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噜呼噜打着鼻息,黑云侧过马头,似在回嘴一样。
冯妙嫦气上了, 又拍了它一记, “呼噜什么?白吃我那些蜜糖和果子了?”
头顶呵呵的轻笑声响起, 跟着额头处有些刺痒,是七爷冒出胡茬的下颌贴了过来 ,“黑云你识相点, 爷的钱都她管着, 她要克扣你, 爷也只好看着!”
几乎是话刚落,黑云飞奔的速递就减了下来, 再识相不过了!
“好个只认好处的黑云,我算认清你了。”冯妙嫦忍不住伸指戳点着。
黑云顿了一下,竟是老实受了,又放慢些速度,让山胡部的马超过去,它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后面玄五和西岭一脸惊诧地打马赶上来,“黑云这是咋了?改性了,怎么还让别个赶它前头去了?”
七爷轻笑,“冯掌柜教它规矩呢!”
玄五和西岭同时“啊”着,一脸你也有今日的表情瞅着黑云。
七爷说得,冯妙嫦也说得,别个谁也不行,这给黑云瞅得恼羞成怒了,左右撅着蹄子,给玄五和西岭的坐骑撞开,昂着首气势汹汹地往前踢踏着去了。
黑云发起横来,前后左右再没马肯挨近,恨不能躲着它三丈远。
山胡部出了多少良马,所有孜羌部族里,山胡部出的千里驹最多。
就现在族长夫妻坐下的两匹,就是多少年难遇的千里宝马,大荔马中的上上品。
可就这样的宝马,遇上黑云照样犯怂,跑起来也不是黑云的对手。
山胡部人以养马为生,对大荔马以外的马种也都很了解。
当初一见黑云,就认出它是价值连城的黑金马,是伊斯马中的极品,伊斯国中的王公贵族都难求一匹的。
大熙中原更是少见,只前些年大熙国力还成的时候,得伊斯国进献过几匹。
经了这么些年也该成老马了。
七爷这匹也不知什么路子来的。
正是见七爷拥有这样的极品坐骑,手下虽只有一千人,却个个骁勇善战,跟随他左右的几个近卫更是可以一当百,悍猛如虎。
山胡族长对大熙还算了解,虽七爷以沙匪自居,山胡族长夫妻却是不信的。
沙匪他们见多了,就山胡部这样不擅战的都瞧不上沙匪,七爷和他的一千人马顷刻间连强大的撒尔骑兵都能给杀退了,有这样的战力,还做什么沙匪,直接扯起大旗占地为王都行了。
山胡族长夫妻反复分析了,都觉着七爷是大熙那边儿心生反意的世家大族的子弟,来西边儿是给家族找退路来的。
大熙朝现在和一盘散沙也差不多,姬家的皇权没落,早调度不动各地的军镇了。
还没人反,不过是怕枪打出头鸟,都在等时机呢。
早前山胡部想的是偏安一隅,好好养马卖马,过自己与世无争的日子就好。
因着在西边混的哪家都想要山胡部养的马,所以和孜羌其他部族不同,就是撒尔和乌戎两族都和山胡部交好,所以山胡部是孜羌各部族里最不擅战的,九千部族人,只有一千人的族兵。
哪成想撒尔那边杀出个慕容赫,第一个就拿山胡部开刀,想吞了山胡部做他的马奴。
山胡部上下这才醒悟过来,自家早成了人眼中的肥肉,哪个都对他们虎视眈眈。
实际上,山胡部和大熙姬氏皇家处境一样,先头那三家留着他们不过是怕先出手的被群起而攻之,可悲的是,他们竟一点不自知。
山胡部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懈怠了这么些年,一时半会儿的也雄起不来。
可局势由不得你从长计议,想保住部族,还是先找个强大的依靠更合适些。
如此,见识到七爷这边的强大战力,推测出他身后还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山胡部上下才生了依附之心。
不过山胡部也不会鲁莽行事,孜羌人最信奉的是,一个孜羌男人再是神武,若没个能当起他一半家的婆娘,这男人必不会成气候。
所以,决定之前,他们想见见七爷的婆娘。
若七爷的婆娘是大熙那些藤柳一样不抵事的,那他们回报恩情就好,依附的事就不想了。
这会儿见了七爷的婆娘,河套上最娇美夺目的花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美得叫人惊心动魄的。
虽做了男装打扮,可骑不得马挥不了鞭的,就算说话中听些,也不是孜羌人想要的婆娘。
族长夫妻两个也明白了,大熙女人当的一半的家,不过是帮着大熙男人管着后院,孜羌女人当的却是家里全部的生计,两者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夫妻俩并驾齐驱着,见七爷一行落在后面听不到,为保险起见,族长夫人盂兰还是用孜羌语道,“铁单,燕夫人虽做了男装,我瞧着骨子里还是大熙女人娇弱的做派。
十年前的教训还记得吧,和大熙人咱们就搅不到一个锅里,依附的事还是算了。
七爷援手的恩情咱要厚报,这一年咱就当白忙活了,那五百匹马就送给他罢!”
