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泽先生的建议, 就是可惜还没试出效果。”鹤见从地上捡起空空如也的小护身符, 语气遗憾。
“哎呀, 我再给你一些好啦。”牛头一手持枪把胶质状的怪物钉在地上，一边还能语气慈爱地安慰小辈。
在场的普通人类都看傻了。
扛着狼牙棒的鬼灯发出响亮的咂舌声, “啧, 那个混账神兽——”
这次勉强算是干了件好事。
鬼灯转向额头上三个菱形红点慢慢暗淡下去的“孩童”, “您好, 奈亚拉托提普大人的化身，在本国地狱的大门边上私自吞噬人类灵魂, 就算您是外国的神明——”
他手上满是尖刺的狼牙棒杵在地上，戳出几个深坑，“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孩童”的肩膀上下动了动，像是做了一个耸肩的动作。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嘛，不过是个化身。期待再次相见，人类们，祝愿——”
狼牙棒挥下，像是划开一张黑色的宣纸一样，孩童外形的人影分成两半后扭动了两下，便融入了雾气中消失不见。
只剩下魔魅的低语随着散开的雾气萦绕在在场众人的耳边——
祝愿你们一边感叹命运的坎坷和人类的渺小，一边挣扎着活下去吧，在层出不穷的怪异面前。
天空上的上弦月慢慢变小，半月、下弦月，直到完全消失，就像某个伟大的存在闭上了观测着这里的那只眼睛。
恍恍惚惚地坐上名叫鬼灯、头顶有一只明显的鬼角的男人安排的胧车，驶出幽暗的地狱通道，马宫久子与松田阵平久久无法回神。
马宫想要和身边的两人讨论一下外来神明最后那句说是祝福，其实更像是诅咒的话语，眼神一接触到卷发警官的表情，她默默地往宽敞的车厢里再缩了缩，没有开口。
山神不像他们需要借助胧车这样的交通工具，在确认过没有危险后，就和名叫鬼灯的鬼神打了一声招呼，自行离开了。
应该是回到休水村落，或者是去找织部泰长了，马宫这样推测，掏出自己终于有信号的手机。
织部泰长虽然没有参与到现场，也是她这次活下来的救命恩人了，应该好好道谢，之后给对方做一桌她最拿手的珍奇料理作为谢礼吧。
马宫久子埋头沉浸在了手机一来一回的邮件沟通中，车厢里顿时陷入了寂静的沉默中。
胧车形似古代马车，车厢内铺着竹席，就像是一个空间不大的小型和室，上方悬着一个提灯随着行驶的节奏微微晃动。
车厢内没有什么座椅，也没有茶几之类的小家具，几人只能或盘腿或跪坐，尽量选择舒服一些的姿势，两只猫则是懂事地进入了猫包。
诸伏鹤见端正地跪坐着，手上若有若无地把玩着重新添入了牛角粉的护身符，脑海中一时闪过小学和初中时期被亲戚推脱、被同学排挤的画面，胸口郁气凝成沉重的一团。
一时眼前又出现之前和松田阵平并肩作战时的默契与畅快，轻盈又毫不费力地将那一团纠结搅散包裹，化为某种软乎的，柔和的，又绵绵不绝的，名为勇气的东西涌向她的四肢。
“阵平哥，你——”
“我不觉得可怕。”
两人的声音撞在了一起，角落里的马宫抱着手机又缩了缩，竭尽所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一只手上把玩着在电车上就因为光线昏暗而摘下的墨镜，另一只手撑在身后，双腿一屈一伸，松田阵平整个人的姿态懒散得不像是刚死里逃生的人。
发现两人同时开口，松田呵地笑了一声，微微后仰的上半身挺起，“在你说之前，我只是想先让你明白一件事。刚才那样的，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可怕。”
没有戴着墨镜的他外貌本就帅得很有进攻性，此时真诚地盯着人的样子更是让人难以招架。
至少后方悄悄抬起头，以脸的一半大小都没有的手机挡在面前掩耳盗铃的马宫久子自认自己做不到。
不过，手机上方的棕褐色眼珠转向另一边，那位神秘又冰冷的诸伏小姐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凭着一股莫名的勇气将坦白的话语说出口，诸伏鹤见忍着心烦意乱的焦躁正努力在心里组织语言。
若是没有遇上这件事，她本可以想办法说得更轻描淡写，把妖魔鬼怪这种世人眼里就代表邪恶的存在描绘得更容易接受。
比如，让猫咪老师还有夏目交好的几个妖怪来充当正面例子。
鹤见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电车上被松田点破秘密的时候，心里已经条件反射地在构想如何让他更平静地接受妖怪，接受鬼神，接受不同常人的自己。
只是，刚刚经历过生死危机，见识了形态扭曲可怖的怪物，见识了漠视人类的邪神后，自己的构思显然已经化为了泡影。
要怎么说，该怎么做，她的心里慌乱无比。
直到那句“一点都不可怕”传入耳中，鹤见忽然心中大定。
“刚才那样的场面，阵平哥也不害怕吗？”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贪婪一点，期望原原本本的我自己，我看到的充斥着魑魅魍魉的世界，也能被你接受？
