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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您不需要我了么？’熙光在她脑海里这么问。
那是一种孱弱软糯的语气，一如在生命圈荒野一人一机互相依偎时的时光。
苏熙略微停住了脚步。
*
在这个空气几乎凝固的瞬间，嘭―嘭――
苏熙手上拎着的“人工虫茧”发出了激烈的撞击声，豆豆原本细软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熙、熙、危险！危险！我要跟你一起去！”
乳白色人工虫茧中，虫母“豆豆”在拼命蹦哒着，想要吸引苏熙的注意，“豆豆可有用了！能帮上忙！”
“嗯。”苏熙轻轻拍了拍人工虫茧的外箱体，安抚豆豆安静了下来。
“回头见，熙光。”苏熙的语气软和了一瞬，“一个半小时后的自检，在幽篁居，我会陪你。”
“好。”熙光低头回答。
语音刚落，纳米银的液态机械人恢复了初始的样子，整体银白光滑的人形，静静的伫立在‘次元通道’深渊的边缘。
*
浮空岛。
苏熙来到外环。现场一片狼藉，只剩一层干瘪皮肤的丹尼尔被送进了急救室。
苏熙皱眉：“尽量救活。”
然后转头，她见到了那只自称‘艾丽莎’的人虫。
隔着专门捆缚虫族的力场铐，一个白大褂文质彬彬的Beta女性，微笑着盯着苏熙。
但苏熙却知道，那只是虫族特殊的精神波，干涉到视觉神经所引起的幻觉。
一旁的加里擦干净了手上的黏液，脱掉了战斗中被虫族腐蚀过而刺鼻难闻的外套，这才走到苏熙身边，低声的说：“是‘仓库失窃’，这颗旧晶核是曾经被‘艾丽莎’以身孵育过的那颗，读取了人类艾丽莎残留最深的意识……”
‘你好！我是艾丽莎，’眼底青黑的beta女性，微笑着说：‘我想见你、很久了。’
那样的眼神，仿佛是嗜血的狩猎者看着最心爱的猎物。
‘从我在虫核防御工事的人工虫茧中，第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听到了丹尼尔跟我转述的那些……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人虫艾丽莎的恢复力毋庸置疑是极强的，就这么一两句精神波交流的短暂时间，青紫色已经从她皮肤上褪去。
苏熙神色未动，甚至没有动用精神力，突破了第四个脉轮之后，对于‘敌意’有极敏锐的感知。
而当前这只人虫，有‘恶意’却并没有‘敌意’。
“我不关心你的心情如何，”苏熙开口，“在突破第二层防御的时候，你留下口讯，说是有特别的情报必须见到我本人才能透露。”
“我来了，你可以说了。”
一双已经恢复了莹白的手，猛然抓住了禁锢它的栏杆，它说：“我族女皇陛下，在初代女皇的基因记忆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她扯开一个满是诱惑，又满是血腥的微笑：“需要我跟您分享一下吗？尊敬的――”
“源始者大人？”
第148章 宽恕endless
“源始者大人？”
苏熙瞳孔猛然一缩, 但震撼到她的却并不是面前这只人虫口中的称呼，而是它使用的语言。
虽然口音略有一些变化，但的确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中文。
看到苏熙神情的变化, ‘艾丽莎’裂唇一笑，退步站在了禁锢器的最中央。
“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真相。”
苏熙不由得往前迈了一小步, 正在这时！原本牢固的禁锢器破碎，原本披着研究员白袍，伪装得文质彬彬的人虫瞬间膨胀了十倍，滋滋的毒液腐蚀掉了所有破碎的禁锢器碎片, 空气中淌满了浓稠的白雾。
浓雾蔓延的速度并不算快，在正常状态下加里这种级别的精神能力者，应付起来绰绰有余。更何况此刻守在禁锢器四周戒备的alpha不乏3S等级的。
但此刻, 现场数十位精英在神经毒素的控制下, 全都僵住了。现场包括苏熙在内的所有人, 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的被这只人虫提前挥洒的虫液给麻痹了神经。
这个过程十分短暂, 也就十五秒左右，但内心焦急的加里, 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浓稠的白雾, 彻底吞没了苏熙的背影。
“苏――”他费力张口，手指微动, 视线撇了一眼被丢弃在地上的军装, 那上面有之前战斗中被沾染上的虫液。在短短三个小时之内进化出来的新型毒素。尽管他已经足够谨慎, 但是……
这就是原因！该死――
加里心里狠狠咒骂一声！这只人虫的实力远远高于‘王将级’，是足以位列女王级别的‘虫母’, 不然不会释放出这种在虫母临巢前才会有的腐蚀性浓烟。那是准女皇级虫母临产前的秘密防御武器。
