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蓝色或红色的斑点,他努力辨识,也认不出那是什么。
在恐惧即将打倒他时,他发现,那些是星星。
一片遥远的星空,呈现在他的前方。无数的光斑闪烁,与他周围和身后的可怕黑暗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突然发现,他应该是在宇宙里面。
安树没有上过学,只参加过扫盲班。在他的脑子里,根本不存在对宇宙的认知,但此时此刻,他就是知道自己深处于太空之中。
猛地,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恢复了知觉,手脚重新可以活动,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心悸。他害怕自己坠落,向下、向下,坠落进宇宙的深处。
他拼命地舞动手脚,循着声音的来处往头顶看去。
一个圆盘状的白色光圈出现,好似从太空的上方打开了一个盖子。
出现在盖子后面的——
是安星!
他惊恐而畏惧地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丁点词语。所有的感知全部涌入了头顶,看到那张冷漠的、三岁孩童的脸,那张脸是如此陌生,带着强烈的非人感。
“爷爷,这就是洗衣机吗?”
安星问。
不,不是!
我错了!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安星!
安星!
“滴”地一声,洗衣机启动了。
安树被瞬间抛了起来,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巨大的力量让他的骨骼、肌肉和五脏六腑都到了临界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成碎片,血液和肉末抛洒在太空里,成为微不足道的垃圾。
痛苦完全击垮了他,他放声大吼起来,声音里藏着的是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陈小芳就是被这犹如来自于地狱的嚎叫吓醒的,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安树在卧室地上打滚。
他声音如同泣血,面部扭曲,四肢有数不清的淤青,手和脚的关节都伸向了不正常的方向。
尖叫声划破黑夜,响彻安家的楼房。
安树疯了,这是徐慧兰从清源市回老家探亲时听到的消息。
他半夜睡得好好的,忽然就嚎哭不止,不停地虐待自己,将身体撞向墙壁和地板。安国强和安国栋两个人和他搏斗了二十分钟才将他控制住。
现在,他住在精神病院里,被束缚衣牢牢困住。如果不给他打镇定剂,他就会不停地尖叫,并寻找一切机会自残。
大家都说,这是报应。
对于这个大快人心的消息,最高兴的当属徐家人了。徐慧莹拜托了一些朋友,还打听到了别的好事。
把安树送进精神病院,花的医药费加重了安家的负担。
而陈小芳在半夜看到丈夫那诡异无比的状态后,整个人也受了刺激,平日里浑浑噩噩的,既不能再出去挣钱,在家也躲在屋里,一有点声音就害怕地往床底下钻。
除了经济压力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谁来照顾安耀宗?
安树和陈小芳是指望不上了,安国栋自己也是不可能带孩子的,这个担子先是落在了唯一的儿媳妇王娟的身上。
她如同以前那样,默默地接下了这个活计,费心费力地抚养着安耀宗这个侄子。
但安国强又不干了。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王娟去照顾安耀宗,那分配给自己家里的时间就少了。他对弟弟把侄子丢给他媳妇带这件事产生了很大的意见。
安国栋倒是想二婚,但整个镇子还有哪个人敢嫁给他?
而他又把心思打到了陈小芳给安国兴存的彩礼钱上。
他试图说服陈小芳:安国兴的媳妇还没有影子呢,儿子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现在重要的是耀宗,得给他请个保姆。
陈小芳却不肯拿出这笔钱。
每当她独处时,或者晚上躺下来睡觉时,脑子里总是冒出徐慧兰的那句话。
“你姓什么?”
“你是安家的一份子吗?”
“你真的属于他们吗?”
这些句子如同魔咒,循环着来回播放。她都快被弄出精神病来了。
而安国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二哥要挪用彩礼钱的事,竟先下手为强,偷走了这笔钱,全部充进了网吧会员。
这下安家完全炸了锅。
安国栋冲进网吧,给了弟弟几拳,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一气之下,安国栋抓起旁边的计算机主机,将安国兴砸得头破血流。
而安国兴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了一把小刀,直接扎进了安国栋的左边眼眶里。
……
后续的消息徐慧兰没再关心,她回到清源市,给时星办理幼儿园入学。
光明幼儿园,时星坐在园长办公室,翻看着宣传图册。
这家幼儿园是两年前新建的,园长是从海外留学回来的年轻富商,主打一个寓教于乐,很会培养孩子们的兴趣。
这里的幼教们也都是专业的毕业生,而不是领导随便安插进来的关系户。
不过这家幼儿园的费用也不低,如果是两年前的徐慧兰,根本不会考虑。好在,今时不同往日了。
“星星,你喜欢这里吗?”
