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还能骗自己,是师尊他们担心她,所以想将她强行留在身边,本质上是为她着想。
可时间一长,宋楚楚即便再迟钝,也察觉到异样。
她用尽了手段,不论是撒娇服软保证,还是寻死觅活的哭闹,都无法打动他们分毫。
她心有不甘,绞尽脑汁的想要寻觅到真相,在误打误撞进入密室后,她终于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真相。
第160章 噩梦
但所付出的代价,她远远无法承受。
“呵呵,没有痛苦和烦恼,就这般无知的死去不好么?楚楚,你为何偏偏要执迷不悟,知道这一切,徒增烦忧,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敬爱的师尊立在炼丹炉前,怪异微笑着望着她。
半空悬浮着一卷渡劫残方,只需炼出渡劫丹,便能突破天地禁制,打破瓶颈,继而飞升。
上面清晰罗列着炼丹所需的各类天灵地宝,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是一名经过特殊培育的纯阴体质的女子。
宋楚楚陡然瞪大了眼睛。
过往的人生画面在眼前飞快的闪烁流逝。
她从小便是被各类天灵地宝滋润着长大的。
他们从不拘着她修炼,但一些时候,却格外严厉,必定要轮换着,监视着她淬体,铁面无私,无视她的撒娇和讨好。
她吃下的每一颗丹药、饮下的每一滴灵泉、汲取的每一点灵气……都在他们密切注视下,精准而严格的控制。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怔然后退,摇摇欲坠。
火光跃动,在师尊脸上扭曲成可怖的影子,他晦暗不明的双眼看得人心中发怵,令宋楚楚浑身都被巨大的恐惧所席卷。
她曾听说,民间达官贵人,对于吃食上有着苛刻的要求。
例如那猪,要单独圈养,保持环境干净,什么时候喂食、晒太阳、沐浴月华,日常猪吃什么、吃多少、多少天检查一次猪的体型,甚至还要专门给猪听丝竹管弦之声,保持其心情舒畅……等等等等,都有严格的考量。
这样精心养出来的猪,据说比泥地里打滚的普通家猪,味道要鲜美百倍。
她是他们培养的一个药人。
她和待宰的猪没有区别。
事实胜于雄辩,在真相面前,宋楚楚起先是不敢置信,发疯撒泼,歇斯底里……最终逐渐平静,接受,麻木。
她的体质特殊,灵根特殊,连生辰时间,都精准的对上了他们所需要的人选。
他精挑细选,等待百年,终于遇到了合适的人选,迫不及待将她从凡俗界带回来,开始细细培育。
二十年的辛勤,只为一朝圆梦。
在天灵地宝的滋养下,落在许多魔修眼中,她无异于是话本中提及到的诱人唐僧肉,他们自然会争先恐后的巴上来。
宋楚楚终于明白,有些宠爱,看似美好,实则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有虚假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飘渺又不切实际的宠,如同空中楼阁,华而不实,而无半点真情实意的爱。
师尊是刽子手,那些同门师兄师姐们则是帮凶。
他们早已知晓一切,对她的好,说好听点是因为内疚而施舍的补偿,说难听些,便是为了自己不受良心的谴责,而将此举当做自欺欺人的慰藉罢了。
在飞升的诱惑下,区区一个宋楚楚,着实不值一提。
她被养得娇纵,明明拥有上好的灵根和天赋,却不思进取,修为平平。
师尊对其他人严厉,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的修为是否有精进,对她则放任自流,美其名曰:有他撑腰,她不用吃修炼的苦。
他们给了她一切,却剥夺了她变得强大的能力。
她的人生宛如一场空梦,如同被关在金丝囚笼里的鸟雀,华丽却也空洞,等到对方厌倦之时,面临降下的灭顶之灾,她毫无还手之力。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从没有拥有过真实的一切,只是被豢养的笼中鸟。
甚至不如笼中鸟。
只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要拿去入药的药人。
宋楚楚没有求饶。
修真界从来无人飞升成功过。
别说她一个陌生人,即便是面对妻子、儿女,也多得是修士为了博一丝飞升的可能,而杀亲正道。
修士有情又无情。
弱肉强食,弱者命如草芥,只能被强大的存在所碾压。
死亡降临时,宋楚楚很平静。
但她并不认命。
强压下去的情绪在那一瞬,如同被溅入水滴的油锅,猛然的沸腾炸裂开来。
她好恨。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这些虚假的繁华,这些虚无缥缈的宠爱了。
她太弱小了,大厦将倾时,她甚至没有丝毫保护自己的能力。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无法避免这样的命运的话,她想要做点什么,不想再当个溺于美梦之中的愚蠢娇小姐。
她想要变强。
不为凌驾于众生之上,只为不让自己被众生踩在脚下。
……
黑金色的面具逐渐剥落,风化成流沙,随后缓缓湮灭在风中。
时无双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沁出汗珠,紧紧按着心口,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她像是被困在宋楚楚的体内,透过宋楚楚的眼睛,同她一起度过了这短暂又悲伤的一生。
浓重的恨意和不甘似乎还残留在心间,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心口沉重憋闷,抽搐刺痛。
时无双眼神有一瞬涣散。
