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家门,姜成涛早已坐在大厅中等候多时了。
「盖度假山庄的工程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记得当初你提出这个企划案时,还自信满满的要我拭目以待,结果拖到今天,听说那块地上还有尚未撤走的住户,这件事你怎么向我解释?士骐,这一点也不像你以往的办事作风。」姜成涛声色俱厉地质问着敖士骐。在士骐的印象中,姜成涛从不是一个慈父。
「对不起,是我的错,关于这件事,我会督促下去的。」敖士骐遵从地答道,就像以往他从不违逆他的义父。
「我不想再追究迟迟未动工的原因,希望你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错误弥补过来。」姜成涛语气稍为和缓了些,替敖士骐找了个台阶下,毕竟他过去的表现真的令人没话说。
「您放心,我会的。」
姜成涛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对你的办事能力有信心,士骐,等这件案子忙完了,就叫人把汐止、淡水那两块地的产权转移办一办,别再拖了。」他一向都是赏罚分明的,姜成涛挥挥手示意敖士骐退下。
「是的爸爸,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公司去了。」敖士骐开门离去。
掩上姜家沉重的大门,敖士骐的压力才获解除,轻吁了一口气。
在这间屋子生活了那么多年,从被收养开始,就是严苛的父权管教方式,一点亲切感也说不上,每每一进门就让他感到万分沉重,就像那个大铜门一样。或许,是因为屋子的陈设,一桌一椅都会唤起他很多很多的记忆关于那一段「特训」的日子,更提醒着他义父的再造之恩,即使他敖士骐穷其一生心力也报答不完。
打开车门,敖士骐坐进BMW红色跑车里,他将车篷敞开,静静地坐在座位里,傍晚的风徐徐地吹着,有些凉意,他不急着离开,只想让自己松弛一下。他望着不远处暮色中墨绿色的山,听着音响里放着Truelove的长笛演奏曲,不自觉想起了下午阳光下晓晓玫瑰色酡红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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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经理,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处理。」敖士骐坚定而威严地对他的下属说道。
「是。」连经理恭敬谨慎地答应道。
此时,岳朋正好从外面进来,示意他快点将事情处理完。
敖士骐对他点点头之后,对坐在自己对面的连经理说道:「那么,原则上大概就这样,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讨论,现在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连经理对他点头示意后,拿起桌面上的企划书,站起来退出办公室。
待连经理出去后,岳朋才开口,因为他知道敖士骐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喜欢在下属面前谈论私事。「老兄,你总算忙完了吧?云眉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让她等那么久?」
柳云眉是岳朋大学学妹,他替她向敖士骐抱不平。
「没办法,公事要紧嘛!她应该可以体谅的。」敖士骐继续翻阅着刚才连经理呈上的报告边说着。
「既然知道还有公事要忙,干么跟她约这么早?你这个未婚夫也未免太不称职了,别忘了今天可是人家的生日,总不好让她再等吧?」岳朋双手撑在敖士骐的办公桌上,身子往前倾向敖士骐追问。
「这是突发状况,我事先也没想到。」敖士骐露出无奈的笑容。
「亏云眉容忍得了你,要是我,早就另觅他人了。好了,敖大忙人,现在总可以暂时抛下公事,跟云眉去庆祝庆祝了吧!」岳朋想在敖士骐的脸上寻找答案,盯着他不放。
敖士骐看着满桌面的公文,似乎面有难色。「岳朋,你先帮我去找云眉进来吧!」
岳朋原想拒绝,但是看到好朋友眼中的乞求,只得作罢。
不久,柳云眉随着岳朋进来了。
她静静地跟着岳朋来到士骐的办公室,见到士骐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连拥抱一下都没有,只对士骐淡淡地笑了一笑。
柳云眉和敖士骐的婚事,是爷爷替她决定的。很小的时候,云眉的父母即在一场飞机失事中去世了,留下年幼的她和爷爷相依为命。柳云眉的爷爷柳敬是党国大老,曾叱咤政坛风云数十年,但因年老丧子,再也无心于政治,退出政坛全心抚养小孙女,想当然耳,柳敬十分地宠爱柳云眉,虽然如此,柳云眉却丝毫没有有钱人家小姐的娇纵脾气,她总是乖顺听话,在学校时,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出色,当时校园中因她而流行一句话「美丽和聪明也可以不冲突」。所以,对于这样的孙女,柳敬可是千挑万选,百般仔细地挑选孙女婿、最后选中了人称「商界金童」的敖士骐
柳云眉对于爷爷的决定没有半点异议,虽然……
「云眉,对不起,我……」敖士骐知道自己理亏,今天是她的生日,照道理他该抽空陪她的,可是接二连三而来的业务,使他忙得分身乏术,他实在腾不出空档可以陪她。而他也知道她一定会体谅,因为长久以来,她总是如此,他想,也许自己就是利用她这点贴心,而故意把她摆在工作之后吧!
