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不知道这个附身维克托的怪物究竟想做什么,吸血吗?不太像,她的手指只是被当成糖块那样含着,没有撕咬,没有吮吸。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怪物意识到,这句话是在同它说。
不是它所栖身的这具皮囊,而是它本身。
放开了她的手指:“我想……”
但具体到底是想什么,它终究没说出来。
辛西娅的好奇心已经被求生欲压断气了,她只是在这一瞬间抬脚将方才掉在靴子边上的枪勾了上来,不顾手指的疼痛,举起枪抵在自己肋骨上,枪口向上倾斜,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后坐力让她感觉自己的肋骨都要断了,冷汗顺着额头淌进了眼睛里,刺痛了眼球,生理性泪水让视线模糊一片。
但不用看就知道成果不菲,怪物终于彻底松开了她的手腕。
子弹从下颚射入破坏了整个口腔,“维克托”看着她,薄薄一层外壳瘫软下去,伤口中,流出了一块块透明而柔软的东西。
辛西娅联想到了退潮时沙滩上的海蜇,她想仔细观察那是个什么玩意,可它们完全透明,难以捕捉,甚至还是活的,不等她弯腰凑过去看,就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一张可怖的空皮囊和满地腥咸的海水。
一瞬间短暂的平静让辛西娅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下一刻,地面又突然摇晃起来,辛西娅一瞬间窜上了桌子。
这不是船只随着风浪晃动的感觉,更像是突然踩进了泥沼。
果然,地面变得柔软,那具原本属于维克托的外壳被吞噬殆尽。
还好,这种吞噬显然不针对景物,桌子虽然在随着地板的涌动而摇晃,但并未沉落,也没将辛西娅甩下去。
几分钟之后骚动停止,地上只剩一滩水迹。
辛西娅无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自己得尽快离开船长室。
正这么想着,一阵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一个小缝,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动一圈,没见到人,才走了进来。
是听到了枪声的船长。
他当时在甲板上隐约听到枪响,但风浪声实在太大,他也不能十分确定,为了不损害权威,独自一人回来查看情况。
辛西娅躲在桌子下的矮柜后边屏息凝神。
她偷了枪,还用掉了两发子弹,实在想不出借口来,如果被抓到,就只能将诡异的经历全都说出来。
船长或许会相信她的话,但这比不是什么好事。大副生前最后见过的人就是她,维克托生前最后见的人还是她,她这活脱脱一个红颜祸水,换了她是船长,也会怀疑这些诡异的怪事都是因她而起。
事到如今,辛西娅自己都怀疑,她的重生就是某种恶毒诅咒的一环,但就算如此,她也不可能为了尝试拯救别人而献祭自己的生命。
她就是个自私的人,她要活下去。
船长当然意识到自己房间里有人闯进来了,毕竟地毯上的水痕如此明显,他甚至还弯腰凑过去闻了闻,似乎是想确认这是不是哪个偷喝了酒的醉鬼错将这里当成了厕所,却只嗅到了海水的味道。
大概是根本不记得桌下还有那样狭小的视觉死角,船长来回搜索了两圈,终于确定不速之客已经走了,转头检查他心爱的□□。
辛西娅确实将枪挂回了原位,但她没时间再上一颗子弹进去,重量不同,又有浓重的火药味,船长立刻确定先前的枪响不是错觉。
只是这时,整艘船突然剧烈的晃了下,似乎水下部分撞到了什么庞然大物。
“真他妈邪门!”
他嘴唇开合,污言秽语中夹杂着抱怨,端着枪去甲板查看情况了。
辛西娅如蒙大赦,蹑手蹑脚的溜走了。
她找人打听,得知是撞上了一条鲸鱼的尸体,虽然很不吉利,但总归没什么大碍。
夜里雨越下越大,但诡异的没有风,绕开死鲸后,月光女神号行驶的还算平稳。
辛西娅在走廊里看到不少落汤鸡一样的水手,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会更难受,所以他们大多赤膊乱晃,露出被水泡的发白的伤口。
明明有这么多白花花的肉在眼前晃,辛西娅却没感觉。
听说第一次亲手杀人的后遗症往往猛烈而悠长,辛西娅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
虽说她杀的其实不是人,而附身于人的怪物,甚至那只怪物也未必死透了……
与她不同,船长的心情却越来越差。
指南针失灵,找不到航行的方向,平常琐碎的活儿可以丢给大副去安排,如今却不得不亲力亲为,他焦躁的数次想要举枪把跟自己呛声的臭小子给崩了。
多亏枪里没子弹,他疯狂的想法才没能实现。
回到船长室之后,他习惯性的擦拭起他的双管猎【】枪。
这是老习惯了。
而擦着擦着,船长眯起眼睛,将枪托举到鼻子前闻了闻。
不是错觉,在烟草和火药气味之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药味。
长久跟那些瓶瓶罐罐待在一起,船医身上带着一股浓厚的药味,自己或许都察觉不到。
多亏不是当年的老沃克曼,否则药味被酒臭遮掩,或许他就真的闻不出来了。
船长转头去打开子弹盒,里边果然也少了一枚。
他自认为找到了罪魁祸首,心头杀意再也按捺不住。
“该死的,就不该让他上船。”他骂了一句,刚要去找那小子兴师问罪,突然,一些画面闪回在脑海中。
更猛烈的风暴,海中一闪而过的诡异冷光,掉进海里又浮上来的船医……
辛迪是个女人?
