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栗:我是两周前去的,当时一切都好。】
【丁惜仪:栗子,我没别人说过,其实我和宋学长是一个高中的,他当时帮过我的忙,所以我有点担心。你之后要是得知他的近况,拜托一定要告诉我。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丁惜仪和杨星一起去了北疆。
宿舍里只有姜栗和另一个室友没有去。
姜栗趴在桌上,想起韩榧老师办公桌上的相片,相片里的宋澹奚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
原来他们是一个高中的,丁惜仪一定见过那时的宋澹奚。
她小声叹气,她也想看。
隔天早上六点,姜栗早早起床去了洛京人民医院。
夏日昼长,天已亮了。
住院楼静悄悄的,她来到韩榧所在的楼层,没去病房,只去了护士站。
这个点,护士还没换班,状态疲惫。
“你好。”姜栗压低了声音,“请问一下19床的病人……”
护士似乎受够了来人询问19床病人,面色不霁道:“说了她谢绝一切访客,不要再来问了,病人需要休息。”
姜栗小幅度地摇摇头,澄澈的双眼恳求地望向护士:“我不是来拜访她的。我只是想知道她身体状况还好吗?韩榧教授是我的老师,这是我的学生证。”
她连忙拿出学生证递给护士。
护士微愣,看了眼她的学生证,神情缓和。
她没接学生证,凑过去悄声道:“没事,放心回去吧。”
姜栗轻舒了口气,道过谢便离开了楼层。
与此同时,宋澹奚打开病房门,恰好看见女孩子离去的身影,脚步微顿,随即走向护士站。
“她来看望我母亲?”他问。
护士否认道:“她只是问我韩教授身体状况,没有问其他的,问完就走了。对了,她说是韩教授的学生。”
宋澹奚轻轻弯唇:“下次她再来,让她来找我。”
姜栗走出医院时脚步轻快,和来时的心情全然不同。
医院门口很热闹,摆满了早饭小摊,香味钻入鼻尖,热腾腾的烟火气唤醒了新的一天。
姜栗买了两个肉包子和一杯豆浆,溜达去公园了。
她在青水湖边坐下,慢吞吞地咬了口包子,看着近处一隅小小的睡莲池,水鸟藏在莲叶间。
吃完两个包子,她看向长椅右侧。
这个位置空了很久。
宋澹奚三天没有出现。
作为小熊,她的工作都已恢复如常。没有人来抢她的工作,没有人顶着那张好看的不像话的脸到处对人笑。
一切如常,她反而有点不习惯。
姜栗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将包装袋都丢进垃圾桶,从包里拿出望远镜,继续完成她的鸟类图鉴。
这样的日子平静地过了一星期。
七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下午来公园野营的人陆续离开,小熊一边走一边捡被遗留下来的垃圾。
它走得慢,捡东西也慢,一捡就是半小时。
从青州湿地公园看出去,能看见一幢老旧的钟楼。它的模样陈旧了,时钟却一直在走动,日日不停。
小熊停下来望向钟楼。
六点了。
姜栗后知后觉,回去脱了工作服再来帮忙捡会更快,她还在这里傻乎乎地用熊爪子笨拙地捡垃圾。
最后一个矿泉水瓶,里面还有小半瓶水。
小熊蹲下身,毛茸茸的爪子握不住矿泉水瓶,瓶子滑走,咕噜噜往前滚去,它跟着前挪。
还没碰到水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矿泉水瓶。
夕阳的光斜斜地照下来,瓶中的水晃动轻响,她在光影中抬起头,顺着那只手看见了一张像在电影荧幕中的脸。
“还没下班,小熊。”
他轻快地说,另一只手伸向她。
小熊呆呆地看着橙色光晕中的脸庞。
多日未见,他额间的碎发长了,遮住眉峰,不太安分地落在上眼睑,神情却不似初见时苍白。
他明明笑着,气质却沉郁几分。
好久不见,宋澹奚。
小熊犹豫地看着眼前的手掌,它感受过这只手的力量,能把它稳稳地从地上扶起来。
它没伸出手,自己站了起来。
小熊热情地摆了个姿势,表达再次见到他的欣喜。
宋澹奚并不觉尴尬,自然收回手,晃了晃手里的水瓶,看向小熊:“要先把瓶里的水倒干净?”
小熊点点头,比了一个捏扁的姿势,指指垃圾桶的方向。
干湿垃圾最好分开,方便回收。
宋澹奚拧开瓶盖把水倒进下水口,捏扁瓶子后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这么晚就是在这儿帮忙捡垃圾吗?”宋澹奚往左右看去,“我帮你捡,捡完早点下班。”
小熊对他摆摆手,说不捡了。
宋澹奚:“饿了吗?和我说话会打扰你下班吗?”