「很忙是吧?没关系,我可以先回去的。」柳云眉露出淡然的笑容,她的言行中,彷佛早已料到会这样。
「等等,云眉,」他自办公桌后来到她身边,将昨天下午晓晓帮他挑选的项链和耳环交到她手中,歉疚地说道。「生日快乐,云眉,谢谢妳一直都这么体谅。」长久以来,他总觉得与云眉之间似乎缺少了点什么,他与她之间总是客气而疏离,毕竟不是经过热恋的情侣吧!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是一对未婚夫妻。
「男人该以事业为重的,谢谢你的礼物。」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礼物,包装得十分精美。
「我让岳朋送妳,等我忙完,再打电话给妳,嗯?」
她不表反对地点点头,突然之间,她觉得被「遗忘」也可以变成习惯。
但是岳朋却哇哇大叫。「又来了,虽然她是我学妹,但却是你的未婚妻地!那有老让我送的道理?」可见,这已不是敖士骐第一次要他代送柳云眉了。
「开我的车吧!早去早回,我还有事情找你商量呢!」他将车钥匙递给他,而口气是不容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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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之后,岳朋再度回到敖士骐的办公室。
「送到家了?」他依旧埋首于公文中,头也不抬的对着甫进门的岳朋说道。
「毫发无损地安全送她抵达家门。」他把车钥匙丢向桌面,然后在角落的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
敖士骐伸了下懒腰,绕过他的办公桌,来到吧台前,替自己和岳朋各调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块。然后在岳朋对面坐了下来,慢慢地浅酌。
「晓晓吵着要见你。」岳朋喝了一口敖士骐拿来的威士忌,又自口袋掏出烟,递了一根给敖士骐。
「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敖士骐点燃手中的烟,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平静地说道。
「什么?你们已经见过面了?什么时候?刚刚吗?难怪你急着要我送云眉回去,原来是晓晓要来。」晓晓对他提出见敖士骐的要求,不过才十几个小时前的时间,昨天太晚了不可能,所以除了他刚刚送云眉回去的空档之外,她与敖士骐会有什么机会见面?
「你扯哪儿去了?即使云眉知道了晓晓的存在,她也不会怎么样的,我根本没有避她的必要。」敖士骐失笑道。
「那你们究竟是……」岳朋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
「我们是昨天下午在商店街不小心碰到的,不过她并不知道我就是她的『大海叔叔』。」
「你昨天为什么不干脆认了她?她昨天晚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哭着要见你,哭得我手足无措,心神大乱,真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十二年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让她知道你是谁?」岳朋不满的对他数落道。
「你不觉得让她心里永远保持着『大海叔叔』完美的形象,对她才是最好的?」敖士骐望着酒杯中的冰块道。
「可是,我已经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说服她了,看得出来她是一天比一天更想见你,士骐,你别忘了,她已不再是一个一支棒棒糖或一个玩具熊就安抚得了的小女孩了。」岳朋摇晃着杯子,冰块撞击声铿铿作响。
「其实,见了面又如何?小丫头就是好奇心重,你放心。过一阵子就好了。」敖士骐的双眼让口中吐出的烟雾熏得瞇成一直线。
「我可没你这么乐观,反正又不是你去面对晓晓,你当然可以在这儿说风凉话。」岳朋不以为然地说道,赌气般地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敖士骐但笑不语。
岳朋见他保持沉默,继续接着说道:「喂!你要把这个难题丢给我多久?至少可以给我个明确的答案吧!」
「等晓晓大学毕业后,找到了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你的责任才算了了。」敖士骐起身走到窗旁,凝视着窗外说着。
「那么,你的责任呢?」岳朋好奇地问道。
「我始终希望她过得幸福快乐,你说这样的责任,什么时候可以了?」他似乎在跟他打哑谜。
岳朋深深地看了他在窗前的身影。「我永远不了解你。」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思恩育幼院』那块山坡地,你去接洽得怎么样了?」敖土骐将眼光从远处收回,转过身坐回办公椅,正色道。
就是这样,一谈到公事,他又恢复了惯有的不苟言笑。
「他们还是不肯搬,说什么院里的孩子会无家可归,反正就拚命拿这些孩子来引起我的同情,而你是知道我的,最受不了那些眼泪鼻涕了。」岳朋彷佛又回到那天他在育幼院所碰到的情景,头痛地向士骐求饶。
「不能因为院里的孩童无处可去,而因此坏了公司整个计划,你应该公事公办的,而且,我们对『思恩育幼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过去十几年来,他们用公司的地,连税金也是公司代他们缴的,现在,那块山坡地我们预备拿来盖度假山庄,整个企划都已经通过了,就等他们撤走,所以,岳朋,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办妥这件事。」敖士骐口气十分地坚决。
