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所居的景仁宫在这宫里是占地最大的一处殿宇,苏棠被安置在皇后日常起居房间的后头,也是一处小小院落,离别的人都不近。
皇后这宫后头如今也有一个佳贵人住着,她算是倒霉的,本就无宠,皇后出了事,还跟着吃挂落,被嬷嬷一顿拷问,虽然没被用刑,还是吓病了一场,后来又被迁到了永寿宫边上,皇上十年八年也想不起她来。
不过这宫里倒霉的人多了,她也排不上号。
这样一想,苏棠立刻觉得不应该,赶紧在心里念了一句佛,然后决定,还是自己来处置这件事吧,不然回头姑母太心软,放过了苏鹂,再在宫里搅风搅雨闹出事来,自己跟着倒霉不说,这位佳贵人不也逃不了劫数?救一个人好歹算个功德不是。
苏棠这样一想,立时心安理得起来,她记得那东西是放在姑母一个红漆螺钿百福紫檀箱子里的,那玩意儿就在姑母起居的次间的炕边柜子上,她先前进去的时候还瞄了一眼。
上了锁。
这倒是难不倒她,苏棠深宫十多年,学会的东西不少,她找了支粗细合适的簪子插进发髻里预备着。
那种箱子的锁能有多难?难的是时机,她得在苏鹂告发之后,取证之前拿出来,不然提前拿了,被苏鹂发现东西没了,这知己知彼的机会就错过了,还好她就住在皇后起居的殿后小院,前头的动静只要留心便容易看到,而这件事的动静显然又是不一样的。
果然事情来的很快,苏棠过去的时候,门口的小太监道:“大姑娘来的不巧了,皇上刚请了皇后娘娘去勤政殿说话。”
苏棠脸上的表情一点没动,仿佛早知道了一样,柔柔一笑:“正是姑母打发人过来吩咐的,忘带了一样东西,叫我来取。”
那小太监有点狐疑,迟疑了一下,但既苏棠是皇后亲自留下的,又是娘娘嫡亲的侄女儿,他到底还是不敢拦,呵腰打起了帘子。
茶香是皇后打发过来伺候苏棠的大丫头,此时跟在后面,有看没有懂,她在跟前伺候,当然知道皇后压根没打发人过来吩咐什么话。可是大姑娘说起谎来脸上神情纹丝不动,自然的叫她有点怀疑,若不是自己一直在跟前伺候没有走开过,还真以为她漏听了什么。
苏棠进了屋,随口吩咐道:“茶香姐姐,你就在这外头屋子里,替我看着别叫人进来。”
茶香从没听到过小姑娘这样匪夷所思的吩咐,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是。
实在是苏棠这吩咐太随口太自然,仿佛这不是皇后娘娘的寝殿,是她自己的屋子,而自己也不是皇后娘娘跟前打发过来的人,而是她自小服侍的丫鬟一般。
不对,就是她自己的人,自己的屋子,那这种吩咐也没有这么轻描淡写的吧。
茶香还在那怔愣呢,苏棠已经进了里间,一眼看见那箱子,就拔出了簪子,开始开锁,茶香更崩溃了,大姑娘这是在干嘛?
可是,自己这又是在干嘛?
她怎么才刚刚走进这房里,就成了大姑娘的帮凶?就莫名其妙的背主了呢?
茶香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赶紧就要上前去拦,可是苏棠动作利索,仿佛是惯犯一样,已经‘嗒’的一声撬开了锁,伸手进去翻了翻,就拿出来一个白底鎏金梅花的粉盒,收进袖子里,重新关好箱子。
这个时候,茶香还没走到跟前来。
苏棠转身道:“好了,走吧。”
茶香忙道:“姑娘这是……这是做什么?”
