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梁鸿显然是理解错误,他幽幽地看了眼办公桌上和父母、妹妹一家四口的照片,叹息道:“你比我理智多了。”
这么多年,仇恨始终是徘徊在他胸口的尖刀,每时每刻都在挖着他鲜血淋漓的心脏,他的每一步行动中都带着血印,已经无法从他的生活中剥离了。
这固然成为了他坚持的动力,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伤口永远不会愈合,而受伤害最深的,也是自己。
舒憬不愿意去恨,他并不会觉得失望,反而替他欣慰。
年轻人,还是向前看好。
“总之,想要搞垮舒重柏的公司,还需要做很多准备。毕竟这个公司提供了几千人的就业岗位,如果冒然动手,可能会牵扯到无辜的人。”
“我们可以把员工都安排到新公司的岗位上。”
梁鸿犹豫了下:“是,但是,人心是很难控制的。你不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人可能损害到你的利益。”
“我不要紧。”舒憬回答,“我的任务是提供舒适健康的工作环境,不是利用职场的势力去压迫更多的人。”
听了这话的梁鸿浑身一震,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想笑少年人的天真,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样的信念什么时候从他的心里消失了呢?
怔愣半晌,他才挤出一丝苦笑,很快掩盖住了眼中万千的感慨:“你想做的做吧,我会支持你的决定。”
“谢谢。”舒憬收起数据,“接下来,我希望利用剩余的时间游览下古建筑。”
心情复杂的梁鸿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针对舒重柏的计划中,他不知道的是,时星比他更快一步。
她直接进入了舒重柏的办公室里。
他的公司同样在科技园区有办公室,这里距离她和舒憬的银河国际科学实验室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就到了。
当然,她不是步行过去的。
此时已经是凌晨1点,距离下班早就过去了许久,连最忙碌的员工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加班。
办公楼里静悄悄的,这是栋五层楼的房屋,外墙全部采用单向玻璃的设计,从外看,特别地具有现代感。
深夜当中的办公楼犹如一只巨兽,然而如果这时候有人从楼下路过的话,绝对会吓得心神俱裂。
一只远看像是章鱼,近看……近看不了的生物从玻璃外墙爬了上去,它触手上的吸盘紧紧地吸附着窗户。
清冷的月光下,那些圆形的吸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靠近了才能知道,那是无数红色的瞳孔,它们被压扁了贴在玻璃上,形状诡异,有的还在左右蠕动。
怪物把自己挤成了纸片那么薄,从窗户的缝隙钻进了办公楼,她很快变得庞大,占据了整个走廊,飞快地朝舒重柏的办公室爬去。
依旧如刚才那样进入对方的办公室,时星的眼睛透过厚重的实木书桌看到了被锁在柜子里的保险箱。
她白天在网络中畅游了两个小时,收集到了舒家公司表面上的财务数据,并且进行了一些比对。
不得不说,舒重柏的财务人员把账做得非常清晰,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但,事实如此吗?
办公桌的锁是电子密码,时星很快就破解了。她把保险箱从抽屉柜子里拎出来,看着上面的锁。
嗯……是机械锁。
她张开了嘴。
锯齿状的嘴在保险箱上轻轻一咬,整个铁皮箱子就像棉花那样软了下去,“嘎嘣”一声裂开。
时星的舌头把里面的文件勾出来,迅速翻找着可能的线索。
没有。
看来舒重柏比她认为得更加谨慎。
但,来都来了,不找到证据她是不会回家的,于是直接把东西从嘴里吐出来丢在地上。
反正根本不会有人查到她头上。
凌晨2点,舒淮从睡梦中惊醒。
他瑟瑟发抖地抓着被子,梦里那个庞大的可怕怪物仿佛依旧穷追不舍,它可怖的气息舔过他的后脖颈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的头皮炸开,四肢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那种感觉非常真实,以前哪怕是最可怕的噩梦都不会带给他这样的感受。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拧开床头灯,橙黄色的光芒让他如雷的心跳平息了些。
空调加上惊惧让他瑟瑟发抖,脑子却烧得有些发烫,口干舌燥。他犹豫两秒,从床上走下来,想要去倒杯水。
二楼,父亲的办公室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吗?看来轩辕淳的那个项目应该是势在必得的吧?
