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圆姐儿也就接受了男人是她爹爹的事实。
现在,她又突然多了一个娘亲。
到了屋里,谢瞻放下了圆姐儿,让她到娘身边去,圆姐儿却躲到了爹爹的大腿后,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还有点害羞和害怕。
沈棠宁很是失望难受。
女儿不像小时候那样爱缠着她撒娇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她缺失亏欠的岂止是女儿三年的童年。
先是遭遇战乱,温氏帮她带了将近一年多的孩子,而后她又不得不忍痛抛下她去了辽东。
这么多年,她于女儿有生恩,却无养恩,就算此时此刻圆姐儿恨她,她也只能慢慢求得女儿谅解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以后,她便能日日与女儿呆在一处了。
她的女儿,生得可真漂亮,她看她第一眼,便奇异地有一种感觉:这是一定是她的圆姐儿,旁的女孩子都没有她的圆姐儿好看。
这般想着,沈棠宁心情又好受了一些。
锦书和韶音牵着圆姐儿坐下,三人围着沈棠宁在一处,二婢欢快地和沈棠宁说着这三年圆姐儿的趣事。
譬如小丫头如今多重,胖成了个米团子,恼得圆姐儿打岔纠正说她不是米团子,譬如她最爱吃什么,最爱吃葡萄酸杏,最喜欢在夜里听着外祖母搂着讲故事入睡……
谢瞻看妻子听得津津有味,盯着女儿满眼放光,再容不下旁人,便没有打扰他,坐到了明间里静静等着。
直说了好一会儿,沈棠宁浑然不觉时间,都不记得吃饭了,忽锦书拽了一下还在喋喋不休兴头上的韶音。
二婢对视一眼。
韶音咳嗽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沈棠宁不解。
锦书瞅了一眼明间里端坐的人影,沉默片刻,支支吾吾道:“世子夫人,您还是去看看世子吧,兴许他有什么话对您说。”
沈棠宁这才想起谢瞻来。
她还以为他有事离开了。
她起了身,锦书和韶音便很有眼力见地抱着圆姐儿退了出去。
“你还有事对我说?”
沈棠宁走到谢瞻坐的玫瑰椅前,见他冲她张开双手,抬脸微微笑着,便甜蜜地扑坐进他的怀里,疑惑地道。
谢瞻抚摸着她的脸庞,夫妻俩分别了两个多月,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没法与她亲近温存。
眼下身边终于没了多余的旁人,他看着她,抬起她的下巴,而后慢慢低下头,衔住了她的柔软的唇瓣。
先是缱绻地吮缠着,在得到她羞涩的回应之后,热情地一下抵到了她的口中。
沈棠宁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颈。
这种久违的亲密感,因着内心如释重负的喜悦,令沈棠宁浑身如触电一般地激荡酥麻,好似在他怀中软成了一滩水。
她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不觉脸庞羞红如火。
正当她欲要再进一步时,谢瞻却按住了沈棠宁的手。
“宁宁!”
沈棠宁抬起迷离的眼。
谢瞻低低地道:“宁宁,我……”
顿了下,捧着她的脸,歉疚地道:“东契的延啜趁辽东兵力空虚,亲自领兵进犯我辽东边境,太子殿下命我挂帅出征,驱逐延啜,半个时辰后我便要离开了。”
沈棠宁呆住。
“宁宁,对不起,我也想你,想你和女儿……”
谢瞻抚摸着她湿润的唇,朝她压来,沈棠宁偏过了头去。
谢瞻皱了眉,继续捧住她的脸,向她亲去,沈棠宁推开他的头。
“宁宁!”
“我怎样!”她瞪着他叱道。
沈棠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委屈,她被谢瞻欺骗了!
他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她没有一天不是生活在恐惧和忐忑之中。
不,从他答应周存和吴准帮他们两人对付东契人的那个时候起她就整日担惊受怕。
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那些噩梦,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一家三口团聚,他说过要她等他的,她也忍着心里的种种不舍送走了他,她都做到了,可是她刚到回家,他却又要离开!
这样一眼望不头,永远都是在等待的日子,她实在讨厌,她过够了!她宁愿谢瞻只是枣子村里的一个猎户!
沈棠宁强忍着泪水瞪他道:“我怎样了!谢临远,你走啊,我不拦着你,我从来不拦着你!你走了就别回来!”
她从他身上挣扎着跳下来,谢瞻按住她的双肩,从背后搂住她。
“宁宁,你别这样,我们再说会儿话好不好?”
“我不要!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不要再见到你,你现在就走啊!”
沈棠宁恨恨地捶打着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扯开谢瞻搂在她腰间的手,飞奔到里间,趴到床上伤心地大哭起来。
谢瞻追着她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她悲愤啜泣。
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闭嘴。最后上床搂住她,刚张嘴哄了两句,得到她三四个巴掌之后,悻悻地下了床。
“宁宁,我走了。”
谢瞻说罢,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辰已是不早了,又看了眼床上哭得双肩抖个不停,没有要理睬他迹象的沈棠宁,叹了口气,果断地转身走了。
沈棠宁哭毕,身旁没了动静,猛地抬头一看,床前人空空。
她急忙下床追出去,却见偌大的静思院哪里还有谢瞻的影子。
“世子呢!”
