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对父亲的所作所为,她听过。
只是因为父亲是新晋探花,颇具才名便被林晞看上,恶意诬陷成反贼。所谓劫狱亦是林晞的暗度陈仓之举。
他被她带到暗部磋磨,直到生下了她。
之后父亲便被林晞视如敝履,扔在暗部无间牢狱之中。直到他不甘于此,用着昔日才学一点点重新爬到了暗部典籍教导的教习位置上。
父亲恨林晞,林清樾一直都知道。
“她是有罪,可不该死在我的手上。”
林清樾低下头,却不再敢看男人的脸。
“若我说,不是她死,便是我亡呢?”
男人平淡的嗓音说着最可怖的话。
林清樾骤然抬眸,便看着在父亲身后的屏风初走出一个男人,一把短匕正抵在父亲脖颈。
“萧定安。”
林清樾在齿间挤出这几个字。
萧定安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为何要如此神情,我这是在帮你啊,你看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治疗你父亲的解药。只要刚刚完成了局,你便可顺其自然地拥有林晞那半边虎符。”
“只差一点,你就是真正的楚王了。”
林清樾扯起唇角。
“然后呢,再要挟我把虎符交给你,让你去献给西岚么?”
被猜到意图的萧定安并不慌张。
“你当然可以拒绝。”
“用你爹的性命为代价如何?那你们相聚的时间可太短了……”
匕首轻轻松松便在男人孱弱的脉搏之上割出一条血痕。
“等等。”
林清樾叫住了萧定安,可表情迟疑。
“小樾,我教你识字,叫你辨理就是要你分清是非黑白,你难道真的已经被林晞用权势迷昏了眼吗?我好不容易把你从林氏的泥潭里
拉出来,别又堕落——”
“杀了她。阿爹保证会带你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让你自由自在的活着。”
刀柄再一次被握住。
林清樾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迟疑的理由。
她的一生,就是在林晞的操纵之下。她恐惧的、厌恶的、不想面对的都是拜林晞所赐。
就算她有她的理由和信念。
可那些伤害是做不了假的。
但她好像没办法像之前那么恨了。
这些时日,她才真正地开始了解林晞。
甚至萧定安想要的林晞那一半虎符,他们不知道,她早就交给了自己。
在她相信自己之前,林晞更早地认可了她。
全然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了自己……
刀刃豁然被放下。
她下不了手。
林清樾准备将袖中暗袋里的虎符交出,可忽然她的耳边传来一声咒骂。
“卫渡你个伪君子少放屁了!林清樾你给我听好,根本没有选择!他们是一伙的!”
林晞强行冲开药性,不住咳着血,可娇弱身躯并不影响着她恶鬼一般的凝望。
“卫渡你比我狠,为了报复我,你知道我的计划,就处心积虑到自己女儿身边,天天教授她什么自由什么正义,实际是为了把她教成替你报仇的工具,在这一刻杀了我。”
林清樾心脏一滞。
比起林晞步步掌控她十八年,这个消息才真正让她无法承受。
这意味着,从林氏离开她一直支撑自己到现在的那一点爱。
——都是假的。
卫渡眸光掠过林晞,一丝浓烈的恨意一闪而逝。
但马上,他又用沉稳的声音再一次问道。
“小樾,你是信我这个用命护你的父亲,还是这个弃你十八年不顾的母亲?”
“还是该问你,你要选自由还是权势?”
