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暮食时, 明毓坐在软榻上想起谢衍回来时瞧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中似蕴含着欲求不满。
也不知她怎的瞧出来的, 反正她感觉就是那个意思。
瞧了好几眼看书的谢衍, 终试探的问:“你觉得红莺怎么样?”
谢衍抬眸瞧了她一眼:“为何忽然问起红莺?”
明毓说:“我想起上一辈你似乎寡欲,但这一世……”她顿了顿,琢磨着该这么形容。
谢衍隐约猜测出了她的想法, 眸色霎时冷沉了下来, 嗓音似乎也挟着些许的冰碴子:“这一世如何?”
明毓还在想, 便也没太在意他那些微的变化, 说:“不那么寡欲了, 也像旁的男人,但我虽同意暂时不提那两个字, 可我也不可能与你合房,你也不可能一直都寡着吧?”
“而上一辈子红莺就有意你, 她长得也算小有姿色,性子也不算差,你这一辈子就没半点想法?”
谢衍蓦然把手中的书一合, 声音破大, 惊得一旁的明毓心头一跳,她抬眼不怎么高兴的睨向他。
只见他那薄唇抿得紧紧的, 一双黑眸沉沉地望着自己。
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但她却觉得他似乎在生气。
生气?
生什么气?
她是在与他商量,他生什么气?
“你让我纳妾?”谢衍的声音极缓,像是一字一字地从口中吐出来的。
明毓除了提起和离和改嫁时,几乎没见过谢衍生气,瞧他这样,似生气了,隐隐泛着危险。
她虽不惧他,也不知他怎了,但还是很识时务摇头:“我可没让你纳妾,我只是问你有没有那些个需求,万一有的话,也该提前考虑考虑不是?”
这与直接让他纳妾有何区别?!
谢衍觉得,这些日子,他感知的情绪越来越多了,特别是这发怒的情绪。
且都是被她给激出来了!
谢衍把书房重重放到桌上,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看得明毓有些头皮发麻,警告他:“谢衍你若敢对我做什么,你便出去睡!”
谢衍不说话,只盯着她这只纸糊的老虎瞧。
明毓认输了,说:“我真没让你纳妾,只是你上一世也知红莺的心思。而且这段时日,红莺向你献殷勤时,你也没有拒绝,我便以为你也有那么些心思。”
谢衍目光不动,说:“她上一世什么心思我从未在意过,我不喜女婢太近伺候,便呵斥过她,这一世……”
“既然她有心思,那断然不能留她。”
明毓愣了愣,又听他说:“不然把她送回明家去。”
明毓忙道:“正缺人使唤呢,红莺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虽有小心思,却也算稳妥,外头再进来的人,谁知又有哪些坏心思?我又哪敢轻易要人?”
明毓说完,恍惚间看到谢衍在听了她的话后,那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染上了几分黑沉。
谢衍声音冷沉:“所以夫人这是明知她对我有心思,还要留她?”
“也不是这个理,你只需训斥她几句,再冷个脸,她那点儿心思就没了。”
明毓看得透彻,红莺瞧上的可不是谢衍这个人,而是以后的好日子。
但知晓绝无可能后,自然不会再上赶着。
谢衍闻言,忽然闭上了双目吐纳气息,像在调整情绪一般。
好半晌谢衍睁开黑黝黝的双眸瞧向她,幽幽道:“你信这个别有用心的婢女,可却不愿再我信一次?”
他的语调似乎有苦涩在慢慢地泛滥,飘荡在这房中,传到了明毓的耳中。
明毓听得心底略微一颤。
她低眸不语。
他徐徐道:“我知你不信我,不信我会有七情六欲,觉着我现在所有的改变都是在伪装,只为了不与你和离。可我的这种执着,难不成就不是七情六欲中一种?”
谢衍看到她的眼睫微微一颤,又继续道:“搬出谢府的这一个月来,我待夫人如何?相处得又如何?难道这还不算是寻常夫妻吗?”
明毓暗暗咬了咬唇。
他的话,她却是没法反驳。
他待她千依百顺,相处也算融洽,也像是寻常夫妻。
可她就是拧巴,就是想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不想再陷进去的理智。
曾经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君,可最后呢?
她最后还是带着满身心的疲惫,与他和离收场。
好半晌,明毓抬头望向他,几乎是梗着脖子道:“我曾满心满眼都是你,可却在漫长的六年中,你的冷漠一点一点消耗了我对你的感情,凭什么你这一世说你改变了,我就要信你?”
明毓暼开了目光,不让他觉得她现在很委屈。
她的指责,让谢衍想起了那一页又一页的沉重日志。
谢衍忽然一叹,眼神逐渐无奈,声音渐轻地唤了她的名字“阿毓”。
这声“阿毓”,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轻缓绵长。
她的手被他握了起来,明毓要抽出来,却被他捏得紧却不至于让她疼。
她恼得转回目光瞪了他一眼:“又想耍无赖了是不是?”