眼中闪过恨意,当初时星冷漠的嘲讽重新浮现出来。
该死的,她们家别想捞到任何好处。
还有舒憬,他要看着他,和所有他身边的人跌落泥潭。
下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没有注意到,楼梯间灯光倒映出来的影子,并不是舒重柏。
书房里,时星叼起记满了他们家公司所有财务细节的箱子。
你的团队很好。
马上是我的了。
第50章
“人类的航天研究进程不容乐观。”
舒憬见到时星的第一句话如此说。
“啊?”
她停下了换台的遥控器,让午间经济新闻继续播报。
“当我在航天局考察的时候,我发现那边的人也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感情风潮。”他说,“说实话,我很难将他们的表现与专业的科研人员联系起来。”
“什么叫做感情风潮?”时星摸不着头脑。
“他们很容易陷入情感的纠纷里面,从而无暇把有限的精力全部投入到研究中去。”
她立刻懂了,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人类极易受到荷尔蒙和激素的影响,尤其是进入青春期之后。看看我们周围的人不就都懂了吗?”
“确实,但我没想到这样的影响已经蔓延到了高智商和高责任群体之中。”他移开视线,望向电视,“这是什么?”
屏幕里,舒重柏的照片被展示在上面。
“哦!”她笑着拍手,“你不知道吧?他家公司马上就要被查封了!”
8月4日,先是由清源市地方电视台放出,接着国家总台进行了转播,报道了舒重柏名下的舒式康股份有限公司偷税漏税的情况。
税务局、检察院、检查组和上级机关已经插手对舒式康股份有限公司的所有财务情况进行详细调查。
作为公司最大股份的持有者,舒重柏本人已经被控制,他将面临包括贿赂、恶意破坏市场公平交易、挪用公款、掩盖医疗事故、质检造价等十项罪名。
一同被警察抓获的,还有他团队的八人,以及涉嫌参与犯罪的其他成员,共二十四人。
“你知道舒重柏有把每项大额支出和收入都记载下来的习惯吗?”时星托着腮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事不要给自己留下证据。”
舒憬则是想到了别的方面:“如果公司被查封了,剩下的员工怎么办?”
“嗯……因为公司股票、基金、不动产和动产等所有资金全部都冻结了,所以没办法给员工开出工资。”
时星玩着一戳头发,把放在沙发旁边的文件递给他:“我擅自做主,代表银河国际科学实验室,还有我们家的公司发出了邀请,让愿意离开舒家的员工跳槽到我们这里来。虽然不知道要不要付违约金,但反正我们承诺会负责所有的跳槽费用。”
“当然,如果有人愿意继续观望,或者不来我们公司另谋他路,也可以。”
“但是那些和我们需要的医疗研发项目有关的人员必须留下来。”舒憬说,“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开出更高的价格。”
“哦?”
他把梁鸿和他说的告诉了她:“虽然我不知道他那里会不会已经开始动作了,但我会通知他,希望整个项目的交接能够平稳过渡。”
即使这么说,但对于舒式康股份有限公司的员工来说,这真是大起大落的一天。
先是早上来到办公室,看到了一大堆税务局的工作人员和警察,将整个大楼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那架势还以为这里发生了命案。
财务室被翻箱倒柜试图找到证据和线索,部门的人员也被暂时控制,等待审讯。
其他的员工则坐在位置上,今日的工作暂停,公司内部联络网里热闹得像是菜市场,所有人都在讨论老板到底犯了什么事。
更多的人则是在担忧自己的工作,如果公司倒闭或是被吞并,他们的工资会不会减?或者说,他们会不会被解雇?
“你们看!”
办公大厅的角落里传来惊呼:“邮件!你们都收到邮件了吗!”
“银河国际科学实验室……你们听说过这家公司的名字吗?”
“没有。”
“我知道!就在我们进园区那个湖那边。”
“那是个什么公司?”
“科学实验室?不会是那种特别高科技的吧?我只是干营销的,对方会不会不要我啊?”
“那个物资处理厂我知道,之前在政府的绿色环保宣传倡议广告里面看到过。”
“啊?那不是垃圾回收站吗?难道要我们去那里上班?”
“那可不是一般的垃圾站……”
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舒重柏的大吼声突破了层层阻碍传入了走廊里:“一定是有人陷害!警察同志,您看我的保险柜,这是商业间谍做的!”
“蹲下!双手抱头!不许挣扎!”
“你一定要相信我!警察同志!”
“少废话!给我蹲好!”
