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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之夜——老瓦盆【完结+番外】

时间:2024-11-02 17:13:11  作者:老瓦盆【完结+番外】
  郭发沉默良久,他什么也不问,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下:“真他妈的是个好故事。”
  齐玉露从包里拿出一枚十字架,递给郭发:“送给你。”
  银白的十字架上有些别致,缠绕着玫瑰,带着她的体温,郭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不真切的儿时,圣光下一尘不染的女孩儿给他最好的施舍,他的记忆贯通起来,忽然叫起她的名字,发现她的名字竟然这样好听:“齐玉露……”
  “怎么了?”她歪过头。
  “我们见过吧?以前在那个红顶大教堂。”他艰难地说出那几个字眼,仿佛有千钧之重。
  齐玉露似是而非地笑,指向红灯熄灭的手术室:“上帝保佑。”
  \\
  十七刀,没有致命伤,险些进ICU,郭发之前已经把积蓄全都花光,只好开口向师父师母借钱,手术费连同住院费,足有数千块钱,万碧霞爽快地给他汇款,没问多余的话,
  郭发记得很清楚,杜建树在电话另一头很轻地在那边说了一句,不差钱,你就是我们俩的孩子了,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语气小心而婉顺,只令他觉得心头沉重,不堪其负。
  “你师父师母对你真好?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好的人呢?”齐玉露在他屁股后问道。
  郭发摇了摇头,反问她:“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很好吗?你喜欢吗?”齐玉露来了个反反问。
  “不喜欢,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郭发面沉如水。
  “谁说的,你就欠我的,”齐玉露抬手看表,已经是早上六点,“欠我一顿饭。”
第34章 小城春梦(四)
  病房里,余祖芬处在昏迷之中,郭发呆坐着,想要抽烟又塞回去,齐玉露站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肩,安慰地拧上一把。
  “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肯定让他不得好死。”郭发忽然来了一句。
  阳光在余祖芬苍白艳丽的脸上攀爬,齐玉露笑道:“郭发,你的嘴吧和眼睛很像你妈妈呀。”
  郭发软下来,沉默不语,昏迷之中的她没有攻击性,呼吸平稳,猫一般的唇缓缓翕动,只有慈爱和残破的美丽,他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希望她就这样活着,最好永远不要苏醒,他将获得一个温柔的母亲。
  郭发觉得空气窒闷,便到住院部的花园里踱步,铅灰色的晨空低垂如逼到头顶,身后,则有齐玉露跟随:“在想什么?”
  “啥也没想,你不上班吗?齐玉露。”
  “刚才打电话,崔海潮可以替我一天。”她轻巧地回答。
  她记着他的号码?郭发愀然变色,不发问,在手里兀自捻灭烟头,习惯性的钝痛里掺杂了一点尖锐,仿佛来自心头。
  郭发呼了口气,胃里荡着浊气:“你留下陪我干什么?”
  “不是你要我陪你的吗?”
  “梦话你也信。”
  齐玉露沉默了一会儿:“我说的那些童话,你也信了吧。”
  郭发冷下来:“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因为我看书。”
  “不是,关于我,我感觉你老是在研究我,”郭发又记起来她是个行骗的高手,“我有什么你是不知道的?”
  “你去哪儿?”齐玉露看出他反常,虎口里不断地飞出烟沫儿,不看自己,一个劲儿地往院外走,“你去哪儿呀?”
