村落充满了好奇,往左右两边看个不停,这里的居民以伐木为生,妇女们制作陶器,她们脖子上挂着样式各不相同的串珠,颜色艳丽,很漂亮。
待走到韩榧老师所在的居民家里,一个婆婆热情地招呼她们进去,屋内有牛奶的香气,甜味和奶味唤醒味蕾,女孩儿们都觉得饿了。
“这是什么?”师姐指着桌上的盆盆罐罐,难掩好奇,“是酥油茶吗?”
韩榧扫了眼:“是糌粑,藏族牧民的主食,吃起来很香,好奇可以试试,让婆婆教你们。”
婆婆笑眯眯地演示给她们看,取了一个空碗,倒上小半碗酥油茶,再往里面加入青稞粉、奶渣和糖,用手搅拌均匀,再用四指沿着碗壁用力,动作又稳又快,一点儿青稞粉都没洒出来。
瞧着是个有难度的活。
女孩儿们伸出手对比了一下,最后选中了手指最为纤长的姜栗。
师姐道:“我们栗子就没有不擅长的事儿,做什么都很厉害。栗子,你跟着婆婆试试?”
姜栗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好奇。
她洗过手,捧着空碗,婆婆依次给她倒上所需的食材,又给了她一把小板凳,让她慢慢捏。
婆婆把捏好的糌粑分给师姐们,糌粑口感干燥,配着奶茶吃正好。
姜栗端着小板凳坐到门口,外头光线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转着碗捏糌粑,生怕青稞粉洒到地上浪费了。
“栗子,你怎么到人家里干起活来了?”童扬看见姜栗坐人家门口就乐了,“你在捏什么?糌粑?”
姜栗正专心,没抬头,随口“嗯”了声。
她也没注意童扬身后跟了个人,懒洋洋的,插着兜没说话,和童扬一块儿瞧着她忙活。
童扬刚和宋澹奚搬完东西回来,正好在门前的长凳上休息会儿,屋里都是女孩子,他们便没进去。
“哥,你吃过糌粑吗?”童扬闲聊似地问,“去年我在北疆的时候吃过,又香又甜,属于越嚼越上头那种,就是太粗了得配着酥油茶吃。诶我记得,当时丁……咳咳咳,没什么。”
童扬心虚地闭上了嘴,差点儿忘了宋澹奚和丁惜仪分手了。
宋澹奚似有所觉:“没吃过,怎么了?”
童扬讪笑道:“没什么。”
姜栗耐心地捏完糌粑,确认手感和刚才婆婆那碗差不多了,小脸上洋溢着笑容,捧着碗向前:“童扬,我成功了!”
女孩子明亮澄净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狭长的、凌厉的,看人总是有点儿冷淡的眼睛里。
她一怔,捧着碗的动作僵在空中。
他注视她两秒,出乎意料地伸出手,在阳光下漂亮、干净的指节离碗的距离只有几厘米。
“我可以尝尝吗?”宋澹奚饶有兴致地问,“闻着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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