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长大的第一步是要找到自己,你已经找到了自己,我很为你高兴。”
他单手揣进口袋,拿了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在她面前慢慢摊开手掌,“我现在也走到了第一步。”
一只并拢翅膀的浅蓝色千纸鹤出现在他掌心。
桑渝愣怔片刻,眼眶倏地发烫。
那个不知道被他收在哪里的玻璃瓶中,又能多出一只千纸鹤了。
桑渝弯着唇角,小心地拿起温斯择手掌上的千纸鹤,捏着它两边的翅膀抻了抻。千纸鹤的肚子鼓起来,翅膀平直地垂在身侧,是可以展翅飞翔的样子。
小小的千纸鹤落回到温斯择掌心,在秋风中轻轻动着。
温斯择将它收起,垂眸看她,“酒酒,你有想过长大的第二步是什么吗?”
桑渝轻轻摇头。
“我想,是做自己。”男生的声音清越有力。
“我们或许会听到很多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建议,这些声音和建议会动摇我们,让我们怀疑自己否定自己踌躇不前,但是回头去想,如果重来一次,我们会不会还做当初的那个选择?”
“如果还会,那就坚持下去,做自己。”
“我们尊重别人的想法,同样的,我们自己,也需要被尊重。”
桑渝被温斯择的话定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似的重重点头。
她抬眼望向他。
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为她着想,肯定她,鼓励她,陪伴她,这份自幼时相伴而来的情谊,比她对他的喜欢更为绵长厚重。
桑渝放轻了呼吸,眼睫微压,她不确定,如果温斯择察觉到她单方面的感情变质,会怎么样?
女生的眼睛里闪烁着小小星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被卷翘的眼睫缓缓盖住。
温斯择垂着的手轻轻握成拳,终究是没能忍住,勾起唇角,手掌就那样落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
桑渝忽地不敢动弹,整个肩膀僵直着,睫毛慢半拍轻眨,头顶像是滚过细小的电流,滋滋嗡嗡的,心底的小气泡不受控制的咕嘟咕嘟漫上来。
她指尖轻捻,小小的叶柄在指间旋转。
忽地,高二楼方向传来一点动静,温斯择的手掌收了回去。
不知道是哪个班级率先开完家长会,不少家长走出教室,走廊上人影绰绰。
桑渝缓缓呼出一口气,压着翘起的唇角,和温斯择一起朝班级方向走去。
就算容筱只是来开家长会,她此刻也能心平气和。
一个又一个班级的家长相继走出教室,高二楼热闹起来,桑渝和温斯择到一班时,穆老师正被围拢在讲台中央。
桑渝目光移向教室后排,那边已经没剩几个人,温外婆仍坐在座位上,容 筱半弯着腰站在她身侧,低头问着什么,纪星辰的爸爸纪珩在另一侧。
纪星辰的座位在里面靠窗那一列,纪珩站在那里,像是被堵住了没办法出去。
温斯择脸色一紧,快步走过去叫了声外婆,容筱回过头,目光在桑渝脸上扫过微抿了下唇,看向温斯择,语气急切,“外婆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去医院。”
“不去医院。”外婆一手捂着胸口拒绝。
“外婆——”
“去医院吧,我开车送你们。”纪珩忽然开口。
“不用。”温斯择拒绝掉他的好意,扶着外婆慢慢站起来,确定她无大碍后慢慢扶着她一只手臂向外走。
容筱拿起两人的包跟在后面。
桑渝心里一阵慌乱,忙跟上,却在走到教室门口时被容筱拦下。
“酒酒你留在学校里,我和小择两个人去就行,”容筱语速很快,顿了顿后又说:“家里的事我晚些再和你说。”
第34章 长夏
纪星辰估摸着家长会结束才从宿舍里出来。
到高二楼时, 纪珩和穆老师正在讲台边说笑闲谈,看起来融洽无间,纪珩脸上完全没有前两天开免提那事的尴尬神色。
纪星辰提眉, 散漫的目光朝教室里扫去, 里面已经没有其他家长,只教室后排坐着一道细瘦身影。
桑渝低着头, 像是在看月考的试卷。
纪星辰靠在走廊上等了片刻,不耐烦得正想要开口催促时, 纪珩和穆老师终于谈话结束。
他转身走在前面沿着楼梯下楼, 纪珩跟在身后几步远,刚出教室便接起电话,听内容像是公司的事。
纪星辰轻哼一声, 朝着食堂走去。
今天的食堂里多了些学生父母身影, 流连在各个窗口,大概也是源于此,菜色比往日更漂亮些。
纪星辰单手揣兜走在前面,到窗口前拿出饭卡, 向旁边微微瞥眼,纪珩正收起手机。
“纪总,点餐吧,我请你。”
附中旧食堂已经有些年头,即使每日清洁洒扫, 仍掩不住空气中的油烟味, 食堂内家长和学生的交谈声交织成一张密网, 嗡声不断。