  “回家给我妈拿点换洗衣服。”
  \\
  郭发在余祖芬的房间里翻找,在一众花花绿绿的衣服里,勉强找到几年日常宽松的款式。齐玉露就在房间里逡巡,问些有的没的,通常都是些没头没脑的话。
  比起和齐玉露接吻做爱,郭发更喜欢听她说话。
  “有时候早上起来,做了个美梦,阳光温柔,看什么都顺眼,我觉得我能原谅一切,到了晚上耗尽了一切力量,我就又开始愤世嫉俗,恨不能杀光所有人,你呢,有这种感觉吗?”齐玉露走近客厅的木质沙发,瘫在陈旧起球的坐垫上,手里摆弄着摇摇欲坠的流苏穗子。
  “没有,我是想杀死我自己,”郭发瓮声瓮气地答,将余祖芬的外套卷起来,规整地放在格子手提袋里,他出狱的时候,就拎着这个彩色的包裹。
  齐玉露无声地靠近他,从背后猛地把这个庞大的人给抱住,怀里呆木的家伙惊慌地抖了一下,心脏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泵,出奇躁动,待他安静下来,她伸出舌尖,舔他的后颈,遍布淡淡的绒毛,上面滚着细密的汗珠,更有几个零散的痣,这里是容易晒黑的皮肤,有些咸,有些苦,像是撒了一层粗盐:“我饿啦。”
  郭发几不可闻地闷哼,喉咙缓缓嗫嚅着:“我请你吃大果子……喝豆浆,楼下。”
  “豆浆?你有豆浆吗?”齐玉露的手向下摸索,每一下,都故意绕过他的要害。
  “你想干啥?”郭发转过身,把后背暴露给旁人,总归是危险的,他看着她的眼睛,仍然平静不可捉摸,“你想让我和你结婚,还是陪你睡觉?”
  “我想有什么用?反正你都不愿意吧?”她决不会给他这暧昧关系的定义,只消在布满迷雾的丛林里给他模糊的引导,色厉内荏的猎物懵懂无知,乖乖地自投罗网,敞开肚皮等着被宰,还以为是到了天堂,这是对猎人高明手段的最佳褒奖。
  郭发疲惫地跌倒,腿将齐玉露整个人扳倒,他们的身体交叠,一起瘫在地上,他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并不光滑,轻薄布料沙沙响,脊背上有交叠的绑带,手指无意间扯断,像是折断了羽翼,他心下轰然,手探进去,她的身体透着一股潮湿的阴寒:“你冷啊?”
  齐玉露扒开他的裤子,很艰涩,手腕指骨作痛:“要不要嘛?这次会很久。”
  郭发抬起腰臀,做着同样艰难的配合,藏青色内裤连同工装裤堪堪褪到跨部,齐玉露盯着他,那久违的事物一跳一跳地在眼前活过来:“哈喽,小郭发。”
  郭发窘极了:“小吗?”
  齐玉露低头俯身一口含住,鼓着腮回他:“很可观,是巨人的尺寸。”
  郭发急促地呼吸着,伸手拔她的头,把她几乎扯到自己的胸口:“你和我就只能干这件事?”
  齐玉露恋恋不舍地握住:“我们也可以干别的。”
  郭发就这么枕着塞满了母亲衣物的口袋,躺在地上:“我们是不是见过?”
  齐玉露几乎是承认了:“那个巧克力糖,好吃吗?”
  郭发几乎是弹起身来,草草提上裤子,打着赤脚走到自己的房间,从抽屉的深处拿出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是一沓发皱的金箔纸,被妥帖地捋平展开,严丝合缝地压在一起,还残存巧克力的香气——这么多年过去,居然没有散去,顽固地保持着最初的味道。
  “我当时自己都不舍得吃呢,现在好像没有卖的了,”齐玉露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不露出惊讶,拈了一片在鼻端嗅嗅,轻飘飘地放回原处,然后朝他笑着,露出嫩粉的牙龈和小小的牙齿。
  “你可怜我吗?”郭发痴迷地盯着,吻上去,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疼就喊出来。”齐玉露还是俯下身咬住他,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握紧糖纸,是那些美丽的金箔又恢复十年前的褶皱。
  郭发闭上眼睛,漆黑的视野里有绚烂的光晕,他很快释放出来,根本忍不住。
  齐玉露喝下去,很腥,又很润喉,可能是射太多次的缘故:“生鸡蛋味儿。”
  那种卑贱又黏腻的感觉让郭发感到痛苦,但是生理上的兴奋却迟迟不消退,反而更勃发:“以后别这样,这是在干嘛?”
