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她也看到了更生活化的宋澹奚。
这一面的他,她从前没有机会看到。
他坐车的时候不喜欢玩手机,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偶尔参与车内讨论的话题。他口味偏清淡,虽然能吃辣,但第一选择总是那些味道更淡的食物,倒是不挑食。
他很爱干净,随身带着湿巾,衣服和袜子每天都会更换。
和她想的不同,他偏爱颜色明亮的袜子,在一行人中他的袜子总是很显眼,明亮,靛蓝,墨绿,色彩浓郁。
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过淡的情绪似山峰泠泠积雪,感叹他美丽的同时也令人敬而远之。
画面定格在睡前,他站在群星闪耀的夜空之下。
那样动人心魄的自然奇观下,她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
姜栗从碎片式的睡梦中醒来,久久没有缓过神,小口喘息着,梦里的片段已经一点儿不剩了。
坐起身,帐篷里多数人都起了。
她掀开帘子出去的时候,一群人正围在小厨房门口啃牛肉包子,见她来了,师姐眼疾手快往她手里塞了两个包子。
“够吗?再拿个葱油饼?”师姐问。
“够啦。”
“我手快,已经拿了,小孩就该多吃点儿。”
姜栗获得了两个牛肉包子和一个葱油饼,她打算吃两个包子,饼剩下了打算路上吃。她慢吞吞地嚼着包子,眼珠微动,在人群中寻找宋澹奚的身影,没找见,韩榧老师也不在。
她问师姐,师姐说两人打水去了。
今天的带队老师是林老师,和韩榧老师的风格有一些区别,他以当天的工作为主,教学为辅,和韩榧老师是反过来的。所以她们这一天回来的也比往常早,天还没黑,正逢落日时分。
不知道是谁先慢下了脚步,最后她们停在原地,遥望这一场寂静无声的落日。
姜栗在浅紫色的光束中回头,看见高处的帐篷外站了个人,深蓝色的冲锋衣,黑色运动裤。
他双手插兜,正望着她们的方向。
某个瞬间,她有错觉视线和他对上。
今晚没有风,她们的晚餐是帐篷外吃的,用两张矮桌凑成了一张大桌子。韩榧和宋澹奚一天都在牧区里帮忙,热情的牧民们给她们送了些吃的,她们又一起做了一些,热热闹闹地摆满了一桌。
一群人围坐在星空下,身边是辽阔的草原。
另一组的师姐说早上她们在海拔3500米的位置看见了一只小雪豹,拍下了宝贵的视频和照片。
姜栗闻言忍不住凑过去,眼睛亮亮的:“是阿奚吗?”
师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嗤笑了,很快便笑做一团,笑着说:“傻栗子,阿奚不就在你边上吗?”
姜栗后知后觉自己当着宋澹奚的面喊了那个名字。
她捂住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快速扫了眼宋澹奚,眼神里有羞赧也有恼怒,瞪了师姐们一眼。
童扬也笑倒在一旁,这阵子她们都刻意地回避这个名字,反而韩榧和宋澹奚两人如出一辙的坦然。
宋澹奚慢条斯理地接话:“我没听见。”
这下姜栗连耳朵都红了,拽住童扬小声道:“我们换个位置。”
童扬尚未作出反应,宋澹奚已伸出了手,他在桌下扣住女孩子的手腕,隔着衣服,没人看见。
他垂眼望下来:“就坐这儿。”
姜栗被男生黑沉沉的眼神捕捉,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待她回过神,手腕上的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还自然地给她添了奶茶。
她的表情就像炸了毛的猫,想马上逃窜出去。
宋澹奚低笑一声,好心情地和她开玩笑:“你现在的表情像bear和我吵架的样子。”
“……bear?”她懵懵地问。
宋澹奚嗯了声:“我的猫。”
姜栗彻底没了声儿,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团,决定不再参与师姐们的话题,免得她们又逗她。
她把垫在草上的小毯子铺展开,然后躺下去。
仰躺着的感觉很舒服,很自由,
今晚的风不冷,入眼是近在咫尺的星空,许是时间还没那么晚,天空是浅蓝色的,缀着点点繁星。
师姐们还在谈论那只小雪豹,原来不是阿奚,是另外一只。
她感到可惜,没能亲眼见到阿奚。
“你看到阿奚,能认出它吗?”