「可是……你别忘了,晓晓当初也是被『思恩育幼院』收留的,凭着这层关系,实在很难狠下心去……」岳朋摇摇头,捻熄了烟蒂,起身走到敖士骐的桌前。
敖士骐立即截断了他的话。「公是公,私是私,这根本是两回事,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我想,你不见晓晓是对的;至少她不会知道你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岳朋揶揄道。
「我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敖士骐理直气壮地说道。
「如果他们硬是不肯搬呢?」
「那我只好循求法律途径了。」
「你难道不怕伤害晓晓?你该知道她跟『思恩育幼院』的感情有多深厚。」岳朋提醒他。
「你若不说,她不会知道是我的,别忘了,当初领养她时,你不是代替我和院长签过合约,保证在晓晓面前,我的身分永远保密。」
「话虽如此,晓晓还是会为了育幼院的命运未卜而难过的,你不是最舍不得她有半点不如意的吗?」岳朋的语气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随你怎么说,我不过只是坚守自己的原则--义父和公司的利益一定为最先的考虑,其它的都是次要的。至于晓晓……」敖士骐顿了一会儿,脑中又浮现晓晓在阳光下笑盈盈的样子,他也不想让她伤心,可是……
「过一阵子她就会忘了这件事的。」敖士骐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你接管姜氏企业至今,表现得可圈可点,听说你跟云眉结婚那天,你义父会正式对外宣布你成为姜氏企业唯一负责人。」岳朋看出敖士骐的挣扎,便不再继续针对晓晓说下去。
「这些对我并不重要,我重视的是义父对我的恩情,他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收养了我,给我最好的生活,受最好的教育,我说过我会报答他,尽我所能、在我有生之年。」敖士骐的思绪又回到多年以前,眼神有些飘忽。
「你的心情我了解。」岳朋谅解地拍拍敖士骐的肩膀。「不过『思恩育幼院』的事,你让别人去办吧!我一向心软,办不成的!」
「那好!过几天我亲自跑一趟吧!」敖士骐回过神来答道。
「士骐,如果有转寰的余地,不一定非得要把他们逼得这么紧,想想院里那些孩子也怪可怜的。」
敖士骐不置可否地不发言。
岳朋了解到他的心意已决,不容改变。「算了,你就去公事公办吧!我呢?眼不见为净,免得看了心里难过。」说着,边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看着岳朋离去,敖士骐自己又陷入复杂的思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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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殷晓岚每隔两个礼拜,便会回「思恩育幼院」看院长爸爸和院长妈妈,以及院里的弟弟妹妹们。
但是,这个月由于忙着打工赚钱,买礼物送给「大海叔叔」,所以一直没有空过来看他们。
今天,是她辞掉快餐店工作后的第一个礼拜天,所以她便起了一个大早赶到「思恩育幼院」去看看自小疼爱她的院长爸爸和院长妈妈。
「院长妈妈,妳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向来笑容满面的院长妈妈眉头深蹙,她想她会不会是病了?
「没事,没事,我好的很!」院长妈妈看到殷晓岚,装着若无其事地说道。「倒是妳怎么那么久都没回来,功课很忙吧!」
院长妈妈放下手中正在织的毛线衣,看着殷晓岚和蔼地说道:「外面很冷哦!厨房里有煮好的红豆汤,赶快趁热去盛一碗,暖暖身子。」
「好的,谢谢院长妈妈。」晓晓连忙跑进厨房。
院长妈妈再度拿起打了一半的毛衣低头织着。
院长妈妈六十多岁了,头发早已花白,带着一副老花眼镜,胖嘟嘟的脸上总是笑容可掬,就像温暖慈祥的邻家老奶奶。
「院长妈妈,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否则妳的眉头怎么锁得这么紧?眼睛好像哭过?」殷晓岚放下手中的红豆汤,蹲在院长妈妈面前关切地问着。
「唉!就是瞒不过妳那对眼睛,是的,是有事,不过不是我,而是院里的事。」院长妈妈忧心仲仲道。
「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向来把育幼院当成是自己的家,所以院里的事,就是她的事。
「姜氏企业下个月就要来把土地收回去了。」
「什么?那妳跟院长爸爸,还有院里的弟弟、妹妹们要住哪里?」殷晓岚愀然变色道。
院长妈妈无奈地摇摇头。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我去求他们董事长继续把土地借给我们。」殷晓岚激动地说道。
「没有用的,他们预备把这块山坡地拿来盖度假山庄,听说等我们一搬走就准备要动工了,人家是大公司,怎么可能会为了我们这间小小的育幼院而放弃了他们的计划?收回土地,巳经是势在必行了。」院长妈妈无意识地打着手上的毛线,神情茫然。
「可是……土地一旦被收回去,你们怎么办?不,院长妈妈,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我绝不会让他们毁掉『思恩育幼院』的。」说着说着,殷晓岚声音哽咽了。
「没有人希望他们这么做的,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除了认命,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院长妈妈摘下老花眼镜,拭着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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