  齐玉露顶着一张清水挂面的脸,嘴唇上却闪着淫靡的光:“亲我。”
  郭发顺从地抱紧她,吻住她的侧颈,他觉得自己要饿死了,发疯地咬她的皮肉:“我想吃了你。”
  \\
  九月份的尾巴,是在汽修厂和医院两头跑中度过的,郭发每天疲于奔命,觉得自己欠着师父师母的债,心中有难以启齿的负累,因而在干活上越发卖力。
  “不要命了你?活不是一天干完的。”杜建树说道。
  “师父,我这个月工资不要。”郭发用袖子揩着马上要流到眼睛里的汗珠串,天空中透着色厉内荏的热气,大概是秋末最后的一点威风。
  “你妈到底怎么回事?”听着有点像骂人,但杜建树真的按捺不住好奇。
  郭发却答非所问,扬起的脸视死如归:“师父,我要是再进去,你们就不用等我了。”
  \\
  余祖芬在第二天睁开眼,面容又恢复了从前的凛冽,只不过多了几分脆弱,她对自己受伤的原因缄口不提,郭发照顾她的起居,接屎把尿,任劳任怨,俨然一副孝子的模样,她却依然忍不住处处刁难,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是他害自己变成这样似的。
  “那个瘸子是你对象?”余祖芬望着床头那束亮丽晃眼的康乃馨,惊恐地坐起来。
  郭发低头笨拙地削着苹果,没有发现母亲的异样:“不是,朋友。”
  “你之前就是和她相亲吧?”是嫉妒,唇畔浮起一抹冷笑,这是余祖芬第一次对郭发的情感生活发问。
  “嗯,”郭发把削得不大圆润苹果递给她,“吃吧。”
  余祖芬把那捧花抱过来,仰起头,将花砸了个粉碎:“以后别让她来!你想和她结婚?就你这样子你还想结婚啊?”
  郭发被劈头盖脸地攻击,不知道她哪里来得这么多的力气,眼球鼓胀,极速震颤,骇人的血丝涌动,浑身战栗,那靛蓝色康乃馨像是鬼魅一般飘洒下来,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上、头顶!
  “妈!妈!你怎么了?”
  余祖芬被儿子的怀抱紧紧包裹住,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丈夫的怀抱,余祖芬抖动着齿关,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害苦了……我……”
  郭发发狠地抱住妈,抱住这给他炼狱般人生的妈,身子随着她颤抖,轻声说,妈,我给你报仇了,他没死是没死,活着已经跟鬼没什么两样了。
  这一边,齐东野的免疫力太差,刀口迟迟不能愈合,齐玉露只好不时到偏僻的医诊所去抓药。
  他这两天又开始心神不宁,总感觉警察要上门来把他抓走,白天,齐玉露去上班的时候,屋子里静得可怕,他扶着腰腹,艰难撕扯开碎步,细脚伶仃挪到摇椅上,底下空旷的野地里偶尔走过零星几个人影,他老是幻听,感到遥处传来警笛的呼啸,起初渺茫,后来铺天盖地,可开窗俯首去看,还是什么都没有,他像个杞人忧天的小孩子给解放书局打电话:“姑娘,我感觉警察要来抓我,我听见警车呜呜呜叫,来抓我。”
  齐玉露起初还有耐心安慰,能体会他的绝望,后来干脆把自己的CD留在家里,把自己的磁带都放给齐东野听:“好好听歌,回去我考你,你就是太闲了。”
  齐东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姑娘,咱们啥时候走啊?”
  走?是死,还是离开太平,哪个先来?都要交给命运,齐玉露望向门口,夕阳下站着一个手扶单车的高大身影,他的胸口变成风箱,大幅起伏,半个小时前,他就这样焦灼地抽着烟,时不时望向窗内,在层层的书架中搜寻着什么,像是等待,又像是马上要离开:“快了。”她放下电话,换下衣服,结束世俗的工作,又投入新的忙碌。
  郭发转过身,攥拳捻灭烟头,板着冷峻的脸:“崔海潮没来啊?”