啵、啵、啵――
浓稠的白雾中突然飘散出一个个透明晶莹的泡泡，五彩的流光在其上流转, 间或夹杂着极为细碎的金砂。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泡泡正聚集在一起，破碎，消散……随着这个过程，白雾危险的弥散被控制住了。
然后一个巨大透明的膜出现，笼罩住了这片位置。
也把苏熙困在其中。
加里狠下了心，打算自爆脉轮以取得身体控制权，正在这时――
‘无事，放心。’柔和的声音突然响在了他的脑海，加里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那是苏熙辨识度极高的精神波动：‘加里，我很安全。’
‘我解决完就出来，等你恢复行动能力之后，注意戒备毒雾的扩散。’
‘绝对不能危机岛上的生态系统。’
“是。”加里略微放下心来，仍旧忍不住嘱咐：“您多小心。”
没有任何声音，任何波动回应他。
加里刚略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
在被巨大的透明泡泡包围的毒烟之内，情况却并不像苏熙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她捂着胸口，伸手拭掉唇边的血渍，然后抬眸打量着眼前彻底显出原本体型的虫母。
这只女王级别的‘虫母’，所拥有的能力并不仅仅是毒物而已，它的精神波攻击居然能精准的穿透黝黑虫甲的阻挡，直接伤到她恢复不久的心脉轮。
苏熙心情复杂的瞥了一眼，此刻软趴趴碎在地上的液态虫甲。这种感觉就仿佛使用习惯了的钢笔，突然没有墨水了一样让人懊恼。
“呵呵，这可是初代女皇的虫髓锻造出来的虫甲，而我则融合了初代女皇最直系残骸，同出一源怎么可能互相攻伐？！”
“愚蠢又丑恶的人类！”
此时膨胀成约三米高的人虫，正从口器中发出嘶嘶的愤怒鸣叫，“真搞不懂为何现任女皇陛下，居然要求我与你这样的柔弱人类，彻底融合！”
“携带最完整的源始者基因又怎么样？”它意有所指的话中，带着满满的恶意，冰凉狰狞的复眼里倒映着苏熙受伤的模样。
虽然一击即中，但这只人虫仍旧十分谨慎。它驱动着腹部下密密麻麻的细小节肢，一点点靠近。腹甲和细足摩挲在地面，发出一种极为细微的沙沙声。
“连这样简单的陷阱都识破不了！如果不是那只叛徒维护，你早就被我的虫液融化得渣都不剩了！”
“你、别别别得意！”怂成一团缩在苏熙身后的虫母豆豆，从苏熙的身后伸出头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它在变故发生的那一刻就从‘人工虫茧’中脱身而出，这些类似隔离屏障的泡泡正在它的杰作。
此刻几乎化身人形的它，也应激般的露出了非常明显的虫族特征，原本胖乎乎小腿儿的下肢此刻已经是节肢昆虫的模样，只是尾部由于紧张而不断喷射的泡泡，此刻正颤巍巍的一边喷，一边抖着。
虽然这样的场面显得有些滑稽，但极为有效果。随着豆豆的疯狂喷射，在苏熙的四周清理出了一小片安全的地带，隔绝了浓白毒雾的侵蚀。
人虫转动着猩红的复眼，至上而下的狠狠盯着豆豆：“你这枚废物？居然依靠人类的血食孵化！便投靠了人类！”
被同族挑衅了，豆豆原本白胖的脸立刻愤怒得胀红起来，正在喷射的细密的泡泡更加奋勇的激|射，瞬间盈满了整个密封空间。
“女皇陛下还给予我命令，查探你的下落，那现在――就让我吞了你复命！”
人虫口器大张，如血色百合般裂成了六瓣，连着隔离的泡沫就要连同苏熙和豆豆一起吞噬――
正在此时，浓稠白雾中隐隐有细若微毫的银光闪过，庞大人虫的肢体瞬间被分解，其身周的毒雾彻底染红！
寂静无声的反杀！
一如苏熙此刻的表情，冰冷而理智。
血红的雾气渐渐沉淀下来之后，被隔离在透明防御泡之外的加里正巧看到了最后的一幕。
原本气势汹汹的人虫委顿在地，具备威胁的肢体和毒囊被银色虫甲彻底分解，只留下围裹着晶核的胸甲孤零零的矗立在地……
而那些细若微毫的银光此刻正闪烁着，如萤火之光一般逐步汇聚在一起，最后化成几缕银色，如练似缎般的缩回了苏熙的手腕上。
那是由菲茨在条件极有限的情况下为苏熙锻造的攻击性虫甲，自然如同他本人的风格，只能由苏熙象征‘理智’的第三层意识驱动。
‘理智’层面的驱动必须依靠刻意的练习，而非苏熙惯用的依靠‘直觉’和‘本能’的反应来得高效和快速。
陪同她练习过数次的加里，十分了解这两者的区别。但这样精确操纵的成效，仍然让他惊艳和自叹弗如。
真是，强悍得让人无法嫉妒。
已经恢复了基本行动能力的加里，迅速清理了现场。
等他再转过头来，便看见苏熙身边那只叫‘豆豆’的宠物，此刻正如小蜜蜂一般扇动着透明的翅膀飞舞在半空，并殷勤的用尾部喷射着更多细小泡泡，中和着那只残余的毒素。
“熙、熙、小心，别靠近！等豆豆清理完！”
“没关系。”苏熙仰头，向半空中的勤劳‘小蜜蜂’展开一个温暖的笑。然后她轻轻伸手，手上缠绕的银色虫甲便瞬间激活般的覆盖了她的左手，漂亮的纹路流转其上。