幻境中的一切究竟是书中的前传,还是说,一切只是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那般浓烈的恨意和变强的欲望,惹得时无双也与之共鸣,心下触动不已。
好半天,时无双才缓过神来,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虚假的,她只是看了一场沉浸式的全息电影罢了。
宋楚楚很好,她拥有十分乐观积极向上的性格,以及蓬勃的生命力,她在不断变好、变强,她不会沦为幻境中的结局,而是很可能会成为鎏仙派未来的掌门。
调整好心情,时无双沉沉呼出一口气。
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此逼真的幻境,若是被当成真实,几乎能将人逼疯。
比起她沉浸式体验的宋楚楚的人生,前面那些心魔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站在通往第九层的入口,时无双第一次踌躇不前。
她的直觉告诉她,第九层的幻境,和她有关。
未知令人恐惧。
当局者迷。
她能乐观包容的引导其他人走出心魔,却不敢百分百笃定,她的心防坚不可摧。
且,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何等情况。
但是……
时无双犹豫了一会,视死如归的冲了上去。
如果无法打通这个塔,他们会被困到死。
时无双早就试探过,此塔只能向上不能向下,且存在奇怪禁制,完全没有其他出路。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不要怂就是干,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时无双一鼓作气埋头猛冲,下一瞬,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大比兜抽得眼前发黑,脑袋发懵。
有人冲着她破口大骂。
“谁家当姐姐的像你这样,这么大个人了,还抢弟弟的东西?呸,一天拉着个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欠你钱一样,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不对老子感恩戴德,还敢对你弟弟大呼小叫,真是不要脸的货色……”
时无双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
好半天,眩晕晃动的世界才渐渐稳定下来,视线中是一个挺着大肚腩的发福中年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短袖,脸上横肉震颤,拿鼻孔俯视着她,目光嫌恶又轻蔑,仿佛她是路边的一团垃圾。
时无双懵了,呆呆扭头环视一圈,入目是采光不甚明亮的老旧居民房,墙壁斑驳,墙角堆积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天花板上漫开点点霉菌,整个房间狭小又逼仄,给人一种阴暗压抑的既视感。
“哼,爸爸打死她,让她还敢抢我的东西!”
一个八九岁的小胖墩骑着一辆脱漆的扭扭车,得意洋洋的滑到了时无双面前,冲着她耀武扬威的挥了挥拳头,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小盒牛奶,喝得津津有味,不住的砸吧嘴。
那刹那,无数记忆猛地涌入了时无双脑海中,激得她脑仁生疼。
这里是她熟悉又陌生的现代世界,落后的县城,贫瘠的家庭,重男轻女的父母,暴躁专横的父亲,面对丈夫儿子百般讨好,对女儿则刻薄的双标母亲……还有,懦弱木讷的她,王盼娣。
时无双怔然的坐在地上。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脑海中碰撞交织,疼得她一瞬恍惚,甚至产生了一丝怀疑,她究竟是谁?
她敛了敛神色。
哪怕早有准备,但真的置身其中时,谁也无法保证自己完全不受干扰。
九重宝塔,九九归一。
最后一层,不出她所料,是和她有关的心魔。
这样天崩开局的原生家庭,和她原本的人生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
她是多财多亿的大小姐时无双,而非被命运捉弄的王盼娣。
可是……
时无双撑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缓缓起身,老旧的灯泡投下不甚明亮的光,在她脸上蒙上一层阴翳。
她对这里的一切,有种该死的熟悉感。
卫生间是狭窄的蹲厕,阴暗潮湿,抽水箱坏了,抠门的他们却不愿请师傅上门修理,每次上完厕所,需要接水冲厕所。
厨房的水龙头有些年头了,总是滴滴答答的漏水,母亲对此却十分欣然,总是会在下面放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洗菜盆,接住滴落下来的水,美其名曰接一晚上,第二天就能接满一盆水,水表上还不会跳数字,又省了一点水费。
这种近乎变态的节省方式,是时无双从不知晓的另一种生活。
而她住在仅能容纳一张小床的阳台上,每晚都要枕着水滴声入眠,夜里翻来覆去,幽幽叹息声尽数被默默咽下。
可怕的熟悉感。
记忆能被伪造,但那种感同身受的绝望和压抑感,却无法复刻。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入局之后,才知道其中威力。
如果这个心魔境的目的是搅乱她的心,使她困溺其中,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很成功。
不论是听觉、嗅觉、痛觉,还是内敛的情绪反应,以及来自身体本能的熟悉感和归属感,都在将她拼命往“王盼娣”的身份拉扯。
但是……
时无双唇角缓缓勾起。
既然是她的心魔境,就该她做主,不是么?