时星把视线从今年儿童节画展的作品上移开,看向徐慧兰:“挺好的。”
她感觉,这边小孩子的画作很有灵气,可以反映出来老师是如何管理孩子的。
在她面前,获得金奖的那副作品是一只窝在屋檐底下睡觉的猫咪。灵动的笔触、细腻的情感,还有天马行空的用色,虽然稚嫩,却十分具有艺术天分。
这副画的作者是中班4班的尹半夏小朋友。
“老师,我可以去这个班级吗?”她指着画问。
对面的园长看到画笑了起来:“安星小朋友也喜欢画画是吗?那你和尹半夏小朋友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就去4班吧,安星妈妈有没有什么问题?”
徐慧兰没什么意见。
大班4班的班主任钱老师拎着一个黄色的小书包,里面装着识字图册、文具、手帕和不锈钢餐具,领着时星来到了教室。
这个班级总共只有十一人,加上时星是十二人。大家都有个单独的小书桌,面对面排成两排。
“同学们,这是新来的安星同学。大家要和睦相处哦。”
钱老师让她坐在一个蓝衣服的小女孩旁边:“安星,这是尹半夏同学。希望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时星把书包放在课桌上,转头看着隔壁桌的女孩。
就如同那副画上的小猫,她坐在椅子上,圆圆的手拿着画笔,身上蓬松的蓝色泡泡裙有着雪纺的花边,恬静又不失活泼。
“你好。”尹半夏对她微微笑了笑,“你叫我小夏就可以啦,我可以叫你星星吗?”
好、好可爱!
时星宣布自己对人类小孩的PTSD治愈了。
“你好小夏,我刚才在园长那里看见了你的画,画得真好看。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吗?”时星也模仿着人类幼崽的语气说道。
“当然,你也喜欢画画吗?我们可以一起。”她松开手,露出正在创作的春游图。
“好啊好啊。”
时星没有再搞出什么特殊的能力,拿起蜡笔随意涂鸦着。
尹半夏在班级里的人缘很好,和她在一起,时星也很快获得了其他同学的肯定。没有旭华中心幼儿园那种古怪畸形的“竞争”环节,在钱老师俏皮的教学下,大家其乐融融,一点也看不出时星是刚刚转学过来的。
下午是厨艺课,马上就要到冬至,老师带领着大家一起做清源市本地的,由糯米、红豆、红枣、花生和红糖做成的甜食。
做饭前,老师让同学们把手上戴着装饰都摘下来。
年纪小的孩子,家长为了祈福会在他们的手腕上系上红绳。如果是有钱人家,还会配有黄金、玉石或者水晶等等吊坠。
时星手腕上戴着的是个很小的黄金葫芦,是徐慧兰小时候戴过的,已经有些变形了。
而一众小朋友里,首饰最名贵的应该就是尹半夏的手链,镶嵌着水晶和宝石,看起来她的家境在同学中也是最优越的。
不过,这对于还是幼儿园小朋友的大家伙儿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同学们喜欢尹半夏,只是单纯觉得她漂亮性格又好。
友谊就是这么奇妙,好似眨眼一瞬间,时星就和尹半夏成为了好姐妹。
每日一起做游戏,一起吃饭,一起画画,恍惚间时星还以为自己真的成为了普通的人类小女孩。
在临近寒假前,她被邀请去尹家做客。
“徐阿姨,明天我妈妈回来,要带我去乡下玩,我想请星星陪我一起去。”
下课后,两个矮小的豆丁站在徐慧兰面前,抬起两个绑了小揪揪的脑袋望着她。
因为徐慧兰每天下午都亲自来接时星放学,她和尹半夏也非常熟悉,闻言笑着说:“谢谢小夏的邀请。那我明天送星星去你家?”
尹半夏摇头,抓住时星的手:“可不可以今天晚上就住我那里?”
“妈妈?”时星也露出期盼的表情。
徐慧兰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星星你先和小夏坐车去她家,晚上妈妈给你送换洗衣服。”
“好耶!”
时星欢呼着和尹半夏爬上她妈妈派秘书来接的汽车后座,对着窗外的徐慧兰摆摆手。
尹半夏从后座抓起一张宣传单,指着上面温泉山庄的照片说道:“就是这里,妈妈说那是一个度假村。”
她暂时对“度假村”这个概念没有什么认知,只是在重复自己母亲的话。但时星一眼就认出了那里。
当年,时望飞和林月焕就是和朋友去那里度假,然后被人暗算了的。
时至今日,时星周末蹲在家里看电视剧,已经明白了那杯茶的效果和意图。
也不知道,和这个度假村的经营人有没有关系。
她想问题出了神,没有注意周围的街道状况。过了好一会儿,尹半夏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秘书叔叔,这里是回家的路吗?”