谢衍道:“耍无赖也是有情绪的一种,不是吗?”
明毓秀眉一皱,寡言少语的谢衍,何时这般能说会道了?
二人相继沉默了几息,谢衍又道:“别提纳不纳妾的事了,我上一世没想过,这一世亦绝不会做,你便是让我这辈子寡着,那我也只能认了。”
明毓抬眸瞧了他一眼,又暗自垂眼。
这话前半段她信,后半段有待考究。
想到这,明毓恍惚反应了过来。
生理欲望这难道不也是有了情绪的一种?
静默间,青鸾和红莺便端着饭菜敲门入了屋中。
察觉到两个主子间僵硬的氛围,两个婢女连大气不敢多喘一下。
放下了吃食,则由红莺主动盛饭盛汤。
红莺正要给家主盛饭,却听家主冷声道:“往后这活让青鸾来做。”话语一顿,又道:“今日不用伺候,都出去吧。”
红莺手微微一颤,随即应了一声“是”,放下勺子,与青鸾退出了屋子。
转头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有些诧异。
寻常夫妻,哪个不是妻子洗手作羹汤,给丈夫舀汤添饭的?
可她瞧到了什么?
家主站了起来,拿起夫人面前的碗先盛了汤,再盛了饭。
阖上房门的时候,她还隐约听到家主哄着夫人“莫气了,先把饭吃了。”
屋中,谢衍给她挟了菜,说:“就不想知道今日何媪被审得如何了?”
明毓眉眼微微一动,冷淡道:“你说我便听。”
谢衍说:“今日何媪被提来了大理寺,经严审问后,是昏迷后被人从大理寺少卿的办公署中拖出来的。”
明毓闻言,侧眸看向他。
谢衍继而道:“听丁胥言,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明毓不由的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顿时眉心紧蹙,只觉得觉得恶心,胃口也没了。
谢衍问:“怎了?”
明毓还是想听的,也就摇了摇头,应了声“没事。”
“若我猜得没错,指认她的那一伙人,正是妖道派来的人、妖道知晓她的所有底细,府中也有眼线,自是最容易知道她的行踪。”
“杀手供认与买主接头那日,正好何媪不在谢府中,而是去会了姘夫,可大人寻不到她的姘夫作证,如此她的嫌疑就越发的大。”
“很有可能,何媪的姘夫被妖道收买,早离开了长安。”
明毓拧眉问:“那孙氏呢?我听红莺说,下午在谢府外看到了有官差在府门外。”
“那是大理寺少卿,虽不至于捉拿孙氏,但亲自去审问显然是怀疑到了孙氏。至于问了些什么,我倒不知,只知林少卿向温公请了禁足令,这段时日孙氏只能待在谢府中,不能外出。”
明毓沉默思索片刻:“现在证据指向孙氏,为何还不捉拿?”
她俨然忘了方才他们俩还闹了别扭,这会被谢衍的话题带偏了,全然把心思放在了案子上头。
谢衍给她又挟了菜,语气平淡道:“到底是官眷,胞妹还是贵妃,所以还是要进宫请示过圣上,不出意外,我也得进宫一趟,与其对峙。”
明毓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
这孙氏还真不是寻常的官妇。
不过,倒也不用担心圣人会包庇孙氏,听谢衍提过这事牵扯到了巫术。
圣人最忌讳用巫术,而孙氏取谢衍心头血和头发显然是行巫术,这也无疑是在自掘坟墓。
这事得有个过程,急不得。
至于谢衍说要进宫,明毓连圣人都没见过,又谈何进宫,心里自然也没个章程。
谢衍见她沉思,说:“孙氏自幼苛刻我,府中多的是眼睛,她也瞒不住,当面对峙我的胜算会大。孙氏或会被定罪,但未必会把妖道供出来。”
“孙氏会想方设法的保下孙贵妃,保下谢府,所以会把全部罪责揽下,这点妖道也早料到了,所以才敢假借孙氏名头来杀我,丝毫不担心孙氏会把他供出来。”
谢衍在她惊疑视线之下,又交代:“我想了别的办法对付妖道,会把他做过的恶事一一扯出来。”
明毓听到他这么说,心下稍安,半点不怀疑他的能力,可随之又问:“你说谢府中有妖道的眼线,那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谢衍端起汤饮了一口,才望向她,反问:“能随时接近谢煊,给他下药,让他生病,也与何媪交好,且在府中有一定地位,能知晓府中大小事的人,夫人觉得还能有谁?”
四目相对两息,明毓顿悟:“谢煊的乳娘?!”
谢衍点了头:“此人我在上一世细查过,是宫里出来的,说是守寡带着孩子,却不然。”
明毓不明所以:“她没守寡,可是与人暗通款曲了?”
谢衍点头:“那个人便是我们方才聊到的妖道。”
明毓丽眸圆瞪:“这妖道本事就这般大?”