她又回来了,是要复仇吗,要拉整艘船陪葬吗?
船长只觉着头痛欲裂,他跌倒在地,不住打着滚,抬手用力抠着头皮,恨不得将那些仿佛强行灌进脑子里的记忆抠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满眼都是血丝,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要杀掉他,杀掉她……杀掉它……”
他推开门,走向医务室。
从十六岁开始,他在船上的时间就远超于陆地上,他什么离奇古怪的事都见过,什么大风大浪都挺了过来,他能和以往一样化险为夷的,一定会。
这把枪已经有些过时了,却是他的护身符。
每一次他都是靠这个化险为夷的,不管是染了瘟疫的老船长,是要谋财害命的奸夫,还是意图不轨的强盗……
只要他能先一步扣动扳机,那就一定会赢。
因为狂热和紧张,老人头上不断涌出汗水,不断有汗珠流过他自己抠出来的伤口,被血染红,又滴落在微卷花白的胡须上。
就在距离医务室五米左右的地方,船长迈出的脚步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
抬起的鞋底和地面之间拉扯出无数细丝,仿佛踩在了融化的橡胶上举步维艰。
事实上,不能动弹的远远不止双脚,他搁着衣服抚摸着护身符的手,爆着青筋的脖子,以及满是汗水的头颅,都被无数粘稠的细丝牵扯着。
船长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些诡异的粘液,起初完全没作用,后来终于有了点松动的迹象,他努力往前挪动着步子,就像要挣脱茧的蝴蝶。
在终于成功的那一刻,他的身体陡然一轻,仿佛已经走了二十年下坡路的陈旧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他大步往前跑了几步,却在看清医务室门牌的时候,噗通一声倒下了。
“谁?”他听到船医的声音。
这样听上去,果然是女人的嗓音。
然而船长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转过头去,看到原本属于他的皮肉,在几步之后的地方缓慢的融化着,散发出腐烂鱼卵一般的腥臭。
那些勾缠的细丝,不是什么暗中缠上了他的怪物,而是正在融化的他本身。
破茧而出挣脱了束缚的,只有骨骼而已。
作者有话说:
海怪:别人拿的是恐怖片剧本?没关系,男女主是恋爱剧本就行了
辛西娅:别带上我,我现在拿的也是恐怖片剧本好吗!
第7章 消化
◎贪婪的凝视着她的背影◎
在船长咽气之后,他的身体迅速消融,衣服消解的慢一些,但也很快消失不见。
只剩那把枪幸免于难,静静躺在阴影中。
消化掉他的墙壁和地面并没有就此消沉下去,它们蠕动着,聚集到了医务室门前。
但它们不管如何努力,都没法越过医务室这扇看起来无比脆弱的门。
是不想吗?不,是不能,整个医务室都被某些液体浸润过,就跟船长室里那滩水渍一样,让它们不论如何,都没法超越本能涌进去。
最终,带着不甘,走廊终于归于平静。
辛西娅本来正在处理自己手指的伤口,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好像有人跌倒似的闷响,下意识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也没再听到脚步声。
医务室的门隔音并不算好,倘若真是有谁路过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那这么久没爬起来,怕不是撞到了头晕在门口了。
职业道德不合时宜的涌现,辛西娅决定出去看看。
当然,她还是很谨慎,开门前先抄起了自己的黄铜提灯。
这玩意砸人脑壳很好用,就算对方反应快转过了身,滚烫的灯油泼到脸上也有效果。
蹑手蹑脚推开门,就见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越发浓厚的腥气熏的她想吐。
辛西娅刚要关门,却在提灯昏暗光线的照射范围边缘,看到了一道微弱的反光。
是那把双管猎【】枪。
“船长?”她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她。
辛西娅思考了几秒钟这到底是不是陷阱,最终也得不出结论,但有武器送上门没理由不要,只不过……潜意识让她不想踏出她的医务室,便去用门栓将枪划拉到门口,才弯腰去捡了起来。
指尖触碰到地板的一瞬间,她仿佛摸到了什么有生命的活物,先前船长室内地板都融化的回忆让她瞬间汗毛倒竖,她抓起枪关上门,同时跳上了床,举着枪来回扫视着周围,但始终没有什么异状,她才将枪塞在了袖子里。