  齐玉露笑着回敬道:“来了还能让你看见吗?”
  郭发跨上车座,等着后背被一团温暖覆盖住,便朝前方蹬开去,这是他这段日子难得的放松时刻,从母亲的刁难中抽出身来,驮着她去往城郊的废墟去,做爱,谈天,嬉闹,等到天完全黑透,再送她回家,一个人再轻快地骑回医院,他总是一手放开车把,痛快地抽烟,身上,嘴里,还有属于她的味道。
  原来这是拥有全世界的感觉。
第35章 她的弦(一)
  ——“我要是十七岁的时候遇上你就好了。”
  ——“你变了,以前你都不会说傻话的。”
  秋末时节,齐玉露彻底失去了睡眠,骨缝整夜整夜地发痛,每个毛孔都如同微型的水龙头,冷汗如注,长夜将尽,足能流满整个房间,几乎听完了CD机里所有的歌,清晨来临时,笔记本写满了难辨的字,烟灰缸里也堆满了香烟的半截尸体。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可始终不动声色,咬着牙,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却终于还是破了戒,到无证经营的小药房里买了一些散装的地塞米松,她不知道里面的成分是否安全,但她不怕,她是个饥不择食的穷途困兽,起初控制用量,一天几颗,后来竟不可收拾,像吃糖一样,没事就要喂一把。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怕痛了。一个将要死的人,开始怕痛,意味着很深的危险。
  白日守在书店里,一切如浮光掠影,穿过她空洞的眼和病躯,下午和郭发做爱,堕落的欲望让干枯的身体获得一点养料。她喜欢郭发踩着点来书店门口接她,一个人不停地抽烟,在呛人的烟雾里徘徊,仿佛就可以隐身一样,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他。
  齐玉露很高兴,他越来越在乎自己了,她几乎要成为他的全世界了。
  但是当举目望天的时候,发觉到属于秋末过分张扬的明媚,一切澄明温暖,空气里漾着清冽甘甜的波浪,酥脆的黄叶随风扭摆摇曳,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非尽态极妍不可,虽然这一切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感到无可抑制的悲伤。
  在深夜的随笔里,齐玉露匆匆挥笔——我是一根绝命的弦,奏曲迷魂,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勒死他。等他死去的时候,也是我断的时候。
  这是一桩两败俱伤的买卖,蓄谋已久,却远远没有料到所有细节。她是个疯癫的末路者,却也永远逃不出凡人的爱恨枷锁。她足够恨他,却也忍不住爱他。
  郭发床上的技艺越来越娴熟了,可是依旧真挚得可笑,扎实地碰撞,不遗余力,眼神热切如赤子,毫不淫靡地抓紧她的身体,像是在大风中抓紧易逝的风筝那样,常常在事后抚摸她清晰的肋骨,唠叨地告诉她一定要多吃饭:“硌人。”
  齐玉露干瘪凹陷的小腹惨白如纸,被他砂纸般的手掌刺得又痛又痒,他的声音早已钻进她灵魂的隧道里,她却必须装作没听清:“你才膈应人。”
  “聋啊,”郭发帮她穿好衣服,时兴的露腰上衣被他扯得老长,余祖芬很早以前告诉他,人的肚子千万不能着凉,他真的当信条了,觉得很不得了,连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你瘦得跟个鸡崽子似的,硌挺。”
  他回首点燃一支烟,又敬了一支给齐玉露,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远方,漫长的冬天又要如期而至,凛冽的秋风是信号,先打个照面,提前钻进人们的骨缝里,为纷扬的雪花飘进命运做伏笔。
  他们一起缩着脖子,幻想着大雪弥望四野,既如浩劫,又如赞礼。
  齐玉露把他的衣服甩掉:“去你的,一股汽油味儿。”
  “操,”郭发追着她,“刚才不是还哭着喊着喜欢?”
  齐玉露有些羞,但是还得回敬他,这是礼节:“你是不是把我当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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