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女儿最终没要求他扛着她,也就省去了他提前准备的说辞。
桑渝把今天他要来接她放学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张老师一通电话打给温敛,一通电话打给了他。
他起初没想好怎么安慰一名“小男子汉”,直到刚刚看到温斯择看向桑渝的眼神。
那是隐隐的没说出口的羡慕。
桑远南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指托着自家小呆瓜桑渝的下巴一抬,帮她闭上嘴巴,牵起她的手。
高大的男人肩上扛着一个小朋友,手里牵着一个小朋友分开人群走远。
班级里的小朋友羡慕地看向温斯择,都忘记了去问桑渝,你的爸爸呢。
-
幼儿园放学早,桑远南带他们两人去市里的大型游乐场玩了一会儿,太阳快落山才回家。
桑渝和温斯择并肩坐在后排。
她的小腿晃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开车的桑远南,突然歪过头,嘴巴贴在温斯择耳朵上,像是说什么秘密。
“温斯择,我把我的爸爸借给你去参加运动会好不好呀?”
“不要。”温斯择往旁边挪了挪,想也不想地拒绝。
“为什么呀?”
太过惊讶,桑渝没再收着声音。
温斯择这次没说话。
桑远南看一眼后视镜,调低电台音量,想听两个小家伙在嘀咕什么,但是两人却都没了声响。
桑渝皱眉看着温斯择,没一会儿,又往他身边凑。
“我爸爸很厉害的!”
桑远南竖起耳朵。
“他不用撑衣架就能摘下阳台上的衣服!”
“他还能一口吃下一只鸡蛋!”
“一个鸡蛋。”温斯择纠正。
桑远南想笑,笑温斯择的严格,笑女儿的天真。
原来在女儿眼里,这些都是自己厉害的地方。
“那你要不要带他去运动会呀?”桑渝又问。
桑远南一扬眉,联系今天老师的电话,似乎明白了桑渝在做什么。他正想岔开话题,温斯择已经开口。
“我能拿奖牌。”
“什么?”
“我能自己拿奖牌。”
温斯择说这句话时看向窗外,背影酷酷的。
桑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想起他是班上最厉害的小朋友,他说能肯定就能。
没再推销自己的爸爸,桑渝跟着他向窗外望去。
南礼的五月和风如煦,白云之下,绿树无涯,整座城市像一片碧波荡漾的海。
桑渝家住的小镇叫灵溪,在城市一隅。
如果把视野拉高,再拉高,就能看到这片绿海,与蓝色的大海,只有一路之隔。
汽车驶过长桥,桥下河水静谧,无声拥抱着岸边的勃勃生机。
车窗外晃过大片黄色的金鸡菊、白色的茅草,又闯进一片粉紫。
妈妈说紫色的花叫 南天七,粉白的叫月见草,都有药用价值。
在桑渝的眼里,它们都是妆点童话的颜色。
灵溪的初夏和她漫画书上的一样,五色斑斓。
昨天半空中那座白色城堡早已不见踪迹,云朵被一片片打散后又在树梢上悄悄拉起手,低头看向车窗内挤在一起的两张小脸。
绿藤爬上白色的矮墙,夕阳余晖下,大片漂亮的粉紫色晚霞,像桑渝吃过的葡萄味棉花糖,融化在了天边。
只在鼻尖留下甜丝丝的香气。
这是童年的味道。
-
贺一晨的消息没有错,幼儿园的运动场被重新分区布置,老师带领着小朋友们熟悉比赛规则。
还没等到运动会开始,桑远南又要离开去外地工作。
桑渝撅着嘴巴,白嫩的脸颊被爸爸的胡茬扎了一下,她推开他的脸。
桑远南笑着,揉揉她的头,将离别礼物——一只小兔子送到她面前。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成月牙,桑渝瞬间原谅了这个爸爸。
幼儿园运动会这天,容筱和温敛提早换好班。
在桑渝眼里,温敛是一位美丽温柔的阿姨。
她笑起来好看,声音好听,有广博的学识见闻,会讲很有意思的故事。
只是,她总是很忙。
桑渝牵着温斯择的手,蹦跶着走在前面,快到幼儿园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惊得枝头的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走。
温斯择迅速拉着桑渝的手靠边站好。
一辆摩托车从身旁驶过,停在幼儿园门口。
摩托车上的男人长腿支地,摘下头盔后甩了两下头发。
桑渝好像看到了电视里的港台明星,惊讶得张大嘴巴。
摩托车后座上的小孩溜下来,站到地上,摘下头盔后看向这边。
是贺一晨。
桑渝闭上嘴巴,鼻孔冲出一声哼,小脸扭向一边。
被温斯择拉着手往前走时,她仍然维持了一会儿这个别扭姿势。
直到脖子有些酸了。
幼儿园的小广场上搭建起简易舞台,园长讲话后,要请一位学生家长,也是武术冠军,进行表演。
会武术的人,在小朋友眼里像是大侠一样,武术冠军,约等于武林盟主,格外受欢迎。
台下排列整齐的小朋友们个个伸长脖子,踮脚去看。
这个武林盟主会像电视里一样飞吗?
