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被风吹懵了的阿岑睁大眼睛,悄悄摸了摸明于鹤背在身后的手。
明于鹤垂眸看了看他,多招来几个侍女,让他与骆心词回屋去了。
当晚,趁骆心词沐浴,明于鹤去哄孩子睡觉,又被摸了右手。
明于鹤在儿子面前一点也不隐瞒,干脆地解开纱布,只见他右手手背、掌心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分明就是在蔷薇花丛那儿,为了保护母子俩被划伤的。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就是看着有点吓人。
“这还不算为难呢,只是想捉弄下她,我就倒霉成这样了。”见阿岑不害怕,明于鹤张开手掌由着他打量,蹙眉道,“这下是真受伤,待会儿不用想法子遮掩了。”
阿岑躺在寝被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于鹤的手看了半晌,清亮的眸子转到了他脸上,看得极其专注。
明于鹤坐在床边,见他这副模样,将手收回,问:“吓着了?”
床榻上躺着的孩子摇头。
“那是怎么了?”
阿岑扭着身子将手从寝被中挣出来,朝着明于鹤伸去。
“这么大的孩子了,还总要爹娘抱,以后怎么长成大丈夫?”话虽如此,明于鹤还是顺着他俯身,被两条白胖的手臂环住了脖子。
小孩子软嫩的脸颊贴着他的脸,在他耳下小声说道:“我摔倒,爹爹受伤。娘亲跌倒,还是爹爹受伤。这才不是倒霉运。”
明于鹤挑眉,“这不是倒霉运是什么?”
阿岑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这么抱了会儿,明于鹤揉揉他的脑袋,道:“行了,我都认命了,你娇气个什么?快闭眼睡觉,我得回去让你娘亲给我换药了。”
阿岑松开他,迷茫问:“认命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管好的坏的,我全部接受,并甘之如饴。”
明于鹤将床幔放下,端着最后一盏燃着的烛灯来到床边,看着那张与骆心词有几分神似的稚嫩面孔,记起当年他有意吓唬骆心词,假装要坠崖的事情。
在那个山崖下,骆心词依着他的肩膀睡了一宿,彼时在她脸庞上跳跃着的火光,就如此时他所见的一样,温情无限。
明于鹤哀叹一声,道:“我早就放弃抵抗了。”
叹完气,他给孩子掖好被褥,道:“行了,快闭眼睡觉。”
阿岑乖乖点头,在明于鹤转身出床幔时,呢喃自语:“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呢?”
明于鹤耳尖一动,举着烛台折返回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想成亲。”阿岑小脸上一派认真,道,“成亲后,乖乖听话,不为难娘子,我就不会倒霉运了。”
“……”
明于鹤哑然片刻,弯下腰戳了戳他脑门,道:“乳臭未干……等你换完牙再说吧!”
第84章 养娃(4)
次日,云散雨歇,晨雾弥漫,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茫茫白雾中。
阿岑被侍女领着用了早膳,到该去书房的时间了,明于鹤才出现。
明于鹤身着闲适的宽袍广袖,右手仍缠着纱布,但神态悠哉,眉宇中带有一丝说不出的惬意与散漫。
这股子慵懒劲儿在带着儿子去书房的途中,一阵冰凉露水随着清风无情地从枝桠间兜头洒下时,彻底消散。
明于鹤反应迅速,捞起儿子旋身躲开,才避免父子二人淋成落汤鸡。
父子俩躲开了,后面跟着侍从遭了殃,被明于鹤遣回更衣去了。
明于鹤怀中的阿岑一眨眼就换了个地方,对这种情况,他适应得极好,甩了甩沾了几滴露珠的小手,看向亲爹,问:“怎么不走啦?”
明于鹤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他一日也不能放松,前夜荒唐到深夜,次日清晨想久睡一会儿都成了奢侈。
“走。”怕再出意外,他没把孩子放下来。
走出几步,明于鹤再次与他强调:“下个月起开始习武,要学着保护别人了,否则你想成亲,都没有姑娘看得上你。”
阿岑一脸认真:“必须习武了,才能有姑娘看得上吗?”