纪珩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样嘈杂拥挤的场合, 他瞟一眼故意给他添堵的纪星辰,耐下性子压下皱起的眉, 低头扫一眼菜色,兴致缺缺地随便指了几样。
纪星辰也没管他指的是什么,挑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又挑了几样纪珩不爱吃的,端着餐盘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嘴上吊儿郎当地邀请:“纪总坐啊,吃惯了山珍海味,今天换换胃口,尝尝我们学校的粗茶淡饭。”
又一通电话进来,纪珩接通,面无表情地坐在纪星辰对面。
纪星辰慢条斯理吃着饭菜,又一通电话进来,纪珩神色一凛,正要起身时纪星辰淡淡开口:“你在陪我吃饭。”
纪珩顿了顿,将电话收起,气氛因呜呜呜的震动声而凝滞,坐在桌边的两人倒像是不察,纪星辰耷拉着眼皮,仍旧慢慢吃着,纪珩扫一眼面前的折耳根,拿起筷子。
震动声停止,纪珩夹了一筷菜送入口中,和纪星辰谈起这次考试。
“年级排名比入学进步100名,不错。”
纪星辰哼一声,自嘲似的开口:“硬塞进来的还能考过100个人,是吧?”
“不要妄自菲薄,我和你妈妈都是名校毕业,你有优秀的遗传基因,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就像你表姐——”
“你不会指望我冲竞赛吧?”纪星辰挑眉问。
纪珩放下筷子。
“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人生安排,在和年龄相符的情况下。”
纪星辰垂下眉眼,难得耐下性子听着。
“说到底,星辰,你的人生需要你自己来负责。你不想出国,我把你安排进附中,给你一个优秀的环境和氛围,”纪珩顿了顿,“不要求你像阮乔去冲竞赛进top2,但是你想考入一所不错的学校,确实还是需要努力。”
“爸爸很为你这次的进步高兴,”纪珩重新拿起筷子,见纪星辰继续吃着饭,态度并不抵触,便继续说道:“听说你最近在和陈远一起学习?”
纪星辰低着头“嗯”一声。
“陈远是不错。”纪珩一顿,眼角余光放在纪星辰眉眼间,“今天家长会上穆老师表扬了温斯择,说他中考、入学考、月考蝉联第一,你们同桌,平时可以多交流学习。”
“啪”的一声,纪星辰放下筷子,“我和他交流学习?”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那不如你出资请他来给我做家教。”
-
桑渝整个下午都在心神不宁中度过,给温斯择发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想回宿舍时又被穆老师喊住让她等一会儿。
她默默坐在座位上,边抽出物理试卷修改,边等待和穆老师谈话。
她这次考试成绩不错,班级第四,年级三十,将物理试卷错题修改完毕时,穆老师和纪珩刚好谈话结束。
桑渝将试卷连同档案袋塞进桌肚,站起身,随穆老师去办公室。
穆老师的眉头从进办公室便拧着,他把眼镜摘下放在桌面,捏了捏眉心,拖了一张椅子让桑渝坐。
这让桑渝生出一种这场谈话不会太快结束的想法。她趁着穆老师去一旁接水,低头看一眼仍没回复的消息,将手机调成震动后坐在椅子上。
面前被放上一杯水,桑渝挺直脊背。
穆老师看她紧张又稍带戒备的神情一笑,让她放松些不用拘谨。
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太过正式,俯身从办公桌柜里翻了翻,手指微顿后拿出一瓶维他命水,又拿出一袋还没拆开的小零食放在桑渝面前。
桑渝目光在这两样东西上扫过,不自觉瞥向后排于老师的办公桌。办公桌收拾得干净整洁,靠内侧的桌角放着同样的维他命水。
穆老师坐好,桑渝摇头道谢,将水和小零食推到办公桌那侧,远离她的位置。
穆老师看一眼,没再坚持。
这场谈话从她的学习成绩说起,讲到家长会上表扬她时容筱欣慰又赧然的表情,话锋一转,讲到家庭关系。
和她所料相差无几,容筱确实是穆老师叫来的,他们两人大概只沟通到她和家里闹矛盾不愿回家的浅层层面,太过具体的原因没有深说。
“先自我检讨,我这个班主任做得不够称职,应该早一点来找你谈谈。”穆怀清抱歉道。
他这一阵子被感情和生活折腾得疲累不堪,整个人比开学时瘦了一圈,原本清亮有神的眼睛也蒙上一层疲色。
看一眼面前微垂着眉眼的女生,穆怀清和缓了语气开口。
“老师年岁长你一些,虽然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能帮到你,但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经验比你都稍多些,当个单纯的树洞,或者简单聊聊天还是可以的。桑渝,你现在,想和老师聊聊吗?”