时无双沉默又怪异的举动,让始终得不到回应的中年男人勃然大怒。
他恶狠狠的再次朝她抡起了巴掌,愤愤咒骂,唾沫横飞,“王盼娣,你耳朵聋了吗?翅膀硬了是吧?现在还敢装死,信不信老子让你去睡大街?”
时无双风轻云淡的偏头躲过。
进入幻境时没给她任何反应时间,如今她已经了解了一切,要是再站在原地给他打,她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大比兜。
见时无双躲开,男人先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后暴跳如雷。
时无双余光瞥到旁边笑得一脸恶毒又幸灾乐祸的小胖子,直接扭住他的胳膊,咔嚓一下,利落的卸了他的胳膊。
在小胖子惊天动地的哭嚎声里,时无双又左右开弓,给了小胖子两个巴掌,随后掐着他的脖子,将人横在身前当人质。
她挑衅的和男人相对而立,“再骂?你骂一句我就扇你儿子一巴掌。”
“王盼娣”被打,是因为王光宗抢了她的牛奶。
在千禧年前后,这个落后的小县城里,对于这样一个普通家庭来讲,牛奶是好东西。
王光宗天天喝,王盼娣不配喝。
她的同学好心,送给她一盒尝尝味。
她本想留到过两天,自己生日的时候喝,没想到却被王光宗抢了过去,还颠倒黑白,说她“偷”了家里给王光宗买的牛奶。
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听她的解释,“父亲”蛮横无理的给她定了罪。
时无双烦躁的蹙了蹙眉,很糟心的幻境,但恰恰是这种无脑的折磨,才最能惹得人心浮气躁。
她极力平静着体内不断升腾而起的怨气。
“你、你……”男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鼻翼翕动,似乎不明白,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儿,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叛逆大胆。
“反了天了,还敢打你的弟弟,老子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他顺手抄起旁边一个拖把,越过时无双身前哭得震天响的男孩,劈头盖脸的朝她砸来。
时无双将膘肥体壮的男孩一把推搡过去,同时侧身灵巧的闪躲,在对方一击不成,折身回来时,她一脚狠狠朝着男人的裆部踹去,同时抡圆了巴掌,使出浑身的力气扇了出去。
第161章 深渊
男人被她扇得一个趔趄,再加上裆部剧烈的疼痛导致他失去了平衡,身体旋转了半圈,脑袋咚的一声砸到了地板上,疼得哎哟直叫唤,杀猪似的嚎叫,半天都爬不起来。
“嘶,好疼。”时无双甩着手,大刀阔斧的坐到了一旁的破旧烂沙发上,呲牙咧嘴的朝手掌吹着气。
虽然她报了刚才被打的仇,可这男人实在皮糙肉厚,震得她手发麻。
下次还是得拿个武器。
似乎是因为时无双狠狠削了一顿中年男人,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嚣张恶毒的男孩被震住了,呆在原地,一时甚至都忘记了哭嚎,只傻傻的瞪着她发呆。
时无双懒洋洋的扫去一眼,小胖墩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畏畏缩缩的抖了一下,生怕时无双下一秒就会暴起将他胖揍一顿。
“去,把家里牛奶都给老娘端上来!”
时无双豪情万丈的吩咐。
小胖墩嘴唇动了动,正要反驳,却被时无双一记冷眼钉在原地。
时无双动了动身体,作势要揍人,小胖墩如临大敌,连滚带爬的跑到房间,手忙脚乱的将装牛奶的箱子抱了出来,远远的滑到了时无双面前。
她取出里面的牛奶,左右开弓,牛饮一般吨吨吨的灌。
小胖墩急眼了,拔高了嗓音叫喊:“那是我的牛奶,你不准喝,不准喝!”
他坐在地上撒起了泼。
时无双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男孩愣了下,随后哭得更大声了。
那边,晕晕乎乎倒在地上的男人终于缓过神来,慢慢坐了起来。
小胖墩瞬间像是找到了庇佑的小鸡崽,巴巴贴过去,嗓音尖锐的告状:“爸爸,赔钱货疯了,她打我!还喝了我的牛奶!”
男人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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