小熊摇摇头,停了两秒,再次摇头。
它看向青水湖,又看向他。
夕阳下他再次笑起来:“又到了属于我的童话时间。”
青水湖边,一样的 夕阳,一样的位置。
一样的人。
小熊比划着姿势,问他过得还好吗?
宋澹奚低声道:“回家处理了点私事,有点麻烦,所以耽搁了时间。抱歉这周我没过来。”
他本就不用过来,她的伤早就好了。
小熊迟疑一瞬,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肩,轻轻的力道,毛茸茸的触感,一触即分。
宋澹奚偏头看它:“我没事。你呢,这周过得好吗?”
小熊点头,手脚并用地诉说着它的一周。
宋澹奚神情平和,静静地看着小熊苦恼地思考怎么表达,它偶尔挠头,偶尔急得跺脚。
他想玩偶里的人是否也轻轻皱着眉。
小熊磕磕绊绊地比划了半天,又问他,妈妈还好吗?
宋澹奚温声道:“她很好,一个月来最好的一周。事情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烦心事困扰她。”
姜栗怔然地看着宋澹奚。
事情解决了,意味着韩榧老师和丈夫已经离婚。她从沉疴的过去中走出来,勇敢地面对新生活。
那宋澹奚呢,他走出来了吗?
流言纷扰,不论真假,都是他的伤痛。
小熊沉默许久,问他,你好吗?
宋澹奚久久望着天际的黄昏线,眉眼似乎也随着这逢魔时刻变得阴郁、晦暗,压抑的情绪如深海的水静静涌动着。
最后,他哑声说:“我不好。”
第07章 蝉鸣之夏
太阳沉入地平线,天际只余微光。
男生低垂着头,双手紧紧交握置抵在额头上,身上那抹朝气也如落日般消散了,线条凌厉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
姜栗的思绪有片刻的空白。
她可以做些什么,小熊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传闻中强大、无所不能的宋澹奚在此时此刻也不过是芸芸众生,受俗世纷扰,为家事所烦忧。
他并不善于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始终低着头。
小熊缓慢地挪动着位置,长椅上横在两人之间一个月不变的距离逐渐缩短,停在新的距离。
停在它伸手,就能撘住他的肩的距离。
男生之间似乎都是这样安慰的。
是……这样吧?
小熊试探着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往他肩上一搭,轻轻地拍了两下便僵住不动了。
“……”
气氛沉寂两秒,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带着几分无奈。
宋澹奚鼓动汹涌的情绪像是平静海面出现的泡泡,一个一个被戳破,烧心的那捧火忽然熄灭了。
风吹过来,毛茸茸的。
她实在不擅长安慰人。
他漫不经心地想。
“我好多了。”宋澹奚的身体松弛下来,好让放在肩头的手更自在舒适,“只是压抑了太久,有点儿累。”
小熊犹豫片刻,又拍了两下。
拍拍效果似乎还不错。
宋澹奚忍不住笑:“你也是这样安慰其他小朋友的?”
小熊摇摇头,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小朋友喜欢和它拥抱,还有人偷偷亲它的脸蛋。
谁会拒绝一只毛茸茸又可爱的小熊呢。
宋澹奚微怔,小熊还舍不得给他一个拥抱。
他望向湖水,天色昏暗,水面上倒映着路灯的光,隐隐绰绰。
“暑假我一直住在学校。”他像是和朋友聊天,语气自然,“和我想的不同,假期里我们学校并不冷清,图书馆和宿舍楼里总是有很多人,这让我留在学校逃避的行为变得有些可笑。但对我来说是第一次,没有回家,没有和家人、朋友见面,躲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逃避一切。”
宋澹奚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一个人生活,那么孤独。”
宋澹奚有一颗聪明的大脑,有强大而完美的家庭背景作为支撑,若说他没有一点儿傲慢,那是假的。
从小他看世界,像隔着一层玻璃。
玻璃内是温暖的花房,玻璃外是人世间百态。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忽然之间,他和世界之间那层玻璃碎了。
信仰崩塌之后,他看见了真实。
宋澹奚平静道:“我父亲出轨了。”
片刻后,他补充:“十年。”
姜栗反应了很久,确认他说的不是十天,不是十个星期,不是十个月,是整整十年的岁月。
她从稚儿起就盼望着快点长大,离开生长的地方。时间缓慢地流逝在她昼夜学习的瞬息里,流逝在她独自躺在山坡上看星空的欢欣里,流逝在她对家庭的渴望里。
那时的姜栗,认为时光太过缓慢。
宋澹奚的十年,花团锦簇,众星捧月。
如今,鲜花枯萎,星子黯淡,天际的月终会西沉。
姜栗不合时宜地又想起那个雪夜,背影宽大可靠的男人背着韩榧慢慢走在雪里。风雪寒冷,她的手和脚都冻麻了,心却慢慢热起来,伴随着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她重新走进夜色里。
十年啊。
她垂下头,小声地叹了口气。
宋澹奚微顿:“抱歉,让你难过了。”
小熊扭头看他,不明白为什么说抱歉的是他。
它是感到难过,为韩榧,也为宋澹奚,也为那个雪夜走进夜色里的自己。
这个世界很糟糕。
宋澹奚沉默一瞬,忽而抬起手臂,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声音有笑意:“没骗你,我现在好多了。”
世界上还有一只小熊真切地为他感到伤心。
姜栗呆呆地看着暗色中的宋澹奚,他摸着小熊毛茸茸的脑袋,漆黑的瞳孔明亮而柔和。
小熊歪过脑袋,朝他伸出爪子,掌心朝上。
宋澹奚温声询问:“是让我把手给你的意思吗?”