林清樾握紧拳。
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有如此难以抉择。
眼见林清樾掌心抠出血色,林晞叹了口气。
“我也不是不能死。只是不能死得憋屈,你这个口口声声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你的生辰。”
“你生辰是今日,一月十六,那夜是满月,我给你取了樾字,意为繁茂之意。你去看门口,我给你做的长寿面还被他们弄洒了。”
林清樾指尖一松。
她确实看到帐门口有泥土湿润的痕迹。
“别听他们的,他们所谓的自由容不下我们。长久以来,他们的自由只建立在女子的束缚之上。若要我们得自由,那踩在我们脊背之上的人便会摔下。”
“够了——小樾,你还是太让我失望了。”
卫渡终于忍无可忍。
刚刚还坐在轮椅之上孱弱的人蓦地夺过萧定安手里做戏用的短匕,一个暴起直朝林晞刺来。
林清樾后知后觉想拿起剑抗衡,可她骤然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何时开始不听使唤,她这时才发现一直燃在帐内的淡淡香气,她盯向萧定安。
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知道你忍不了。”
性命攸关之际,倚靠在林清樾怀中的林晞却勾了勾唇角,替林清樾拿起剑起身迎去。
一个是装病了五年的男子,一个是勉强冲开药劲的女子,短兵交加,顷刻就有了结果。
林晞捂着心口的匕首嗤然笑着,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她的那把长剑直直贯穿了男人的腹部。
“林晞,你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卫渡,我不像你,我从来都不怕死,也不怕当恶人。当年是你求着我劫狱的,你清不清白自己最清楚。她欠你的一命,我替她还了。你做了厉鬼,就和我纠缠到底吧。”
林晞说完转向林清樾,她很想拉着她的手最后再说几句,可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对着那双泛红到无光的双眼,她轻轻道。
“别看了。”
“怪我,不该把你带到这世上来……最后还是没能当成一个好母亲。罢了,就不该去试的……那长寿面你没吃也好,估计也很难吃……”
血涌到喉口,林晞被呛着停了话声。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萧定安鼓着掌踏过林晞和卫渡身边,将此时已经失去知觉、视觉的林清樾缓缓抱在怀中。
“就是对我的小樾有点太残忍了。”
“放开我——”
不知道萧定安这一次用的是什么药,比长夜还要迅速地掠夺走了她的五官,两感的消失相继不过顷刻,而现在,她连口舌也控制不了了。
在即将沦陷的黑暗中。
最后消失的听觉缓缓听到远处传来的微弱女声。
“臭丫头,记得我说的话,决不许臣服。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阿娘……”
林清樾舌尖咬出了血。
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第104章 我是谁
黑暗
无边无际、无声无息, 甚至无法察觉自己存在的黑暗。
一直以来都是她最为厌恶与恐惧的梦魇。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不知道她已经在黑暗中盘桓了多久。
黑暗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巨兽。
快速吞噬着她。
没有痛意,但属于她的所有回忆、情绪、认知逐渐在被剥离。等到她回过神时, 她发现她脑海里只余两个名字。
林清樾、梁映。
前者她念及时, 仿佛还残留着撕心裂肺的尖啸不许她忘记。
而后者却意外的温顺。
光是触及, 被暗色浸润的五脏六腑似还能生出一抹微软的暖意, 支撑着她继续与这黑暗争斗。
她不敢再忘记。
她疯狂地一遍又一遍地, 试图用不再存在的口舌重复这两个名字。她知道一旦她放松一点警惕,那么黑暗下一刻就会让这些字眼破碎成笔画,让她再也无法拥有……
不可以……
不可以……
那是她的所有……
“小樾……小樾, 不怕,我在这儿呢。”
温柔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她怎么能听见了?
是谁来救她了吗?
“黑, 好黑……”
她本能地选择张开唇舌呼救,却也在那一刻停止了重复。不过一个瞬息,她就想不起自己刚刚呼喊的名字。
毕竟,她已经脱离了黑暗不是么?
而在她耳边唤醒她的,是多么温柔的一道声音。
“黑么?”温柔的声音注意到了她的不安和依赖, 却在下一刻离她远了些。
无法再忍受任何孤寂的她马上往声音的方向伸手,宛若雏鸟对于初见之人的认定。一块柔软细滑的布料被她抓在手中,牵扯住了那一方离开的步伐。
可温柔的声音不但不恼, 反似十分欢喜,用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手背, 安抚地拍了拍。
“我去点灯,有光就不黑了。”
他掌心有些冰凉, 和她一样。
可若是能见光……
才从黑暗梦魇中逃出的她妥协地放开了手。
俄而,呼地一声, 像是火折子被吹着。紧接着一抹光晕在远处被点亮。随后一盏,又一盏……
早已适应黑暗的眼睛因乍然见光,刺痛不已,可她迎着光不肯闭眼。
她还活着。
可她……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圆帐里的软塌上,身上却是沉重坚硬的盔甲,看着不像是正常安寝的样子。
“你是……谁?”