桑渝也踮起脚,就看到早上骑摩托车的男人走到舞台上,笑容洋溢,“大家好,我是贺一晨的爸爸。”
“哇!”
一群小朋友看向贺一晨,惊讶的、艳羡的目光。
桑渝也看向贺一晨,不过她是不想看贺一晨爸爸,一扭头,恰好看到贺一晨。
贺一晨也正看着她。
他挺着胸脯,脸微仰着,眼神向下看她,他在笑,看起来一副对奖牌势在必得的模样。
桑渝朝他做了个鬼脸,扭过头,温斯择在她另一边,站得笔直,正安静地看着台上。
桑渝也看过去。
贺一晨的爸爸在做一套武术动作,流畅有力。
他的胳膊很粗,一用力就有蓬勃的肌肉鼓起来,大腿很结实,跺脚时舞台上的地板都在颤动,脚边的灰尘能飞起来。
他的手也很大,看起来一手就能拎起一个小朋友的衣领。
桑渝缩缩脖子,悄悄回头,去看家长队伍里的温敛。
温阿姨眉眼温柔,细胳膊细腿,唯一看起来比较厉害的,就是个子很高。
可是,还是没有贺一晨爸爸高。
贺一晨的爸爸看起来真的很厉害。
桑渝内心惴惴不安,小手指去勾温斯择的。
“温斯择,我们能赢吧?”
第05章 长夏
“你是不是喜欢桑渝?”
满室寂静。
纪星辰的耳根倏地泛上粉红,站在原地没动,呆呆望着桑渝,喉结不自在一滚。
桑渝诧异地望过去,目光先落在纪星辰T恤上,点点红色像开在雪地里的朵朵梅花。
簇簇绽放。
她目光向上移。
纪星辰刚换的干净纸巾,又浸了大半血迹。
不合时宜的,桑渝想到源源不断这个词。
他的血好多啊,不疼吗?
桑渝微皱眉头,思维重新跳回到陈远的问题上。
她和纪星辰才认识几天?
除了那一砸,也没什么其他交集。
空调呜呜送着冷风,吹得她脊背发凉,桑渝回头。
温斯择正坐在她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纪星辰方向,见她回过头,目光垂落下来。
“我不喜欢他。”
桑渝说不清温斯择目光中的含义,只是下意识这样开口。
原本泛着冷的目光一缓,温斯择抚上她后脑,“嗯,你是对的。”
“卧、槽!”陈远推着纪星辰进门。
什么叫你是对的?!
不喜欢纪星辰是对的?!
桑渝和温斯择几乎是压着声音,只是房间空旷安静,两个人的对话仍是传到站在门口的纪星辰和陈远耳朵里。
桑渝皱眉时纪星辰已经将它解读成嫌弃,这会儿又被她直接挑明不喜欢,旁边还有一个理所当然赞同她的人,少年的那一点颜面完全挂不住了。
他拦住要上前的陈远,面色绯红,字音从咬着的齿缝里快速流出,“我也没喜欢你!”