小熊点头,男生十分大方地交出自己的手掌心,搁在它毛茸茸的爪子上,感觉很奇妙。
它缓缓握紧他的手掌。
宋澹奚眼睫垂落,小熊低着头,用另一只爪子在他掌心笨拙、缓慢地画了一个图案。
连续的几个圆,由小到大,呈漩涡状。
再往下,它画了一根竖线。
“是棒棒糖?”宋澹奚略一思索就得出了答案,“也是送给我的?”
小熊开心地点头,他总能猜到她表达的意思。
她曾经从妈妈那里得到过一根棒棒糖,是别人随手塞的礼物,但她却很珍惜,许久都舍不得吃。
直到年后,爸爸妈妈要离开了,她才舍得拿出来。
她小口舔着棒棒糖,趴在二楼的窗前望着大海,心中的不舍和低落慢慢被口中的甜味中和了。
只可惜,她不能真的送他棒棒糖。
现在的她只是一只小熊。
她看到男生低着头,认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再缓慢收拢手,像是要握住这一根不存在的棒棒糖。
他抬起头,眼神很温柔:“很甜。”
很甜。
他这样对她说。
这个世界似乎又没那么糟糕。
-
午后,姜栗去桢楠楼时,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韩老师?”她惊愕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您出院了吗?”
韩榧抬头擦擦额角的汗,瞧了眼跑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子,淡定道:“没有,我偷跑出来的。早就惦记着给这些花换新土,松针发酵的自制土,澹奚帮我回家拿的。”
姜栗偷偷观察韩榧的脸色,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如宋澹奚所说,她状态比以前更好。
她弯着眼睛笑:“我来帮您。”
韩榧:“澹奚和我说,上次你帮了他的忙。”
姜栗听老师提起她悄悄来办公室的事,不免有几分羞赧:“我怕这些小家伙们热坏了。”
现在想来,她完全是多虑了。
韩榧对待这些花木向来都仔细,住院后一定安排好了一切。
韩系露出一个淡笑:“我替他谢谢你,他头疼坏了。”
这是近两周来姜栗心情最好的一天,韩榧老师的笑容完全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
“他道过谢了。”她轻快地说。
韩榧看她一眼,随口问:“为什么没去北疆?”
姜栗呆住了,完全没想到韩榧老师会在这时候问她这个问题,她嘴角的笑都还没下去呢。
该怎么回答,要说实话吗?
女孩子蔫巴巴地低下了头。
韩榧:“是因为家里的事?”
韩榧从辅导员口中了解过姜栗的家庭。
她自小和爷爷奶奶住,父母在外打工常年不回家。后来,父母又生了一对龙凤胎,一直把那对龙凤胎带在身边,只有她一直被留在老家。
辅导员说,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她自己挣的。
这个女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很有本事。
姜栗小声应:“嗯。”
韩榧没再往下问,转开话题:“开学大三了,想好以后选什么方向了吗?如果有心仪的老师,我帮你联系。”
姜栗抬头,眨眨眼:“我大一的时候就分到了心仪的老师,不想换。”
年轻女孩子的心事都写在眼睛里,被这样一双干净诚挚的眼睛看着,里面充满了信任和敬爱。饶是韩榧都不免心头一软。
韩榧:“开学之后可以开始准备保研的资料了。”
姜栗心花怒放,走的时候脚步轻快极了,到最后忍不住奔跑起来,黑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柠檬色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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