逆着光,她抬眸细细端详那个将她从黑暗中带出来的人。
和声音相差不远,向她走来的男子温文尔雅,气质矜贵,只是一头蜷曲的短发与他不太相称。
但这一点瑕疵很快在他看向她时,被深情的眸光所压下。
“小樾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小樾……”她的脑海骤然刺痛,甚至全身发冷,反胃,这具躯体在拒绝回想……可她心中好像一口气不许她咽下。
“我叫……林清樾,对吗?”
与痛楚拉锯的她并未及时察觉眼前温柔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再听,依旧是他富有耐心的沉稳温和。
“嗯没错,那小樾记得我是谁吗?”
林清樾忍着疼痛,刚想顺着男人话意探究,但身体已经再不允许了。
男子见她疼得不能自已,甚至用拳头去捶自己的头,心疼一般地拉下她的手。
“疼就不想了,我可以告诉你。”
“我是你的未婚夫婿,萧定安。你平时都唤我定安哥哥。”
“定安哥哥……”
林清樾迟疑地喊出这几个字
。
舌尖莫名滞涩。
“发生了什么?为何我都不记得了……”
萧定安见她探究,眉眼流露一丝忧色,似在权衡什么,半响才侧过身,让她看见了在他背后地上的一男一女两具尸身。
“刚刚你父亲为了从你的母亲手下救你,不惜同归于尽。我想你应该是受不了如此打击,这才失去了记忆。”
“同归于尽……”
为了她……?
失去记忆的她,根本无法感同身受。那样壮烈的牺牲,她的心里竟掀不起一丝波澜。
她平静地从削瘦的男人身上收回目光,又看向女人。与男人相比,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怒目圆睁,不肯瞑目。
美艳的脸庞看上去十足的凶恶,和萧定安说的恶人相吻合,可无意触及女人无光的眼眸,她的心脏竟会蓦然发紧。
“小樾,我和伯父都知你身不由己,本想偷偷救你离开,没想到意外被你母亲发现。现在没有时间了,你母亲是率令十万叛军的楚王,一旦被人发现她身死,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此刻开始你要听我的话,懂吗?”
脑中虚无一片的林清樾肩头被萧定安握住,此刻,他似需要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相信他。
于是,林清樾轻轻点了点头。
这毕竟是她溺水之时,唯一拉她的救命稻草。
这世上除了他,她再找不出第二个信任的人了。
“我都听定安哥哥的。”
-
“什么?西岚军要与我们一道攻城?”
听到命令的邵安第一时间,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了林清樾身后的萧定安。
男子的面容掩映在狐裘的茸毛下,文雅之气消弭三分,多了近妖的狡狯,只是又一闪而过,再仔细看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端正模样。
“邵将军,是听不懂话么?西岚本就是我楚国盟友,有如此助益有何不可?”
“君上呢?”
“母亲头疾发作,在我帐中歇下了,她的性子你也知晓,不必吵她。”
“若邵将军还是多疑,不如现在就去帐中,请母亲废了我少主,可好?”
林清樾冷冷咬字,把萧定安交给她的话完美重复。这般恣意行事的眉眼,与林晞更有九分相像。
俄而,便如他们所愿,邵安低下了头。
“属下不敢。”
“攻城在即,速去西营迎人。”
“属下领命。”
见邵安离开,林清樾松了口气,卸下了人前的强硬,转头拉住萧定安的衣角道。
“定安哥哥,这就够了吗?”
萧定安轻轻弯起唇角,在女子卸去甲胄的发上轻抚,百般受用她如今的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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