好像这样说上一句,就能挽回面子,还能将对方一军。
谁知桑渝回过头,一点也不恼,“那刚好。”
“……”
纪星辰一拳打在棉花上,额角突突直跳。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只耳根红透,一手捂着流血的鼻子,狼狈而倔强地站在一边。
温斯择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长腿随意支着,后背靠向椅背,肩膀微塌,垂着的眼尾潮红。
早上吃的退烧药过了时效。
这会儿是真的发起烧来。
桑渝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温斯择。
温斯择接过,摘下口罩抿了一口。
纪星辰睇了那边一眼,胸口一起一伏。
陈远:“……”
明明就很在意。
四个人正无言,后面房间传来动静。
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出来,边走边吩咐:“还是要注意,不能疲劳用眼,眼药水用完就找我来开,虽然没办法恢复到以前,日常生活倒也不会有影响,于老师那边也能放心。”
跟在后面的年轻男人低头擦着眼镜,应一声,嗓音微哑。
桑渝站起身喊人,“穆老师。”
穆老师全名穆怀清,是他们班级的物理老师,也是班主任。
他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斯文,戴一副金边眼镜,发型茂密,高而瘦。
是附中有名的有才有颜的高水准老师。
只是大约命运偏爱捉弄人,在他最春风得意的年纪,安排了一场苦行。
穆老师今年原本该带高三年级,班级里有状元苗子,却在参加市里组织的教职工篮球联赛时不慎伤到眼睛,视力遭到重创,经过修整和协商,被学校安排来带教学任务不繁重的高一年级。
他的女朋友于老师,是他们班级的语文老师。
这些都是江淼透露的。
她是南礼附中初中部升上来的,小道消息颇多。
桑渝心里咚咚敲起鼓,在班主任隔壁房间谈早恋话题,饶是她胆子再大,也怕被当场抓包。
好在穆老师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里,关心温斯择和纪星辰几句,拿了医生开的眼药水,临出门前想起什么,又回头叫了一声纪星辰。
“你爸爸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一直联系不上你,昨天晚上他把签名篮球放到门卫收发室,今天应该送到宿管那了,你取完记得给他回个电话。”
纪星辰顿了一下,点头,他的鼻血还在流着,校医拿了棉球过来,“塞上,压好,先压十分钟。”
“……”
纪星辰不情不愿地接过棉球,将沾了血的纸巾团成一团,和手里的那团一并丢进垃圾桶,忙用手指捏着棉球堵在鼻孔那,要往里塞时,他睇了桑渝一眼,而后背过身去。
校医问了温斯择情况,递一支水银温度计过来,温斯择塞好,桑渝打开手机计时器。
温斯择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后来长大一些,去医院的次数才少了。
再后来……
“怎么会发烧呢?”桑渝问。
“昨晚受凉。”温斯择答得很快很顺,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桑渝目光犹疑,却没再追问,低头去看计时器上的时间。
陈远本该为好兄弟义愤填膺,可看到他怕破坏形象背过身梗着脖子生闷气,而人家女孩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实在是义愤不起来,反而有些想笑。
他现在只想给兄弟找点场子,能给温斯择添点堵是更好。
陈远咳了声,“老师,您看看他头顶这包。”
他说完,眼神往桑渝那瞥,企图唤醒桑渝的那点良知。
这可是她砸出来的。
这个包现在事关他兄弟的幸福。
纪星辰身形明显一僵,拒绝的话没出口,医生已经过来。
“坐下,我看看,被什么砸的啊?”
纪星辰被按坐在椅子上,想到当时的情景,红了脸。
陈远在一旁代答:“被一个女生砸的。”
他声音故意抬高,生怕房间里的女生听不到。
女生桑渝瞅瞅这边。
医生戴着医务手套仔细检查,嘴上调侃:“一个女生从天而降砸他头上了?”
四下尴尬,没人想接医生的玩笑话。
陈远:“……不是,是被——”
纪星辰:“……我没——”
“被电池砸的,”桑渝飞速接口,见陈远纪星辰一起望过来,她补充:“四节五号电池。”
医生哎哟一声惊诧,一个没注意指下用力。
纪星辰吸一口冷气,克制地握紧拳头,骨节泛白,牙关紧咬。
真特么疼。
陈远恍然大悟,怪不得砸这么大一包,四节五号电池的重量不亚于一块石头,他兄弟受苦了。
原本没注意这边的温斯择侧额,目光落在桑渝身上。
十五六岁的少女抽条般长高,身型接近成年人,只是仍清瘦稚嫩,脸上的婴儿肥退去,小小的脸颊,他一只手掌便能遮住。
齐肩短发俏丽,眉眼明净清澈,侧过头来弯着眼睛笑时,仍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他离开的这几天,她认识了新的人,发生了新的事。
“怎么啦?”桑渝轻声问。
温斯择敛去情绪,目光落下,定格在她握着的手机上,“时间到了。”
体温计取出,38.9摄氏度。
没一会儿,纪星辰鼻子止了血,温斯择的药也开好,四人一起出门。
桑渝想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嘱咐温斯择先回宿舍吃药休息,把纪星辰叫到一边。
教师公寓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隔为一左一右,温斯择拎着药袋,孤身进了右边楼门,陈远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纪星辰。
纪星辰鼻血已经止住,鼻翼上淡淡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从校医那拿了一只一次性蓝色口罩戴上。
他的长相就像他的名字,灿若星辰,甚至有几分“漂亮”,是个眼神干净明亮的男孩子。
所以就算他在军训时违反纪律一次次被罚,偶尔拽得二五八万,还会故意吓唬人,桑渝也从来没把他和“坏学生”联想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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