时星看向窗外。
她们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第18章
时星解开绑在背后的绳子,活动了下手腕。
面前一个男人倒在地上,脑袋上破了个大洞,血液溅出五步远。
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四个小时前,聪明的尹半夏认出司机开的路不是回家的那一条。
她家住在市中心,但是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荒凉,最后楼房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树林。
面对两个六岁小女孩的询问,司机和秘书阴沉着脸不吭声,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时星顿时明白过来。
这是在绑架。
两条黑色的出手从背后伸出,缓缓爬上了前座的椅背,缠绕在了两人的脖子上,随时可能收紧,将他们的脖子绞断。
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先看看对方的详细情况。
她握住尹半夏的小手,对这个已经显露出恐慌不安神色的好朋友安抚地笑了笑。对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无声地往汽车后座里缩了缩。
就连已经化身为绑匪的司机和秘书都有些吃惊,还以为两个小孩会哭闹不止,没想到只问了两句,就安静地待着了。
出城之后,时星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了然地挑了挑眉。
这是水洋镇和白沙镇附近交界的山区。
当然,她不会认为是安家有那么大能耐买通尹半夏妈妈的员工来报复她。
很快,她就知道安置人质的地点会在这里。
汽车停靠在了山里面一间废旧的守林人小屋外。秘书让她俩下车,把她们领进了木头已经有些返潮发霉的屋子。
房间左侧被绑在柱子上的,正是许久未见的“傅少”傅望轩。
时星差点就想吹口哨了。
司机拿出两捆绳子,把时星和尹半夏也和傅望轩绑在一起。
大概这两人给傅望轩喂了安眠药,他眼睛闭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绑匪都从屋子里离开了,尹半夏才终于忍不下去,小声地呜咽起来。她本来就是个非常具有共感的孩子,明显地从司机和秘书的身上感受到了恶意。
“怎么办,星星,我们会不会死掉呜呜呜呜……”
大班的孩子已经不像小班那样天天抱着家长的大腿哭,但毕竟还是小朋友,能安静到现在尹半夏已经不是常人能够达到的高度了。
也许是时星陪伴着她,让她感受到了一点依托:“妈妈会让人来救我们的,对不对?我好想回家。”
“别担心,小夏。”时星安慰她说,“你看旁边这个人,他都睡着了,你要是害怕也可以睡一觉,等醒过来你就在家里了。”
“他……他睡着了吗?我还以为他死了。”
“噗嗤”笑出声,时星道:“没有啦,你看他还在呼吸。放心,我们妈妈很厉害的。”
哄了尹半夏半天,她终于冷静下来,轻轻扭动自己的双手,很不舒服的样子。见状,时星用触手轻轻将绳子解开,接着催眠了她。
等到她像傅望轩那样沉沉睡去,时星站起来,走到了门边。
隔着一扇木头房门,她看到屋外两人站在树下,秘书正在打电话。
“是的,已经带来了。有个意外……她的同学,非说要一起回家。没事,一起处理了。等你们过来……”
看来还有共犯。
两根黑色的利剑穿过房门,直直地刺入了两人的大脑。绑匪们身体僵直,陡然陷入了完全空白的状态,双手下垂,目视着前方。
两颗红色的眼珠出现在他们面前,翻找着大脑里面的记忆。
十分钟后,时星理清了来龙去脉。
清源市在规划一片高新技术开发区,好几个建筑公司都想承办这个项目。而尹半夏母亲尹澄川的公司就是其中之一。
幕后主使人不仅仅收买了司机和秘书,想要用绑架尹半夏来威胁尹澄川。最好让她疲于解救女儿,顾不上公司那边的项目。
倘若这一计不成,他们还有后手。
傅望轩的父母都是官员,他出了事,哪怕最后查出来和尹澄川无关,作为间接害死傅望轩的人,她也完全失去了翻身的机会。
根本没有赎身的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撕票。
两条无辜小孩的性命,到底是谁这么残忍?
一个多小时后,另外两个人开车来到了木屋前。
他们穿着黑衣,带着墨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模样。不过,应该只是杀手,而不是幕后主使。
见司机和秘书两人站在树下一动不动,他们打招呼道:“愣着干什么呢?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拿钱走人吧。”
“记住,十年之内都不要回南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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