船长的枪是锯短过枪管的,藏在她宽大的袖子中刚刚好,冰冷沉重的金属带来了些许安全感。
门外,一个身影安静的走过长廊,停在她的门前,倾听里边的声音。
先是OO@@的翻找,然后是吞咽,这之后就连呼吸都变的绵长平稳。
意识到辛西娅是吃了安眠药睡着了,男人抬起来推门的手又放下了。
在换到如今这个皮囊之后,它终于知晓了礼貌为何物。
离开时,地板和墙面跟在它身后蠕动着,它并不在乎。
“我会放你走的,但不是现在。”
总要等它玩够了才行。
月光女神号在雨中航行一夜,艰难的迎来了白昼。
在疲劳和安眠药的双重作用下,辛西娅睁开眼睛就已经到了中午,听到门外有人聊着天经过,说今天的伙食难吃的突破了他的想象,简直就像在种植园内啃橡胶。
这形容让人食欲全无,但辛西娅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饿的咕咕叫。
饭还是要吃的,不然体力会跟不上。
她出了门之后,发现走廊里的腥气似乎淡了些,这似乎是个好现象,可来到餐厅就意识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餐厅里腥味格外的重,就像是将昨天散逸在船舱各处的臭鱼集中浓缩了一样。
大厨贾斯汀仿佛在梦游,有人走到面前就舀起一勺汤,但辛西娅手里并没有盘子,所以他这一勺汤又倒进了锅里。
辛西娅瞥了一眼那锅不知用什么鱼熬制的,已经近乎胶状的浓汤。
水手们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吃的津津有味,喝光了又去再打,肚子撑的溜圆,另一些人则脸色嫌恶,怀疑这种东西人类怎么可能咽得下去,那些大快朵颐的肯定是中了邪。
辛西娅属于后者,她实在受不了这充满了后现代风味的美食,选择吃自己从前存下来的干面包和腌肉。
那些存货硬的和石头一样,需要泡软了才能下咽,往日如果吃这个,她都会配一碗热汤,今天为了自己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健康,辛西娅决定用水泡一泡就行了。
淡水箱是放在甲板上的,辛西娅拎着水袋,还没走出舱门就看到了大片的血迹。
不光是地上,桅杆上,墙壁上,围栏上,纵然已经被雨水冲刷过,还是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昨天船长下过命令清理,今天大概是觉着清理不过来了,根本没有命令,水手们当然不会主动往身上揽活,所以那些血迹就残留着,渗入木板的缝隙,过上今天,就再也清理不掉,成为月光女神号上永久的伤疤。
辛西娅已经见怪不怪,但在看到水箱的时候,还是气的骂了一句脏话。
那些水手没被人擎着皮鞭看着就能摸鱼到这地步吗?淡水箱都坏掉了他们愣是谁也没发现啊!
万幸的是,水箱虽然是坏了,里头却还剩了三分之一的淡水,辛西娅打完水回船舱的路上,听到有人抱怨室友失踪,她面无表情的加快了脚步。
但愿只是想不开跳海了,而不是被水鬼附身,就算是,也别再来找她的麻烦了!
等走到舱门的时候,一个男人迎面走上来,停在她面前。
通身皱巴巴的西装,几乎和辛西娅一样长的黑色头发挡住了大部分面容,只有那双略显阴郁的翡翠色眸子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主动打了招呼:“午安,辛迪。”
辛西娅万没料到自己会遇上查尔曼。
说起来,查尔曼也是个文化人,听说还是念过正经大学的,可惜因为一些错综复杂的原因蹲过监狱,之后就找不到体面的工作了,只能上船来讨生活,负责了所有和文字有关系的工作,兼职财务和文书,平日里总是埋头在一堆几乎没人看的文档中,沉默寡言,怀才不遇的心境都写在了脸上。
或许是因为同样都算文化人,他对辛西娅的态度倒是比较友好,但也就到见面会打招呼的程度而已,反正在她女人的身份暴露后,这人也没来关心过她。
但辛西娅倒不会因此记仇,只是觉着哪里不太对。
“你要去甲板上?”
还记得重生前,自从偏离了航线,这人就在他房间里闭门不出,期间船长还以为他死了,去让人把他从房间里给喊出来,最终结果不得而知,但既然没让辛西娅去验尸,显然这人就是还活着,只不过被吓得连房门都不敢出而已。
如今他突然出现,辛西娅下意识就觉着不对劲。
该不会……又是个被附身的倒霉蛋吧?
只见查尔曼举了下手里的水壶:“去打点水,今天的汤就是灾难……难道你喝了?”
“当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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