姜栗听见宋澹奚问。
她循声望去,发现他变换了姿势,正侧身对着她,视线也落在她面颊上,看不清眼神。
这句话是在问她。
“嗯,能认出它,每一只雪豹的花纹都独一无二。”姜栗想了想,补充道,“和人一样。”
宋澹奚低声重复:“和人一样。”
姜栗撞进宋澹奚的眼睛里,他注视她片刻,忽然问:“人会不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
姜栗怔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童扬耳朵尖得很,忍不住加入这场对话,纳闷道:“不可能吧,人怎么会认错喜欢的人?靠,大晚上的一个背影莹莹就能把我认出来,这都认不出来,应该就是没那么喜欢。”
宋澹奚看了他一眼。
童扬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又黑又冷的眸子,让人直打怵。
他轻咳一声,企图挽救话题:“不过凡事都有意外。有一回我差点儿没把莹莹认出来,她气得要和我分手。那回她心血来潮去剪了个头发,还穿了我没见过的新衣服来等我下课,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当没看见似的走了。还好我的直觉救了我一命。”
宋澹奚没出声。
姜栗又一次感受到那晚在黑暗中他的情绪。
黑色的,浓稠的,尤其是当他再次看过来,只看着她。
他在等她的答案。
姜栗不安地抿唇,眼前是宋澹奚的模样,眉眼清晰,面容冷隽,身上的少年感褪去了一些,更为成熟。
和去年夏日不一样,又一样。
她怎么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
怎么会认错他。
于是她说:“一定不会。”
宋澹奚鸦羽似的眼睫轻轻垂落,嗓音喑哑:“如果认错了呢?”
姜栗困惑为什么宋澹奚会执着于这样一个假设的问题的答案,而她这里也并没有正确答案。
于她来说,喜欢和暗恋都是第一次。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宋澹奚之间没有未来。他们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不同,走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他有无可超越的家世,世人敬重的母亲,近乎完美的生长环境,光明宽阔的人生规划。
毕业之后,他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他的人生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他会成为她生活中再难遇见的人,会成为她需要仰望的人。
姜栗不想再习惯低着头和人说话,也不想永远追逐着、仰视着一个无法企及的人。
她想拥有自尊,也拥有自己。
她唯一仰视的,是位于头顶的这片星空。
姜栗轻声说:“认错就是错过了。韩老师说这世界上不是每一种感情都会有结局的,不论是好是坏,更多的是无疾而终,慢慢消失和被遗忘在时光里的感情。她还说,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回答宋澹奚,还是安慰自己。
宋澹奚看见女孩子澄净又困惑的眼神,她问他:“如果那么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认错吗?”
宋澹奚喉间干涩,太阳穴发胀,好一阵才把这股猛烈而刺痛的情绪压下去。
再睁眼,他已恢复平静。
他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不会,永远不会。”
姜栗重新看向天空,在这人迹罕至、位于群山深处的净土之中,她念着他的名字:“宋澹奚。”
“我在。”
“祝你前程远大,身体健康。”
他仰起头,和她注视着同一片星空。
没有说话。
第47章 蝉鸣之夏
第四十七章
飞机降落在洛京国际机场时已是晚上, 夜幕沉沉,大巴把姜栗一行人送回了林业大学。
和来时一样,车上睡倒了一大片。
姜栗困倦地望着窗外, 不想入睡。
许是巧合,她们坐的位置和来时也一样。姜栗的身边,坐着宋澹奚。
在三江源自然保护区的最后一周,姜栗时常能感觉到宋澹奚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时有时无,可每每当她回头,他总是神色沉静地看着远方,似乎从不曾看过她。
偶尔, 她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想和她说些什么。
但最终他没有开口。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姜栗深深吸了口气, 再吐出去, 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回到了洛京,这趟旅程已经结束了。
今晚, 大概是她和宋澹奚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遥望着夜色下的洛京,内心意外地平静,她不想说话, 只想静静地和他度过最后一段旅程。
像在青水湖边, 他们只安静地坐着。
“不困?”