看着男人点头，鹤见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我从小就能看见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像人的，不像人的，各种各样。等长大后，我才明白这些东西，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道馆的事就是靠着小妖怪的提醒知道了阵平哥去那里的消息，还有黄昏别馆，那场雾——”
诸伏鹤见的低声诉说吸引了角落里的马宫久子，还有猫包里两只猫的注意力，几双明里暗里盯着的眼睛存在感实在太强，让鹤见接下来想说的东西瞬间卡了壳。
误入地狱的事，也要说吗？
鹤见想着要坦白的话，应该从头开始将所有的事一一说明，可手上不断揉搓护身符的动作还是让她心中的忐忑一览无余。
松田眼神向下一瞥，看到了她的小动作，随后手指挑开折叠好的墨镜镜腿，往鹤见的脸上一架。
“行了，这样总不会紧张了吧。”
细细的金属边框上还沾染着体温，听到松田的话语，眼前陡然暗下去几个度的鹤见摸了摸鼻梁，发现自己真的没有那么紧张了。
“地狱这边，嗯，算是我和其他除妖师最为不同的一个地方。”仗着有墨镜，别人看不到自己的眼睛，鹤见直截了当，“我四岁左右就来过这里，之后也经常过来。”
松田阵平垂在腿边的手隐蔽地握拳，四岁左右，那应该就是诸伏家当年那个案件发生的时候。
怪不得地狱的看门人和明显身居高位的那位鬼灯大人，看上去和鹤见都很熟悉，果然不单单是能力所致的熟稔。
夏目漱石趴在猫包里竖起耳朵仔细地倾听着这些几乎不为人知的秘密，心里开始盘算——那个新部门，要不要邀请这位和地狱交情匪浅的诸伏鹤见作为成员呢？
唔，想起那个事务所，夏目漱石将成员这个打算划掉，还是顾问吧。
要是能搭上地狱这边的关系，再加上听说诸伏小姐和的场家关系也不错，这专门管理除妖师和妖怪作恶之事的新部门就更有底气了。
反正他的身份已经意外暴露了，干脆待会儿直接和松田透个底吧。
夏目漱石觉得只凭刚才在如月车站时松田表现出的果断、冷静还有主动攻击的锐气，已经过了负责监考的他这一关了。
武装侦探社里，此时已是路灯初上，夜幕低垂的时候。
中岛敦站在窗边，望着楼下还停在那里的汽车，忧心忡忡。
“乱步先生，诸伏小姐和松田先生还没回来。”
“唔，不用急。”
趴在桌子上的乱步有气无力的，因为就在刚才他被回来的福泽社长教育了一通。
本来只是因为近日手握太宰给的贿赂——零食店超级贵宾卡的乱步，在社长划给他的零花钱没有上涨的情况下，能买到更多的零食了。
一开始福泽社长还不知道，但是在运动量不变、摄入量增加的情况下，乱步喜闻乐见地长胖了一点。
现在又多了一堆鹤见送过来的大礼包，乱步想藏在自己的储物柜里，却根本塞不进去，在刚提醒过乱步最近要注意饮食均衡的福泽社长面前暴露无遗。
其次是在中岛敦不小心说漏嘴的情况下，被社长知道的，撺掇无知的普通人卷入需要保密的危险案件中。
乱步振振有词地反驳他是为了诸伏鹤见这个幼驯染好，让她对人类敞开心扉。
社长当然知道乱步的想法，这么多年江户川乱步一直试图邀请诸伏鹤见到横滨来加入武装侦探社，都得到了他的首肯。
江户川乱步曾对自己最信赖的福泽社长解释过他的想法。
年幼时两个人都因为与众不同的天赋而苦恼，因无法融入社会而痛苦，只是曾经他们身边有愿意包容的家人，有彼此。
后来，分别的两人再次相见时，都给自己找到了监护人，抓住了想要的锚点。
乱步曾以为这样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他明白，不一样的。
社长是他看待人类世界的窗户，让他走进人世。
而鬼灯是属于彼岸的鬼神，在他的看顾下，鹤见的自我认知越发偏离了人类。她看似走在人群中，实际上除了自己的两个哥哥以外，其他的普通人都被她当作只有一期一会的过客。
乱步邀请诸伏鹤见来横滨，就是希望社长用在自己身上的魔法，能再次生效。
比起诸伏景光一点一点露线索的温吞做法，乱步骄傲地认定自己今天的选择才是正确的。那样磨磨蹭蹭的，会让鹤见更痛苦。
只是——
望着自己被清空了大半的储物柜，实际上就功能来说应该改名叫零食收纳柜，乱步趴在桌子上的头转了个方向，眼不见为净。
自觉做了一件大好事的他鼓了鼓腮帮，总觉得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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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乱步：亏了呀——
松田：我来！我的工资多得很！
乱步：就等你这个冤大头了！我要这个！这个！
松田：（咬牙掏钱）就当是贿赂亲友吧。
第61章 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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胧车把他们送回了横滨武装侦探社附近。
作为一个不太赚钱的自由撰稿人,马宫其实租住在房租更便宜的郊外。