“世子刚走了!”锦书忙回答她道。
沈棠宁扶着门框,眼中的泪水再度委屈地涌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谢瞻,他不爱她了么……
因为她说了几句重话,因为她突然的情绪失态。她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她怎么刚刚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明明,明明也是很想念他的……
锦书上前来扶住了她,将她扶进了屋里。
“姑娘,军情紧急,世子也是无奈之举,你不知道,他这几日都不在府里,收到信说您今日能到,他昨夜半夜从宫中回来,半宿没有睡,忙着让人收拾两个院子,就为了迎你回来,一大早又出门去城门外等您了……”
沈棠宁心中更加难过了。
难过归难过,她刚回到家中,一切的事情都需要重新熟悉。
锦书和韶音告诉她,她们一行是由七郎谢睿护送着回的京都,但因为春汛,沈棠宁在永平府耽搁了半月。
故而虽然镇江路远,他们一行却比沈棠宁更早到达京都,不过也只是提前了三日而已。
在她回途的半路上,隆德帝便清醒了过来,下召治了黄皓及梁王等人谋反之罪,黄皓在菜市口斩首示众,黄家夷三族。
梁王废去藩王之衔,囚禁于西宫到死,其余参与谋反案的人员则通通按照律法治罪。
册立豫王为太子,并命太子彻查废太子谋反一案。
至于谢瞻贻误军机一案,由西契的枢密院副使执失伯都带着默答汗与察兰汗妃的书信亲自陈情,证实了当夜的西契士兵反水乃是西契的丞相土勒一手策划,与谢瞻无关,命谢瞻官复原职。
另将先前污蔑谢瞻通敌叛国的御史赵川及黄皓同党等人一一下狱,
一天前太子接到线报延啜果真按捺不住,趁着大周朝政不稳领兵侵扰我辽东边境。
太子看到线报后勃然大怒,本要亲征辽东,后被众人劝阻下来,令谢瞻为主将,郭尚为副帅,率十万大军北征东契。
谢瞻是主将,亦是先锋,因此他早早便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同为副帅的伯都来看望沈棠宁,兄妹二人一道领着圆姐儿一起回了牛角胡同看望温氏。
伯都说出自己幼年之事,都能与温氏记忆中一一对上,待伯都吹响那首沈弘彰教给他的熟悉的牧马曲时,温氏终于认出了儿子。
伯都跪在地上,给温氏磕了三个头。
一家三口相认,除了伯都尚且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沈棠宁和温氏都哭成了泪人。
温氏问伯都的打算,伯都说他准备这次攻打延啜完毕便回一趟东契,辞去枢密院副使一职。
从今往后,他要在京都城好好地守着温氏,奉养温氏的余生。
温氏算算长子的年纪,至今已经二十有八,急忙问他可有婚娶子嗣。
伯都闻言脸上可疑地闪过一丝窘迫尴尬,继而愧疚低头。
二十岁那年他由察兰汗妃做主娶了汗妃族中的一名贵女纪氏为妻,夫妻倒也恩爱,未有子嗣,可惜婚后不到两年妻子便患病去了。
温氏大为心疼,沈棠宁脑中却不由闪过了在宁远时乌伦珠公主与哥哥之间亲昵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兄妹之间正常的亲近。
只是这位乌伦珠公主,年纪好似小哥哥许多,且还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果然,下一句伯都便说道:“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您说,因那时婚事还没有定下来,但在儿回家之前,汗妃便为儿定下了一门亲事。”
“是谁?”
温氏闻言顿时又惊又喜,“既然是汗妃娘娘定下的亲事,那女孩儿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伯都说道:“她便是汗妃的小女儿,西契王庭的乌伦珠公主。”
……
伯都婚事谈罢,因他急着翌日离开,一家人便只叫上温济淮一家吃了个阖家团圆饭,当日伯都便离开了去了他眼下下榻的驿馆。
谢瞻和伯都这一走,便从初夏过了整整一季。
转眼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谢瞻却依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每月只从前线给沈棠宁捎送一份家信。
虽然他离开那日两人大吵了一架,但是在信上字里行间,谢瞻颇有做低伏小的求和之意。
延啜继位之初,野心勃勃,并非无能之人。
所幸战况进展大部分是有利于我朝,这三个月里,女儿跟她逐渐亲近起来,沈棠宁心情愉悦上许多,一面等着谢瞻,一面接了府内的中馈之权,跟着王氏打理府中事务,忙得也是团团转。
九月里的一个艳阳天,这日是重阳节,她陪着王氏去普济寺中为谢瞻祈福。
祈福完毕,王氏疲倦,便在净室中暂歇,沈棠宁不知为何却不累,便只携了锦书去了普济寺的后院,命锦书等在院门处,她则去了后院她常坐的露台之上。
露台颇高,坐于露台之上,可以眺到整个寺院后山的山林美景。
沈棠宁出神发了会儿呆,渐渐觉得有几分冷意,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起身打道回府。
正懒懒地坐着不想起,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锦书和一个男人低低的对话声。
沈棠宁的心,登时如小鹿一般急速跳动了起来。
算算日子,谢瞻的确在这两天回来了。
她从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跑上去数十层的台矶,踉跄一下,又站稳了向着门口跑去。
跑了几步,却被定住一般停了下来,怔怔看着门口那屹立的高大的男人身影。
一阵微风袭来,轻轻拂于她的面上。
头顶上的金桂花一粒粒掉落在脚底的小径上。
在柔和的秋风之中,男人踩着一径的树影和金桂花瓣,快步来到了沈棠宁的面前,深深凝视着她。
“宁宁,我回来了。”
他呲牙一笑,露出满口森森白牙,忽张开双臂,将无声落泪的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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