耳边有低低的声音落下, 他的气息温热。
姜栗眼睫微颤,没有转头, 声音轻轻的:“困了,但我在车上睡不着, 从小就这样。”
宋澹奚默了一瞬:“小时候经常自己坐车?”
姜栗小声应:“小学的时候是自己坐船,长大了到初中高中就自己坐车。初中和高中是在市里读的, 离岛上远,回去要坐两个小时的大巴,那时候我胆子小,一个人不敢睡觉。后来习惯了,就不在车上睡觉。”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甚至算得上轻描淡写。
宋澹奚却皱起眉头,视线在她平静的侧脸上停留两秒,嗓音微沉:“遇到过危险吗?”
姜栗摇摇头:“我运气好,开大巴的司机师傅是我们岛上出去的,我就常坐他那班车,他很照顾我。”
车里很安静,两人的窃窃私语如同耳语,没有人听见。
黑暗中,姜栗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忍不住问:“你九月份开学,为什么下个月就走?”
宋澹奚:“有提前定好的合作项目,不得不走。”
他顿了顿,低声问:“以后会留在洛京吗?”
姜栗实话实说:“还不确定,可能会在洛京,也可能在其他城市。你呢,以后会回洛京吗?”
她屏住呼吸,鼓起勇气才问出最后一句话。
“会。”宋澹奚垂眼看她,“我一定会回来。”
姜栗轻轻弯起唇,车窗外的夜色如思绪翩飞,她想这样也很好,多年之后他们或许会在某个路口遇见。
他可能会记得她,也可能不会记得。
他们或许会像多年不见的同学一样打招呼,也可能只是擦肩而过。
后来,姜栗关于这个夜晚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她忘记自己怎么下车,再和他告别,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室友的反应是如何。唯一清晰的,是街道的灯光照进寂静的车里,暗淡的黄,他的声音似乎也蒙上一层雾蒙蒙的纱,低低的响彻在耳边。
他和她说:“姜栗,后会有期。”
-
姜栗的六月份过得极为忙碌,因为三江源的行程耽误了不少功课,花了一些时间才补上缺口。她偶尔会抬头看天,天际有一道长长的航迹云,飞机不知道飞往何方。
姜栗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黑了,学校里已有了蝉鸣声。
又是一年夏了。
她轻舒了口气,脚步轻快地往宿舍走,推开宿舍门,压抑的哭声让她慢慢停下步伐。
丁惜仪趴在桌上哭,杨星和张知桐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姜栗反手关上门,将哭声隔绝在这个小小的宿舍里,她问得小心翼翼:“怎么了?”
杨星尴尬地比划两下,说不出口。
张知桐悄声道:“晚上宋澹奚来找丁姐,两人似乎大吵了一架,不少人都看见了。丁姐回来就一直哭。”
再一次听见宋澹奚的名字,姜栗有瞬间的恍惚。
她张了张唇,低声问:“为什么吵架?”
张知桐摇摇头,丁惜仪不肯说。
丁惜仪崩溃的情绪在姜栗回来的时刻到达了巅峰,她回头看向姜栗,在泪眼朦胧间看见女孩子澄净困惑的眼神,身体里膨胀的情绪忽然没了出口,冲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姜栗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丑陋的面孔,不知道她的嫉妒,不知道她始终处于她的阴影之下,不知道她因为谎言吞了多少恶果。
姜栗最不知道的,是宋澹奚对她的偏爱和喜欢。
姜栗懵然地和丁惜仪对视,对方眼中爆发的情绪复杂极了,有恨、有愧疚,更多的情绪她看不懂。
这晚过后,姜栗和丁惜仪的关系渐渐疏远了。
丁惜仪在学期结束之后搬离了宿舍,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和原因,没有人知道原因。
这个暑假姜栗留在了洛京,跟着韩榧老师研究课题。
韩榧老师说,宋澹奚是六月中走的,把那只狸花猫也带走了。他是最低调不过的人,为了那只狸花猫申请航线,坐私人飞机离开。走的那天,韩老师和他父亲都去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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