但是，即便胧车表示它愿意把马宫直接送回家，刚受到巨大惊吓的女记者说什么也不愿意一个人和妖怪呆在一起，一定要和鹤见他们抱团取暖。
被嫌弃的胧车只好默默地离开了。
“呼, 让我一个人坐这个, 就算知道没有危险也还是太可怕了。”
马宫久子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包带, 转身面对两人。
松田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他也能理解对方，“要送你去车站吗？”
他和鹤见今天还要赶回东京，送去车站是最佳选择。
马宫连连摆手，满脸抗拒, “我这一周大概都不想坐电车了。不用担心, 织部同学说了坐出租来接我。”
出于警察的责任心, 松田站在原地, 打算等到马宫久子所说的那个人来接她, 鹤见没有意见。
马宫的嘴唇开合一阵, 终于下定决心面对那个所谓的“神明祝福”。
“你们，也听到了那个邪神走之前说的话了吧, 不害怕吗？”
那个意思, 仿佛就是在诅咒他们今后将不断被非自然生物骚扰, 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的平静生活那样。
松田一手插兜，摸索一阵后从裤兜里找出一包烟。烟盒顺着手腕力道一抖, 掉出一根被他叼在嘴里, 随后动作忽地僵硬。
打火机, 已经壮烈牺牲了。
若无其事地把烟拿下, “有什么好怕的，让那些东西放马过来吧。”
他的人生可从来没有刹车后退这一选项。
话说得很帅, 马宫抽搐着嘴角，看着卷发警察将手里的烟又尴尬地塞回烟盒中，而边上那个最应该欣赏到这个耍帅翻车现场的女人则是根本没向这边转头。
她心里都忍不住同情起了松田阵平——
这不会是单相思吧？诸伏小姐这么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还特别厉害，身手又好，总觉得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哦。
将心思从令人愉快的八卦中抽回，“诸伏小姐，您是专业人士，方便过两天我和织部泰长一起过去请教一下这方面的知识吗？”
以防万一，先从自己最擅长的民俗杂学开始武装自己吧。
和从侦探社窗口探出头、好像是在等待他们的小老虎中岛敦点头致意后，鹤见终于转过身，“可以，这是我的名片。”
等马宫被一个学生气浓重的男孩子，也就是她嘴里提过数次的织部泰长接走，两人还要面对侦探社一群人好奇的目光。
全部应付结束，回到松田的车上，已经是九点左右了。
“还好武装侦探社的楼下这家咖啡厅卖的简餐味道不错，”松田将安全带扣上，一边说一边有些纳闷，“你们侦探社都喜欢楼下开一家餐饮店吗？”
毛利侦探所楼下的波罗咖啡厅，武装侦探社楼下的这家咖啡厅，再加上鹤见楼下自己开的满月料亭。
搞得好像这是侦探标配一样。
“毛利先生那里不好说，我是跟着乱步学的。”
乱步总是炫耀自己上班时想吃甜品的话只要下楼就能吃上，老板的手艺很不错之类的，等到鹤见大学毕业开事务所时便不服输地选择了同样配置。
并且鹤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租下一整栋楼，这样作为老板的自己想做什么想吃什么都很自由。
“告诉乱步这件事的时候，他闹了很久。”
乱步至今还需要被福泽社长监督着不许吃太多零食甜品，还要定期去看牙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起那个时候，鹤见的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
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到鹤见主动说起过去，松田阵平发动汽车，脚下轻踩油门，回忆起晚上见到的江户川乱步，随口说，“小学生吗？”
晚餐时还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地问自己要一个机械玩具，指明小青蛙或者小黄鸭那种造型的，侦探社的其他人居然一点也不惊讶。
虽然很感激这位名侦探给自己的指点，松田的确也答应了下来，但是他没想到对方要的报酬居然这么有童心。
“嘶，小黄鸭，这玩意儿能做成什么样啊？”
向来都是拆炸弹、拆电视、拆□□的机械狂魔开始犯愁。
鹤见没想明白乱步和松田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但她只当这是自己先行离开去找猫又时发生的事，没有多追究。
“可以找阿笠博士，或者乌头先生。”
他们都很擅长制作小玩意儿，就像自己的雕鸮那样。
说来，雕鸮可以算是最生动的例子吧，“我这里有一个可以给阵平哥参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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