桑渝抬起眼睛。
这已经是穆老师第三次试探性问她。
她自己一个人站在一边时只觉得一腔孤勇,再差也不过是提早独立,现在温斯择和她站在一起,有了伙伴之余,反而有了更多担忧。
太多念头闪过,桑渝抿了抿嘴,轻声开口:“穆老师,我和爸爸妈妈出现了一些,观念上的纷争。”
桑渝努力思考措辞,不想将家庭问题和盘托出,又想倾吐心事,得到来自长者的解惑。
“我希望我和妈妈能够得到长辈的尊重和平等对待,希望爸爸可以多为我们考虑,希望妈妈能够爱自己多一些。”
桑渝皱眉,有些悲伤地低下头,“我用离家出走作为赌注,我想赢,但是,这好像很难。所以,我在锻炼自己能够脱离他们,能够早些独立,这其实,也有一些难。在我快要动摇退怯的时候,有人坚定地站在我身边,这让我觉得很温暖,但是我仍旧不知道,我们这样对不对,又有多大胜算。”
在普通孩子只需要读书的时候,面前的女生已经准备跨出家门。
穆怀清看着低下头的桑渝,默了片刻才开口。
“首先,老师恭喜你,能够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桑渝抬起眼睛,穆怀清正笑得温和。
“老师读书的时候,正是应试教育转为素质教育时期,再后面德育观念被提出来,家庭成为这一教育的主体,但是仍然从属于学校教育,到后面才有了单独的指导大纲。”
见桑渝表情迷惑,穆怀清笑了一声,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当老师的毛病又犯了,聊天像上课。”
桑渝跟着他笑。
“老师是想说,和老师上课把课本上的知识点教授给你们,考试试题会有一个正确答案不同,家庭教育中有一个观点是,父母与子女之间、长幼之间的互相影响,都是家庭教育,互相尊重是前提。”
穆怀清点到即止,桑渝看着他,慢慢明白过来,眼睛也亮起来。
看似拥有更多权威和话语权的父母、长辈的认知,不一定全部都是正确的。
这对于穆怀清而言,是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但是对于以往一直顺从安排的桑渝而言,却是一种观念上的肯定。
穆怀清掩去猜出的缘由,继续说:“老师明白你坚持的方向,佩服你勇气的同时,也想说一下自己的一些看法。老师觉得,就算观念不同,你的父母仍然有养育你的责任。”
桑渝抬起头,大致推断出来,容筱和穆怀清提了她没有拿家里生活费的事。
“这不是一种示弱和妥协,老师是觉得,你现在应该和其他同学一样,不该让其余事情占去过多精力,至少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如果,”穆怀清顿了顿,“你实在无法接受家里的经济支持,老师可以想办法——”
“穆老师,”桑渝轻声打断,笑着看向他,“谢谢您,我会好好想一想。”
穆怀清还想再说什么,抬起头时面色忽地一紧。
办公室门被推开,于老师背着单肩包进来,她目光扫过两人,落在桌面的维他命水上。
桑渝闻声回头,于老师比开学时也瘦了些。
谈话应该已经结束,她忙站起身,将椅子推回到原位,和两位老师再见。
距离晚自修还有半个小时,桑渝去便利店买了饭团,回教室路上收到温斯择消息,外婆已经没事,和容筱回了灵溪,他正在返回学校的路上。
桑渝算了算时间,容筱最快也要等晚自修后再找她。夜晚温度又低了一些,她快步走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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