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夫妻二人冷静的态度,是婆子始料未及的。
谢衍淡淡地扫了一眼,随而道:“你且回去,替我转告父亲,银子我不会收,今日之事在孩儿心里也不会这么容易过去。”
明毓眼眸一转,诧异地看向谢衍。
这么刚?
她还以为会虚与委蛇呢。
今日谢家主让人送银子过来,怎么不算是有意揭过今日的事?
这一匣子银子,或许有百两吧。
可明毓虽然缺银子,可却还没到谁的银子都想要,只瞧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谢家母女,与她隔着的可不仅今日这一件事。
方才睡醒时谢衍与她说的那些话,她仔细琢磨了一番。
若孙氏不想谢衍过得好,必然不想看到他妻儿美满,若是让谢衍妻离子散……
那母女二人,她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们。而上辈子她两次动胎气是她们母女所为,不得不细思极恐。
婆子听到谢衍的话,脸上一阵错愕,忙劝道:“家主是好意,大爷若想不开拒了这银子,家主恐会不高兴。”
谢衍抬眸瞧向婆子:“父亲此行之意,我再也清楚不过,若是今日之前送来,我必然双手接过,谢过父亲关怀。但经今日一遭,妻子遭辱后收下,便是要揭过,我不打算揭过。”
说罢,唤了声:“青鸾,送陈媪。”
径直下了驱逐令。
婆子眼一瞪,心道自己怎么也是为家主办事,谢衍竟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夫妻两人穿戴寒酸,还死鸭子嘴硬把这一笔钱财拒之门外,活该他们日子过得清贫。
待青鸾送婆子离开后,厅中只余夫妻二人。
明毓垂眸,悠悠问身旁的谢衍:“夫君这些时日是怎了?”
谢衍端起茶水的动作略微一顿,随即轻抿了一口,放下杯盏后,反问:“怎么这么问?”
明毓把回来后,与她所知不同的细节都细说了一遍:“夫君以前从不外带吃食的,可最近一而再地从外头带吃食回来。”
“过去一年,夫君寻常得空的时候,都是待在书房,可近来却极少去书房。”
“且夫君似乎都不关心这后宅的事,今日怎就为了我的事,闹到主院,甚至会让家主不喜。”
“还有……”她顿了顿,侧脸抬眸定定望着他:“夫君以前不是这么细心的人,可近来越发的细心了。最近夫君究竟是怎么了?”
谢衍的古怪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从她回来的第一日到现在,九日了。
她怀疑过谢衍与她是一样的。
可仔细想想,上一世的谢衍,她算是有几成了解的,冷静得可怕,也冷漠得可怕,清心寡欲,便是与她和离,也没有思索太久。
这样冷心冷肺的一个人,怎会改变成她方才所言的人?
谢衍与她目光交汇,继而问:“就这些了,可还有什么不同?”
他得天独厚的面无表情,让他不会被人看穿半点端倪,反倒让人看起来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认真,严肃。
明毓眉心一蹙,还真的仔细去想了。
恍然间,还真让她想到了还有一件事没说。
上一世的谢衍,在那事上都未曾给过她任何舒爽的感觉,倒是刚回来那宿,倒是让她有了几分意乱情迷,从未有过的感觉,不然也不会叫他得了逞。
六年夫妻,便是房事不协,亦算是老夫老妻,哪怕现在眼前这个才成婚一年,但她也没多少羞赧,她径直补充:“在房事上,好像也有几分不同,以前夫君在这事上耐心不足,不是很好。”
谢衍沉默地看着她。
那“不是很好”这几个字,有几分震耳欲聋。
原只是问问罢了,不成想她还真有没说完的,说的竟还是这事,还顺道点评了。
细细看她,没有半分羞赧之意,丝毫不像刚成亲一年,夫妻那事不过二十回左右的小媳妇。
好半晌,谢衍才继续问:“可说完了?”
明毓点头:“说完了。”
不过才回来九日,都这么多不同了,要是还没说完,她该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谢衍了。
听她说没了,谢衍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缓缓启口:“我想做一个好丈夫。”
上一世她便是因为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所以和离了。
这辈子,他会做个她所满意的好丈夫,如此,她便不会提和离。
明毓睁着一双杏眸看着他。
答案就这?
想做一个好丈夫么……
她仔细看着谢衍,或许心底有一丝动摇。
或许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父亲?
可动摇后却趋于平静,这丝动摇无法改变她依旧要和离的想法。
谢衍:“至于最后一点,我也有必要解释。”
“不是耐心不足,而是我对此事不精通,仅仅知晓个过程,不知过程中还有需要做些旁的花样辅助,偶然得知,便在前些日子上有所改变。”
明毓微微蹙眉,面上似有不解:“旁的花样……辅助?”