族长铁单痛快道,“这么些年听你的就没出错过,这回还听你的。
我瞧着七爷是个有胸襟的,五百匹马送给他很值当,后面咱们再有事,他还会不遗余力来援手。
虽不依附他,这样你来我往的咱们也算有了靠山,别家想动咱们也要犹豫一下的。
趁着还有
人靠,咱们给自己的兵也练起来!”
盂兰点头,“往后只要七爷需要马,咱们都便宜两成给他。”
铁单问,“那燕夫人那里?”
盂兰想了下道,“咱们只管诚心招待了,只论交情,别的只字别提,七爷会明白的。”
夫妻俩很快就商量妥了大事。
后面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瞅着左右没人了,七爷低头道,“这个时候叫你过来,委屈你了!”
冯妙嫦忍住给他下扒拉开的冲动,不着痕迹地躲开些,“西岭都和我说了,七爷才辛劳,和七爷比起来我这点算什么,不委屈。”
七爷顺着给头抵过来,“山胡部我志在必得,你帮我这一回,我感激不尽。”
确定七爷是无意识的靠过来,再躲反而会叫七爷觉察,冯妙嫦只能尽量忽略额头上的酥麻热烫。
“待会儿我要怎么做?”
“拿出你那天同我算账的气势就行,他们会折服的。”
“七爷!”
“说真的呢,知道我花了两万五千两买马,你恨不能戳我脸上的样子,我这会儿还记忆犹新呢!”
“你再这样我管不了了!”
“别呢,没说假的。你只管按平时的行事来就好,让他们相信咱们不光能庇护他们,还能带他们奔更好的日子,人往高处走,他们会知道该怎么选。”
冯妙嫦这才信他,思量一番后有了计较。
很快骑到最大的毡帐前,铁单夫妻先下马,带着山胡部一众迎了七爷和冯妙嫦一行进了议事大帐。
帐里已摆了筵席,两边的人分宾主落座。
孜羌人以游牧为生,一日三餐皆是牛羊肉和乳酪乳浆这些。
这会儿为表对贵客的看重,大帐中间,一只偌大的烤全牛滋滋冒着油,肉香四溢。
而每张席边上都架着火烤着只肥硕的全羊。
全牛全羊宴,是孜羌人招待客人最高的规格。
大熙吃肉也多是羊肉,因着耕牛金贵,牛肉却是吃不到的。
西边儿河套的羊肉最是鲜嫩,没有丁点膻味儿,十年前孜羌和契金人还归附大熙的时候,每年都要往宫里进供的。
尝过之后,河套羊肉就得了“肉中第一鲜”的名号。
那会儿兴元帝刚登帝位,为拢络人心,收到这边的河套羊后,只留下少许外,大多都会赏赐下去。
没落如冯家,都得过两只羊呢。
一大家子吃两只羊,三房又不得冯老太太的意,根本轮不上吃肉,只一人分了碗带肉渣的羊肉汤。
就是这么一碗带肉渣的羊肉汤,原汁原味的做法,却要鲜掉人的舌头,冯妙嫦至今还记得那碗汤的美味儿。
她这儿正闻着香呢,却见七爷微拢了下眉,虽很快松开了,却瞒不过冯妙嫦,知道七爷是吃厌了这些,已经到了崩坍的边缘。
这可不行呢,想让人和自个儿不外道,最快的法子就是吃到一处去。
七爷吃不下,她就要顶上!