谢衍:“能言善道,样貌不差,且一贯以救人的形象而现,骗一个刚从宫墙中出来,未与正常男子有过过多接触的女子,于妖道而言并不难。”
“且这也不是唯一一个被欺骗生下孩子的女子,只不过刚好在谢府对外聘乳娘时,这女子才生下孩子不久,且恰好又是从宫中出来的,又懂规矩,最容易选上。”
明毓被谢衍所言惊到了。
震惊妖道的无耻,恶毒。
缓了好半晌,才回神,问:“那些孩子呢?”
提起孩子,谢衍没有全说真话,隐瞒了一些残忍血腥的真相,只说:“他的道观中,有些道童便是他的孩子。”
明毓惊诧了几息,又问:“那生总不可能都是男婴,女婴呢?”
谢衍默了一瞬,摇头说了谎:“我上一世,尚未查到那些女婴的去处。”
她正值有孕,最听不得关于孩童的凄惨,他又怎能把实情都告知她。
第50章 第五十章
用完暮食, 再而漱口后,谢衍自行沏了一壶桂圆红枣茶。
在搬家后,除了妻子故意装做没怀孕那回,谢衍便没再喝过正常沏的茶。不是花茶, 便是这些温和滋补的茶水。
起初不适, 后边喝着喝着也就习惯了。
沏好茶, 斟了一盏端到了妻子的面前。
明毓暼了眼茶水,再抬眸看他:“方才, 你可是朝我发脾气了?”
说了正事后, 明毓也反应了过来, 他似乎冲她发脾气了。
谢衍见她不接,便放到茶几上,坐到了另一头, 说:“夫人不是说我不知情绪为何物吗?如此, 我又怎会朝夫人生气呢?”
明毓被他用自己的话噎了一下, 睨了一眼他, 便抿着唇不说话了。
谢衍掌握了度, 倒不至于让自家夫人真生气,缓声说:“没冲你发脾气, 只是生气了。”
明毓瞧他,脸上和眼底皆是一片冷静淡漠, 哪里有半点生气过的模样?
但方才,明毓分明是感觉到了他的脾气。
结合他们那会聊的事,难道是因为她表现得毫不在意他, 所以生气了?
谢衍语速徐缓说:“我不喜你提和离, 也不喜你那么容人,我这里不高兴。”
说着, 他抬起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明毓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从他那面瘫似的脸,缓缓落在了他捂着的地方。
她望着谢衍把掌心放在心口上,一愣怔。
心下有些微妙的感觉,但她压根不想深究这微妙的感觉是什么。
大抵是这些日子习惯了与他反着来,她下意识地开口:“你不高兴与我有何关系?你不高兴我就高兴。”
说到最后,她微微抬起了下颚,唇角也跟着上勾,眉眼弯弯,格外的鲜活。
谢衍瞧着她这灵动的模样,方才的烦闷似乎消了好些,他忽然又说:“现在我挺高兴的。”
明毓闻言,眉心一蹙,又听他说:“我喜看你高兴的模样。”
明毓绕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合着你就是想让我不高兴是吧?”
她不喜他高兴,她就高兴,可他竟说她高兴他也高兴?
谢衍定定地望着她:“不,我喜看夫人笑,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如一轮弯月,眼中似有星辰熠熠生辉……”他的目光从她双眼,缓缓往下,继而道:“唇畔弯弯,颊边便会浮现浅浅梨涡,很好看。”
明毓听到他似夸人一般的话,白皙的脖子和双耳染上了绯色,羞恼道:“你定是去花楼查案时,从那些花娘口中学了这些甜言蜜语。”
说到这,冷哂了一声:“别说不是,上一世且不见你说过这些话!”
谢衍微微一滞,随而道:“我是去查案,与花娘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更没有与她们学过这什么甜言蜜语。”话到最后,一顿,又疑惑道:“这些实话,也算甜言蜜语?”
明毓听到“实话”二字,脸颊微微一热,也跟着红了,她蓦然站起:“休要与我装模作样。”
说罢,转身就进了里间,不欲再搭理他。
明毓自小到大,很少听到过别人夸赞自己的话,今儿个被谢衍这么一夸,只觉得脸颊微烫。
她回了里间,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打了一记自己的腿,暗骂自己上一世的年纪都有二十三岁的年纪了,怎还如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样羞涩?
都怪谢衍端着个正经模样说些不正经的话!
好一会后,谢衍起身去书房前,说了明日的行程:“我明日休沐,下午要在酒肆宴请先前救我的人,便是武馆武夫和水户巷的居户,或会很晚才归。”
明毓闻言,虽不想说话,但还是拉出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把钥匙解下,把上了锁的抽屉打开,从中拿出了一个匣子放到妆台上,翻开后道:“这都是从谢家那处拿的安宅银子所剩下的,你要拿多少就取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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