谢衍瞧着她也是一脸半知不解的模样,沉吟片刻,说:“晚些时候,我拿册子来与你细说。”
“册子?什么册……”明毓猛然想起出嫁时的避火图,忙改口:“不必,也不需要。”
谁要与他探讨什么册子!
虽然明毓拒绝了,谢衍却是在心里有了主意。
待从厅中出来,明毓秀眉一皱。
方才问了这么多,他好像回答了,却好像什么也没有答。
做一个好丈夫,这个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重点应该是——他是在什么契机下才会有的这个想法的?
*
主院的婆子拿着银子回去后,便没再有消息,很是平静。
谢家夫妇素来瞧不起谢衍,给他一个台阶下,在他们看来已然是纡尊降贵。谢衍不受,定会恼怒,不责备已然算好的了,更别说还会再次让人前来过问。
再说明毓今日睡得多了些,不怎么困,便趁着谢衍在书房,偷摸地做着小孩子的小肚兜。
待听到青鸾一声“大爷”后,她忙把小肚兜遮掩在小竹篮下边,拿起帕子来绣。
谢衍进屋时,便看到她在烛火下做女红。
是他前几日就看到过的帕子。
一条帕子,她竟也做了这么久?
瞧了几眼,便收回了目光,说:“晚间莫要做针线活,对双目不好。”
明毓暗道说要做个好丈夫,这就迫不及待地管起她来了?
虽知晓晚间时常做针线活会对眼不好,可她又不时常做,隐隐间,逆骨就上来了。
她说:“夫君要是累就先歇着,我不困,再做一会就睡。”
谢衍狭长的眸子微微一阖,随之走到她的身旁,说:“若你不困,正好。”
后头的光亮被遮住,一下子暗了不少,明毓眉心一蹙,抬眼看他:“夫君要做什么?”
顿了顿,又说:“我身子不爽利。”
算是直言了拒绝与他做那事。
谢衍立在旁,低垂着头看着她,把她手中的针线拿走放到了篓子里,把一本小画册塞到了她手上。
手上被塞了东西,明毓低头瞧去,下意识翻开了来看了一眼,等看到画册上那大胆交缠的男女,双眸蓦然瞪大,饶是老夫老妻,她也顿时面红耳赤。
有羞的,也有怒的。
怒从心来,她一把掷到了他的身上,恼羞成怒的瞪他:“谁要看这腌臜册子!”
册子砸到了他的肩头上,明毓却暗恨没砸到他的脸上去。
瞧着他那张脸这么正经,严肃,怎就真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谢衍接住了掉落的册子,说:“我们夫妻房/事不协,便是了解得不够透彻,今日正好说到了此事上,有问题便解决问题,不妨钻研一二。”
明毓暗暗呼了一口气。
谁要与他钻研!
别说她现在有孕不可能给他碰,便是以后,他想都别想。
“我不了解透彻,也不想钻研,你从何处拿的册子便拿回哪里去。”
谢衍见她生气,素来平静的双眸中多了几丝疑惑。
方才面色从容与他说那事的人是她,他便以为她是能接受得了的,现在怎就恼羞成怒了?
“真不看?”
明毓瞪他,语气斩钉截铁:“不看。”
上一世,她只会怨谢衍,可却没有这般被他激起怒气。
这一世的谢衍,真真是哪哪都不一样,也特别容易激气她。
谢衍默了默,说:“那便罢了,我拿回书房去。”
他转身,走出了屋外。
孕期情绪敏感的明毓见他离开,起身走到了门后,落了锁。
等谢衍去而复返,却推不开房门了。
静默地瞧了半晌房门,抬手敲了几下,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愣了一下,知晓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般生气的明毓,谢衍很少见。
上一世之后的五年夫妻,再有回来的这些时日。她寡言冷淡,笑得敷衍,应得敷衍,在他面前好似失了灵魂一样。
可时下她却朝着他掷物,便是有了脾气,却显得鲜活了起来,灵魂好似又回来了。
有一丝丝别样的情绪浮现在谢衍那空荡了许久的心底,不过一瞬便消失了,快得谢衍想抓都抓不住,更别说仔细琢磨是什么样的一缕情绪。
他朝屋里头开了口,说:“我今晚便去书房歇了,你好生休息,我明日休沐不需官服,你也不需早起开门。”
说罢,转身去了书房。
行至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往屋子复而瞧了眼,看见有烛火光亮从微敞的窗户透了出来。
门锁了,窗未锁。
谢衍在院中沉吟片刻,才转回身,继而抬脚去书房。
第14章 第十四章
静澜苑小院年久未修葺,偏旧,门窗早已老化,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地响。
谢衍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而睡,身上盖着外袍,有几分凉意,但还可忍受。
便是可忍受,却还是全无睡意,只得睁开双目盯着房梁。
上一次这么难以入睡,是在回来前那一宿。
或者说,自听到妻子提出和离的那晚一宿未眠之后,孤枕的他似乎就没有睡个一个整觉。
没有太多复杂的杂思,只是睡不着。
那时他想,六年夫妻应是习惯了,所以身边少了个人自然会睡不着。
就像刚成婚不习惯身边躺了人一样。
那现在呢?