苏棠抿嘴笑,自不回答,当先就走,茶香有心想要拉住她,把那个粉盒拿回来,可犹豫之下,不知为何,竟然没敢,眼见得大姑娘都要走出门去了,她一跺脚追了上去。
她确实不敢拉扯主子,可回头总得一五一十回明娘娘才是。
这样一想,茶香就宽了点心,这到底大姑娘是主子,自己不敢拦着也是有的,只要及时回了娘娘,责罚应该不会太重。
她快步追上苏棠,心中还颇觉得古怪,这位大姑娘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纪又小,居然还会用簪子开锁,而且还那么利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市井出身的呢,哪里像是高门大户养出来大小姐。
两人刚走到院子里,便听到外头一阵喧哗,这宫里规矩大,从来各处安静,宫人连走路都没有声音,这样的热闹算得上异数,随即就见一群人涌了进来,当先的便是皇上勤政殿的大太监高立成,旁边还有太后寿康宫大太监李修,跟着不少人,浩浩荡荡,又杀气腾腾。
第3章
苏棠多少算是宫中常客,一年总要进宫个七八回请安,不管是高立成和李修都认得,知道她的身份,自是不意外她在这院子里,只是有旨意在身上,便不好行礼。李修是有太后标签的奴才,只看了她一眼。
高立成却是笑了笑:“大姑娘在这里呢,奴婢们奉旨办事,大姑娘只管回去,这旨意不干姑娘的事,别唬着了。”
苏棠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笑着说:“高公公好,姑母不在,我刚过来想说说话儿,就说姑母出去了,这怎么还能有差事?还这么多人。”
高立成很客气:“皇上打发来的,来寻一样东西。”
这时候李修已经吩咐人:“进去搜。”
高立成是皇上跟前的人,对皇上的心思可谓最是清楚,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他也最是清楚,立刻便对李修笑道:“那丫头说的清楚明白,是个红漆螺钿百福紫檀箱放着的一个粉盒,打开找找就是了,只怕不好大肆搜拣娘娘居所。”
李修却说的是:“不错,先找那个箱子。”
还留了个口子。
苏棠站在一边听的清楚,脸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人也没动。
她袖子里藏着那玩意儿,倒也不急,还在这看,旁边茶香只庆幸自己低着头,没人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她扶着苏棠手肘的手忍不住的用了力,小声说:“姑娘先回去吧。”
我的天,大姑娘袖子里就藏着刚才那个箱子里取出来的那个盒子,居然还站得住,甚至还在跟高公公一递一句的说话儿。
茶香在这宫里伺候也有七八年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两宫的掌宫大太监一起进来要搜娘娘的宫,这可不是一般小事,那里头必定是违禁的东西,又是用那个小小盒子装的,多半就是……毒药……了吧。
茶香一背都是冷汗,觉得自己都要站不稳了,大姑娘还没事人一样。
苏棠笑道:“急什么。”她甚至还问高立成:“到底什么要紧东西?公公是要单在这里找,还是我们后头也要找找?”
高立成笑道:“这事不与姑娘相干。姑娘前儿才进宫来,又是客,自是不要紧的。”
那个箱子就摆在外头,其实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箱子捧过来,已经打开了,那里头放的是金瓜子,银叶子,绸缎,荷包,还有一盒十排的簪子,一盒珊瑚手钏,一盒宝石戒指。
看起来都是些预备赏人的东西,就是没有苏鹂说的那个粉盒。
这箱子是李修亲眼看着开的锁,自不会有人敢当面动手脚,此时里头东西都拿了出来,盒子也都打开,又把东西拿出来摆着,查找夹层,查了半日,当然一无所得。
李修深觉意外,苏鹂说的那么清楚明白,一看就不是信口胡说,皇后当时脸色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辩驳无力,太后吩咐搜东西的时候,皇后那模样怎么看都是绝望了的样子,这差事基本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活,他是真没想到这箱子里没有。
连高立成都意外了,他本来想的已经是看皇上要怎么保全皇后了,他深知帝心,知道即便如此,皇后不见得就要万劫不复,是以对苏棠才还是那么客气,不像李修,都当皇后是死人了一样,自然就不大理会苏棠。
不过意外归意外,高立成心中有点莫名的幸灾乐祸,与李修商议:“既然没有找到东西,是不是这就回去复命?”
李修踌躇了一下道:“太后娘娘的懿旨,是搜这东西,没有说就只在这箱子里搜,咱们这差事,只怕还没办完。箱子里没有,别的地方呢?不搜一搜,回头不好缴旨。”
高立成一点不拉偏架,也不做主,只应和道:“那如今怎么搜?您只管吩咐。”
李修一咬牙:“散开来搜,每个地方都要细细的搜!还有景仁宫里的奴才,也都给我搜一搜。”
茶香又打了个激灵,心里怕的要死,苏棠还是站着不走,反是笑了笑:“我姑母这是什么大罪呢,一个奴才就能做主搜宫,李公公不愧是太后娘娘跟前得用的人,好大的威风。”
她话风一转,问高立成:“我姑母这是定了罪了?到底什么罪。”
没定罪,她就仍是皇后,李修这样架势,搜出东西来还好,搜不出来,他就得不了好去。
高立成有点惊讶于这个小姑娘的胆色,不过又觉得她或许是不懂事,所以才敢这样得罪太后娘娘跟前的掌宫太监,心想,在这种小姑娘心里,必定是觉得姑母是皇后,自然就是最大的了。
苏后本就是幸进,苏家得意轻狂一点也不奇怪。
他便赔着笑道:“自是没有,不管有什么,那都是恩自上出,大姑娘无须担心。”
苏棠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故意把我字咬的重一点,一点也不怕得罪李修,他这么大张旗鼓搜皇后寝宫,回头搜不出东西,皇上心里是个什么想头?