不怪舒重柏反应激动,除了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真的面临牢狱之灾外,他也看到了地上裂成两半的保险柜。
大脑高速地转动着,想要找到自己在商业上的劲敌,到底是谁会害他。
当然,他是被陷害的,他才不会承认自己犯罪的现实。
然而,警察看着地上的保险柜,也是陷入了困惑的沉思。
虽然舒重柏的罪名还没有经过判决,但已经可以确认为板上钉钉。可他们也搞不明白是什么人闯进了他的办公室,破坏掉保险柜的。
监控显示的画面有些模糊,但只是信号问题,没有被人为篡改的痕迹。
然而保险柜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
这甚至不可能是人为的,那么厚重的铁皮,不用机器切割是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
机器?
警察盯着地上的狼藉犯了难。
这不像是机器,反而像是用牙齿咬出来的。
清源市的警察“见多识广”,什么怪事没碰到过,很快就在心里给了足够的心理暗示,合理化看到的一切。他们将舒重柏戴上手铐,押送他去看守所。
本来出了事,舒重柏可以凭借之前的人脉找到上面的人庇护,而倘若他前段时间和轩辕淳的合作谈成了,对方也可能为了保证项目的推进而帮他一把。
但,在时星把举报数据投递出去之后,一直在监视舒重柏的梁鸿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他抓住了这个机会,毫不留情地直接把篓子捅了出去,没有给舒重柏寻求庇护的时间。
一击毙命。
资源、人脉、员工,在梁鸿的努力下,舒家的公司很快如同崩溃的大坝,倒下的劲头无论如何也收不住了。
徐慧兰在时星的指导下,乘机扩大了公司的规模,接收了很多跳槽出来的员工。
清源市政府对徐家的表现非常满意。一个庞大公司的解体,最头疼的就是就业办的人。一家公司的倒闭,不仅仅影响到他们的员工,还有上游下游的其他企业,连锁反应下会发生如何可怕的后果,谁也不能预知。
徐家能如此配合,出手稳定就业率,绝对值得表扬。
唔……进行些嘉奖,多多配合工作也不过分吧?
有了政府的支持,徐慧兰的公司一跃成为了清源市的龙头企业。
同时,经过了几个月的检查之后,禁令解封,舒式康的公司高层纷纷脱手股票,公司开始变卖资产。梁鸿乘机入手,把医疗方面的专业团队给外甥挖了过来。
对于这些研究员来说,在哪里工作不是工作,银河国际科学实验室会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待遇和工作环境,甚至还会有更多的科研机会,那为什么还要守着大厦将倾的舒式康?
对舒重柏不满意的,还有轩辕淳。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舒重柏的欺骗。原以为,舒式康会是很适合合作的对象,没想到不仅仅舒家没这个资格,可能他的很多数据数据都是造假的。
一怒之下,他甚至推波助澜,将舒重柏往无法翻身的地步狠狠增添了砝码。
这一年的冬天,舒重柏是在看守所里度过的。
因为公司的许多项目需要彻底检查,他的开庭时间被延后到了明年,如今,他必须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在看守所里的日子,除了警察、检察官、政府官员和各种相关人士之外,他没有见过其他人。
柳恬,舒淮,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他。
他们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他提出要求,甚至亲自给两人写信,也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他不知道是因为上面不同意他们见面,还是他们根本已经放弃了自己。
是啊,他的失败是必然的,只等开庭宣判。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舒重柏从未有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这些俗语中所代表的含义。他在住满了十六人的房间里,盯着窗户外面的一小点景色。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落到这番境地。
究竟是谁陷害他?
是那些竞争对手?还是嫉妒他的小人?还是……
舒憬的面孔清晰地在脑海中显现。
直觉告诉自己,是他!
那个总是沉默的男孩,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舒重柏非常讨厌他,就像讨厌他的母亲那样。
他们都是那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货色,冷淡、古怪,就好像机器人,或是一具会走动的尸体。他们直勾勾的黑色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秘密能被看穿。
当然,梁瑜那个傻瓜是看不穿的,不仅如此,她还被自己骗得团团转。
那件事后,他可得意了。
可是,舒憬那个小崽子不一样。
他就是个怪物。
他和那个叫时星的,都是怪物。
怪物。
舒重柏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病房里的灯光很昏暗,头顶的灯泡是那种几十年前的胆形灯泡,而不是白炽灯,此时正在闪烁,似乎是接通不良。
周围墙壁没有贴瓷砖,白漆大片大片地脱落,爬满了绿色的霉菌。如此恶劣的环境让他拧起了眉头。
入口的木门涂着红色的斑驳油漆,仿佛是已经干涸的血迹,外面是黑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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