谢衍仔细琢磨了许久,大概也是习惯。
回来九日,他每宿都会做同一件事。
——探妻子的鼻息,以此确定她还是一个活人。
她睡觉很安静,也很乖顺,几乎不动,便是呼吸也是很细微。他有时梦中醒来,因帐内昏暗,几乎辨不到她胸口是否有起伏。也瞧不到她的脸上是否有血色,越发瞧着那闭着双目,安安静静的模样似她躺在棺椁中的模样。
安静,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活气。
谢衍就这么静静望了半个时辰的屋顶,还是没能睡着,脑中却逐渐生出了别的想法。
他记得,窗户并未上锁。
不知过了多久,谢衍起来套上外袍后,点了笼灯,熄了烛火就提着笼灯出了书房,往正屋而去。
已是深夜,雾迷星月,小院冷清寂寥,空无一人,自是也无人知晓在这夜半时分,谢衍从书房出来,走在无人的院中,往正屋而去。
主屋的窗牗缝隙虽小,可隐约还是可以看到还有一条未合起来的缝隙,透着微弱的光亮。
不知何时起,明毓有了点夜灯的习惯。
谢衍生平,第一回如同做贼一般。动作极轻地试探着门是否能开。
嗯,试探过后,还是开不了,只能走窗道。
谢衍走到了窗后,伸出手指缓缓勾着窗沿,往外拉,他的神情格外地专注。
有木头摩擦的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响起,有几分明显,但若深睡,应当不知的。
谢衍想,探一探鼻息,他便回书房。
窗牗敞开,位置可让他攀爬进去后,谢衍才停下动作。
从窗台跃下,往床榻方向望去,月光落在帷幔上,也因凉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吹得帐幔乱扬。
影影绰绰间,他瞧见了帐幔后的妻子。
谢衍转身,动作轻微地慢慢阖上窗,而后行至床榻外,轻撩帐幔。
许是冷,明毓在睡梦中皱着眉头裹了裹被。
谢衍看着她动了,倒也不用多此一举再去探她是否有呼吸。
谢衍静静地望了片刻,脱去外衫褪了鞋便上榻。
他想,明日早些起来离开正屋便是,想着便也就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
*
晨曦初露,昨日睡得多,明毓今日醒得格外早。
还未睁开双眸,明毓便觉得有一股挟着雪松气息的温热气息包裹着自己。
手臂上还熨烫着温热的躯体。
这无不提醒着她,她的身边躺了个人。
尚未全清醒的明毓,知道是谢衍,也没有反应过来谢衍昨夜没回房。
不过在几息后,明毓蓦地睁开了双眼,侧头往身旁看去。
只见谢衍就躺在她近在咫尺的地方。
明毓眉目沉沉地望了片刻,她很确定昨晚没有开锁。
谢衍还会开锁了不成?
望了好半晌,明毓也懒得深究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了。
掀开被衾坐起,随即从床尾下榻。
才有动作,谢衍便醒了,半睁双目盯着她下床的动作。
明毓也没在意有没有吵醒他,下榻披上外衫后,走到外间,行至门后瞧了眼。
门闩似乎没有被动过,那谢衍是怎么进来的?
明毓转头望向床榻,便见谢衍起了,穿着一身素色里衣坐在床沿穿着鞋了。
素来一丝不苟的谢衍,才从榻上醒来,衣襟与束发都颇为凌乱,配上他那俊美狭长的双目,确实让人赏心悦目。
一早便能瞧见美好事物,确实是让人心情好了许多,加上经过一晚,明毓倒是气消了。
只是谢衍这不声不响的又回来了,让她有几分无言以对。
谢衍知道妻子在瞧自己,却没有抬头。待穿好鞋袜,再拿上外袍套上,系着盘扣时,才斟酌解释道:“深秋书房阴冷,且没有躺着的地方,我便回来了。”
明毓淡淡地“嗯”了一声,挪了门闩,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篦梳顺了一头乌丝后,翻看着妆奁,等着到时辰,青鸾进来给她梳头。
谢衍望了眼明毓,沉思片刻,走到了她的身后,瞧着她妆奁中没几件首饰,便想起昨日她受过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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