别说李修只是太后宫里的太监,就是太后的亲戚,也得不了好去。皇上对姑母的那份儿情,可不一般,就看上一世皇后被废之后十几年皇上做的那些事就知道了。
这个没有人比苏棠最清楚了,所以她深知道,自己要好,姑母就得好,得一直好下去。
当然高立成估计也是清楚的,所以才依着李修搜宫,看着他往坑里头跳,啧,这宫里,就没一个好人,至少想要往上爬的人里头没有,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或是宫妃。
除了姑母,姑母那是运气好,皇上喜欢,比自己费尽心思往上爬强多了。
看看李修,看看高立成,看看苏鹂,苏棠颇觉得自己未来堪忧,老天爷还指望她温柔良善,在这宫里,温柔良善怎么活的下去?你不踩着人家,人家就要来踩着你了。就像姑母一样,都做了皇后了,也还是被人踩了下去。
哎不对,她这辈子不用进宫了呀,苏棠这样一想,又觉得好过了一点,姑母没事,她就没事嘛,是以这会儿她就能挺高兴的看着李修在这搜宫,等着看热闹。
见高立成不进去,苏棠心中知道他的想头,就笑道:“这什么时辰了,景仁宫这么多,奴才又这么多,得搜到什么时候去,只怕太后和皇上等的不耐烦了。高公公,不如您先回去回太后和皇上,横竖这箱子里没有,也算差使完了一半不是?”
这一语就提醒了高立成,这东西多半是搜不出来了,不管是什么缘故,有什么蹊跷,他在这搜久了,皇上能高兴?回过劲儿来可得不了好,这会儿回去还算是有眼色,且还能给李修下个眼药,皇上恼起来,自然就是李修填馅儿了。
高立成这回过神来了,也不给李修打招呼,只把自己带来的小太监叫来吩咐了几句,无非就是看着点搜的人,别夹带私货,自己悄没声的就走了。
苏棠这才觉得事情办完了,也带着茶香走了。茶香真是吓的不轻,在那站了那么一会儿,指甲都把手心掐出了血。
转过一道花墙,苏棠说:“搜的乱糟糟的,先不回去,我们去花园逛逛,等人走了再回去。”
茶香腿一软,这位主儿,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个杀头的罪啊,还要带着去逛花园?
而且她是怎么知道那东西的?既有搜宫这一说,娘娘之前只怕都不知道出了事,这位主儿明明好端端坐在屋子里,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满心里都是话,就是不知道拣什么开始问,苏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走到了一处空旷地,周围没有人,才说了一个答案给她:“这东西总得处置了,难道我带回去?”
苏棠是不怕茶香的,这些一等宫女都是近侍,主子出了事,都得不了好,除了苏鹂这样早就有人答应了保她的,没有靠山的这些,好点的打发去洒扫,倒霉的一顿板子打死了事,越是底层越是命如草芥,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挣了命的往上爬呢。
何况她转头就把这东西往湖里一洒,茶香往哪里说去?说了也要人信,今天这事,若不是自己多活一世,也没法信。
茶香怔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只得又扶着这个小姑娘慢悠悠往御花园里走,看起来真的仿佛是在花园里赏花一样。
甚至走到桃花树跟前,看到庆嫔娘娘宫里的一个丫鬟在那剪枝插瓶,她还过去讨了一支。
大姑娘这……到底是什么妖怪托生的啊?
第4章
苏棠甚至都不费心嘱咐茶香,她没事人一样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拣了个湖边能下脚的地方,把那粉盒里头的东西全抖水里了,这会儿看得出她的嫌弃了,她叫茶香去倒的,还说:“倒干净了,洗一洗,盒子给我,我还有用呢!”
茶香的脸僵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都这样了,死罪都犯下了,她也只得闭嘴,破罐子破摔的仔细把盒子洗干净,生怕被人看出一点儿粉末来,这才伺候苏棠走回去。
进了门儿叶心就迎了出来:“大姑娘刚才不是去娘娘那儿了吗?那边闹了好大一场,大姑娘可吓着了没有?倒是没来我们这儿。”
吓?茶香虽没说话,可听到这个词还是觉得很不自在。
苏棠摸了摸心口,一副余悸未消的样子道:“可不是,怪吓人的,娘娘不是不在吗?我刚走到门口,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就来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呢。不过高公公认得我,倒也没什么事。”
“到底什么事啊?”苏棠坐下来问:“后来怎么着了?”
后来李修把皇后宫里搜了个底朝天,还把景仁宫的奴才们都搜过了,只搜出来有几个奴才的东西有点犯禁,命捆起来打发到后头等着,他要搜的东西却是没有。
也就只有回去复命了。
苏棠有点遗憾自己看不到勤政殿里那场热闹,叶心在她这儿,也自然不清楚那边的事,皇上的勤政殿还是整治的铁桶一般的。
不过叶心似乎和勤政殿一个太监有点同乡关系,时常有来往,此时多少听到一点语焉不详的消息,也愿意讨好苏家大姑娘,便轻声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打听勤政殿那可是死罪,只听到说李公公是来搜……”
她声音放的更轻了一点:“毒药的。”
“毒药?”苏棠吓一跳:“姑母屋里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别是传错了吧?”
“奴婢也只是听到一句半句,哪里晓得真假。”叶心倒了茶来奉上:“横竖听说李公公也没搜到,想来我们娘娘这里自是不会有这样的东西的!”
苏棠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后头呢?”
“李公公已经走了。”叶心道:“不过娘娘还没回来呢。”
苏棠喝了半盏茶:“姑母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叫人门口看着,姑母回来我就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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