苏熙的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她伸手剥开那只人虫残余的身躯，取出了熠熠闪光的虫族晶核。那是一块漂亮的紫晶体。
但这块紫色虫核晶体却牵扯出了一些神经组织，藕断丝连般的连在了残余胸甲的某个位置。而原本属于艾丽莎的头颅，此刻正半阖着眼，无力的垂挂在人虫这块剩余的胸甲之上。
“艾丽莎，”苏熙蹲下身，轻声问：“你还有意识吗？”
“啊、啊――”听闻这话，艾丽莎的残破的头颅猛然睁开了眼，她费力的发出声音：“我、我早已死了――”
“我知道。”苏熙抿了抿唇，心里漫上一丝难过的情绪。
“我本来不应该活，可是我不甘心，我的基因融合技术不应该实验在人类身上！不应该让尹都用来进行所谓的‘人虫终极融合计划’！我……”眼泪混杂着血液和一些恶脓从艾丽莎的眼眶弥漫而出。
强烈的自责和悔痛，夹杂着一些残缺不全的记忆，通过紫晶虫核的链接，铺天盖地的朝苏熙扑涌而来。
这样的情绪同频，与进入阿萨伊和加里时大为不同。仿佛一个崩塌的世界突然找到了倾泻的一个出口，而苏熙除了承受之外，她还需要用自己的精神力为这个残破的精神体，建构出一个临时的房屋……
“我知道。”苏熙沉声打断了她激动得失去音调的痛悔之语，“技术本身没错，你的天才……不是你的错。”
“我、我见到丹尼尔了，我、”记忆慢慢清晰，艾丽莎记起了丹尼尔，她费劲的驱使着异化严重的声带，勉强发出人类的声音：“我很难过伤害了他。”
“他不会怪你。”苏熙伸手用袖子尽量轻柔的擦去艾丽莎脸上的那些血脓和污浊，在O型源始基因回溯的过程中，那些人类与虫族惨烈拼杀的记忆碎片从她脑海中如电光般一幕幕闪过。
因而，她并不觉得艾丽莎此刻的模样可怖，反而另外一种强烈的共情从她心底升起，那是属于‘人类’这个族群最基本的情感。
苏熙控制住翻涌的基因记忆带给她的巨大情绪压力，尽量理智而平静的说：“艾丽莎，接下来我将捏碎这块晶核，彻底消灭这只‘女王’的意识。在这之前，你还有什么愿望。”
“我已经死了。”
“我没有愿望。”艾丽莎费力的睁开眼，看着苏熙，“你是个很温柔的人。殿下他一定很喜欢你。”
“是的。我也爱他。”
艾丽莎的眼里再次掉出了泪，她喃喃的说：“那我再无执念了。”
苏熙正欲捏碎晶核的手顿了一下：“艾丽莎，我调取吞日号的监控日志给你看。”
苏熙进入人机同频，呼唤：‘熙光？’
但没有回应，苏熙眉头微皱，只能切换线路唤醒了休眠中的AI星越。
‘星越，调取吞日号‘人体活育虫核’相关日志。’
“遵您意志。”清冷的女声在这一人一虫的四周响起，然后光幕闪动，在苏熙初临星际时，吞日号上那些隐秘惨烈的景象便瞬间一幕幕的出现。
但此刻艾丽莎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失去虫族融合供养的躯体，原本就是提取残余基因而造出的畸形物，很快就要如一颗腐烂的苹果彻底的烂掉了。
苏熙垂下眼眸，捏紧了左手的虫核晶体，而右手的食指则轻轻的抵住了艾丽莎的眉心。
细微的荧光在她指尖闪耀。
她以自身为桥，链接了艾丽莎与她自己的感官，于是过往的那一幕以另一种视角在艾丽莎的意识中展开，那是吞日号密封舱中她临终前的一幕。
艾丽莎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角度，看见了那个跟她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beta，看见了本体的她狼狈又恶心的样子，还……听见了本体的她在临终前的悔痛嘶吼，听见了本体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可闻、绝望的祈求着最后的宽恕：“我……我有罪！”
然而，尚未等到奢望的回应，她便死了。
她为什么会被选中复生，就是这无数的不甘心，无数的牵挂，尚未得到的救赎的悔痛。所有这些遗憾，都使得她临终的生物电波以一种强劲有力的形式储存在了当时腹中‘活育’的那颗晶核之中。
在监控视频最后的几帧片段中，‘艾丽莎’还看见了神情悲痛的克里斯，看见了自己的导师科洛特……还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
在本体已然咽气的时刻，在那张死不瞑目的颓然面容前――
“我相信你并不是有心背叛，”她听见了帝国王储那平静淡然的嗓音，“你最后的行为没有辜负你身为军人的誓言。”
她看见了他伸手阖上了自己微睁的眼，她听见他沉声而清晰的说：
“帝国牢记你的荣耀。”
画面上停留在了这一帧。
艾丽莎绽开了一个微笑，无声灰败的眼眸空洞的直对着苏熙的眼，仿佛想尽力看清他的样子，又仿佛目光的焦距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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