“大丈夫要有胆有识、品行端正、温柔体贴。”明于鹤与儿子道,“寻常人只要做到以上几点,找到意中人不成问题,你不一样,谁与你挨着都会倒霉,你想获取一个姑娘的青睐,必须先有能力保护自己与对方。否则……”
他抓着儿子的手指向侍从离开的方向,道:“否则,让人家好好的姑娘,跟着你遭这罪吗?”
说到这儿,他再以自身为例,“当年你娘亲就是看中我这些长处,再加上我相貌英俊,身量好,她才费尽心思接近我,千方百计要我与她成亲的。”
仗着没有别的知情人,明于鹤说得天花乱坠,不知事情始末的阿岑不疑有他,连连点头,保证一定会好好习武。
过了几日,因京城里的天气忽冷忽热,明于鹤不放心去城外庄园散心的韶安郡主,打算接人回来。
又想着雨后初晴,城外空气湿润,骆心词伤寒刚痊愈,出去走走比较好,想带她一起。
骆心词不放心孩子一个人留在府中,正好明念笙找来了,自告奋勇帮她看半日孩子。
事情说定,夫妻二人离府。
明念笙没有兄长那么敏捷的身手,教阿岑习字的时候被甩了一脸的墨汁,带着人玩耍,眼睁睁瞧着孩子摔倒,磕红了脑门。
她怕了,改带阿岑吃汤团。
一颗汤团喂进去,勺子从嘴巴里掏出来,里面多了一颗牙。
倒霉孩子摇晃的第二颗乳牙就这么被黏了下来,嘴巴里全是血。
做姑姑的没见过这场面,手忙脚乱的,反倒是小孩子平静地饮水漱口。
明念笙慌乱道:“完了完了,你爹肯定要打死我!”
正在认真漱口的阿岑抬头望了望她,又疑惑地看向侍女。
侍女笑道:“小姐说笑的,侯爷早就说过小孩子有点磕碰很正常,不会因此责备小姐的。”
“怎么不会?”明念笙对着阿岑道,“他最凶了,早些年整日地吓唬我与你娘亲,要不是有我帮忙,他才娶不着你娘亲呢,更不会有你了。”
阿岑吐掉口中的漱口水,捧着杯盏道:“我爹才不凶呢,他对我娘亲最好了。”
做儿子的觉得自己爹娘哪里都好,极力为亲爹证明,“我爹对祖母好,对娘亲好,对我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这几点都是他亲眼所见的,明念笙无法辩驳,但她很快找到一个漏洞,道:“可是他对他妹妹不好啊,这个你总得承认吧?”
这么多年来,明于鹤对明念笙的威胁恐吓一句没少过,但也没实施过,兄妹感情好不好另说,总之不论对上什么人、遇上什么事,他都没让明念笙吃过亏。
明念笙也很清楚,若非信任,明于鹤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她。
她只是习惯了与明于鹤耍嘴皮子,总想挑衅一下这个兄长。
明念笙道:“就因为我说了一句不中听的,他就把我关在屋子里,不准人给我送吃的……”
这是明于鹤与骆心词成亲那日,她说明于鹤穿红衣不好看,惹怒了他,被撵回云上居,第二日天亮后才被放出来。
只一晚上,当然用不着吃东西。
“……他容不得我说实话,动辄要打断我的腿、夺走我的金铺……”
扬言要打断她的腿,是因为她总是不合时宜地过来找骆心词,屡次打断两人的好事。
威胁要夺走她的金铺,则是因为她在明于鹤生辰日,从路边薅了一株狗尾巴草送给他做贺礼。
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明念笙一句也不提。
“我与你娘亲像你这么点儿大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情谊,她也不帮着我……”
明念笙佯装抹泪,“你爹娘这样对我,我还得来帮他俩照顾你这小娃娃,我多可怜啊……”
阿岑张着嘴巴让侍女检查嘴巴,确认嘴巴里的血止住了,转头来反驳:“才没有呢,你胡说……”
缺了两颗牙,说话有点漏风。
“好哇,我陪了你半天,我都哭了,你这小娃娃也不向着我、不安慰安慰我……呜呜呜我好惨……”
明念笙捂着脸继续假哭。
小孩子看不出真假,犹疑地望向侍女。
明于鹤怒上眉梢时,的确不止一次要责罚明念笙,虽然没实施,怒火总是真的。
侍女也拿不准明念笙的悲伤是真是假,踌躇着没说话。
偌大的书房中,一时只听得明念笙“呜呜”的哭声。
阿岑犹豫了会儿,扯扯明念笙的袖口,道:“我都瞧见了,姑姑,你根本就没有流眼泪。”
明念笙捂紧了脸背对着他。
阿岑觉得她是在装哭,不理她了,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练字。
写了几个大字,见明念笙还是没停下来,他有点为难,想了想,道:“他俩的娃娃给你欺负一下出出气,你就别哭了,好吗,姑姑?”