不过她一点和不勉强就是了。
笑盈盈道,“只为这河套羊肉的美味儿,我就不虚此行了!多谢族长和夫人盛情款待!”
虽打定主意,好生款待后就给人礼送走,可好听话谁都爱听。
盂兰脸上的笑真心实意起来,“那燕夫人多用些才好,我瞧着七爷似不大习惯吃这些,我们真怕怠慢了!”
冯妙嫦做出担忧的样子,“我们七爷正养病呢,吃不得过于油腥的。
不叫他出来,他非跑出来,我这担心了多少天了,刚瞧见他好好的,我的心才落了地。”
七爷竟是带病来援的?
族长夫妻俩对视后,脸上都带了歉疚。
第042章 语出惊人
四十二章
盂兰很是过意不去, “是我等粗心大意了,这耽误了七爷养病该如何是好?”
冯妙嫦还等着七爷回人话呢,不防被他伸指戳了下。
侧头瞧过去, 人正没事人一样抿了口奶茶, 眼神都没给过来一个。
冯妙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不想和女人说话,让她替他应答呢。
她就不信了,她没来之前,盂兰夫人的话他一句都没接?
可这会儿不是和他掰扯这个的时候,冯妙嫦笑着接了话,“耽误不着,他就是嫌家里拘着他养病才跑出来的,这样饿两日正好,回去吃什么都香了,家里也能轻省些。
你们不晓得, 七爷见天这个不吃那个不喝的,家里有多头疼。”
盂兰止不住笑着,指着边上的铁单道, “我还当就我们家的野马似的拘不住, 原来七爷也这样。
吃食上铁单也不省心, 有肉怎么都行,没肉就给我撂脸。
有时候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呢!”
铁单扯嗓子笑开,豪迈地端起酒碗, “我说和七爷咋这么投缘, 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敬你!”
“痛快!”七爷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盂兰阻拦不及, 推搡了铁单一把,“你个浑人,刚说了七爷在养病,你还叫他喝那些酒,你脑壳里装的是草么?”
铁单呵呵笑着由她说,拿出短刀麻利地片了块羊肉,用刀叉了递给过去,“诺,最嫩的给你。”
盂兰接了肉送到嘴里,转头对冯妙嫦叹道,“可是托了夫人的福气,有生之年我竟吃到了铁单给我片的肉,这辈子值个了。”
冯妙嫦抿嘴笑道,“那真是可喜可贺呢!”
她这一促狭,铁单和盂兰一起爽声大笑起来。
铁单又给盂兰道,“回头我替你多吃菜团子粟米团子,肉都紧着你吃。”
盂兰拍着道,“都听见了吧,回头铁单赖账,都要给我做证啊!”
下首坐着的山胡部一众都笑着轰然道好,毡帐里热闹欢欣起来。
盂兰对冯妙嫦道,“烤羊火候正好着,快多用些。”
冯妙嫦已悄悄瞧明白了山胡人是怎么片肉的,就要伸手拿起案上放的短刀学着片肉。
却被七爷按住手,“我来,你等着吃吧。”
老实讲,见到孜羌人夫妻之间竟是这样言笑无忌的,冯妙嫦看愣神了好几回。
这才明白,孜羌女人当的一半家是这样的,是真的和男人并肩而立,说的话和男人一样管用,族众们都要听令行事的。
这在大熙是绝无可能的事,女子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调侃郎君,轻则要被说不敬夫君,重的说你不守妇道都是可能的。
她自觉最近自己和七爷就过于随意了,刚那样说七爷挑食的话就过格了。
不过刚她也是有意为之,七爷不大和人说话,又不肯接盂兰的话,她不想让场面冷下来,只能应和人家那样说拉近关系。
这会儿回过味来,她觉着七爷刚说对她那日质问两万五千两买马的情形记忆犹新的话就是点她呢。
所以她想好了,等回去再不能和七爷言语无状了。
搭伙的夫妻,还是相敬如宾为好。
以前她还觉着说夫妻相敬如宾,和夫妻情深是一个意思,这几日才品出来差大了,客气了怎么会有两心如一不分彼此?
她这还想着回头跟七爷好生解释刚才她那样是情有可原呢,结果他就给她来这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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