明念笙哭声一顿,转过身,从指缝里看着他,问:“真的?”
“真的。”小小的孩子板着脸学大人沉重叹气,“反正我总是倒霉,就当又倒霉了一回。”
说完,他把笔搁下,走到明念笙面前,认命地闭上了眼,道:“姑姑,你动手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明念笙放下捂脸的手,露出得意的笑,摩拳擦掌道,“明于鹤,你儿子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接着,她捋起袖子,捧着六岁小孩圆润的脸蛋,揉面团似的揉了起来。
.
将韶安郡主接回府中,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了。
侍女将明念笙与阿岑的事情禀报给了骆心词和明于鹤,得知两人都好好的,骆心词不急着过去见人,在屋中问起明于鹤新收到的信函。
信函是在府门口收到的,看着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明于鹤坐在圆桌旁拆了书信,扫了两眼,道:“是京兆尹前些日子抓了伙贩卖孩童的贼人,审讯结果出来了。”
“京城里也有胆敢拐带孩子的贼人?”骆心词惊诧,随即疑惑,“这事很严重,可是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特意给你送一封信?”
“外地逃亡来的。因为我去接儿子那日,顺手帮忙抓了一个贩奴,京兆尹特书信一封来答谢我。”
明于鹤对答如流,说着转向梳妆镜前的骆心词,扬着信函道:“如何?是不是觉得你夫君正直英武,看得你春心大动?”
骆心词嘴角扬起,放下梳篦走过来,道:“我要自己看。”
她绕到明于鹤身后,双臂环着他的脖子,趴在他后背上,就着明于鹤的手看了起来。
明于鹤顺从地为她拿着信函,待她看完,偏过脸问:“怎么样?”
儿子丢失的事情被明于鹤瞒了下来,但他那时闹出的动静太大,京兆尹大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侯府没明说,官府那边也没有亲眼见到侯府小公子被绑走,便藉着答谢的名义将案情与审判结果提早告知给明于鹤,正与明于鹤说的一模一样。
骆心词惧怕那些买卖孩童的贩奴,看见信中说孩子已送回,贩奴将被处死,心里才踏实了。
她偏着脸在明于鹤脸上亲了一口。
明于鹤挑了挑眉。
骆心词笑,压着他的肩膀往前倾去,双唇才凑在一起,外间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一听声音,两人就知道是谁了。
刚要烧起来的火苗被迫中断。
骆心词从明于鹤背上站起来,只余双臂还搭在明于鹤肩上,不轻不重地抓着。
明于鹤深吸气。
再气也不能把孩子怎么着。
他收起信函,打开桌案上放着的锦盒,在看见儿子跑来的身影后,招手道:“你祖母给你求了个平安符,快过来……”
阿岑两手捂着脸颊朝爹娘跑去,跑得很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慢点跑,当心——”
骆心词口中的“摔着”俩字还没出口,就见跑着的孩子身子一歪,“咚”的一声,往桌案底下栽去。
这一次,骆心词没反应过来,明于鹤被她搭着肩膀,也没能及时出手相救,两人只能看着孩子平地摔倒。
骆心词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前去查探。
把人从桌子底下救出来,见孩子捂着脑袋,眼神茫然,显然是摔懵了。
骆心词吓得不轻,小心地摸着阿岑脑袋上撞出来的肿包,急声让人去取帕子湿敷。
摔倒的人自己还算淡然,懵懂了会儿,摸着撞疼的脑袋,仰起小脸道:“我想明日就开始习武。”
明于鹤:“……行。”
是该尽早习武的,不然,他真怕这儿子哪一日倒了大霉,自己把自己给摔坏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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