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 我明天就去居委会找人修, ”蒋冬霓拖妥协, “先吃饭吧。”
张旬什么也没说, 盛了一碗饭放在蒋冬霓面前。
饱满的大米中夹杂着金黄的玉米粒,他连煮米饭都会换着花样。
夹起一块酥排骨,蒋冬霓夸张地说:“好吃。”
张旬平静地回:“好吃就多吃点。”
蒋冬霓:“……”
又是一顿气氛差到难以下咽的饭。
蒋冬霓想起饭桌即战场的比喻,心想她和张旬每天面对面至少吃两顿饭,当真是无形间刀光剑影好多回,前两天还言笑晏晏,一不留神, 硝烟就四起。
张旬是个很有规矩的人,餐桌礼仪到位, 蒋冬霓咽下排骨后戳了会米饭, 他果然看了过来, 蒋冬霓便单刀直入:“你是在关心我吗?”
张旬微怔,但很快恢复常色,不置可否。
蒋冬霓越想越觉得张旬挺奇怪的。
人啊,真复杂。
她误会他虚伪冷漠多年, 但在一些细微之处, 蒋冬霓不知道张旬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他也没有他想要表现得那么温柔体贴。按照常理,温柔的人才不会因为她不小心受个小伤反而还自己生闷气的吧?
“你有没有觉得……”蒋冬霓斟酌用词, “就像上回我要去帮你修手机,你不想一个人吃饭,直接说就是了,但你总是有些……”
张旬看着她,慢慢放下筷子。
蒋冬霓心一颤,还是大着胆子直言不讳:“这次也是,如果你是觉得我不太小心……我也能理解,但这真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在家还有可能撞到自己呢。”
蒋冬霓本意其实是想让张旬放轻松,但话说出口好像有了别的意思。眼见张旬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只是气笑了似的舔了舔嘴唇,蒋冬霓觉得他好像更生气了,一种羞愤的生气。
两个人干坐着,蒋冬霓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许是想开个玩笑,用没受伤的那条腿在底下轻轻踢了张旬一下,动动下巴,“诶,别生气了。”
她这一脚效果卓群,张旬哭笑不得地说:“我没生气。”
他一笑,蒋冬霓也自在了些:“那你闹什么脾气呢?”
张旬重新拿起筷子,眼抬了一下,“我在闹脾气吗?好吧,我在闹脾气。”
蒋冬霓:“……”
祖宗。
水至清则无鱼,也许是作为演员,总归要有一些难以捉摸的脾气。
就像他居然还略懂花艺,蒋冬霓上网查,才知道原来张旬演过一个看似花农的杀人逃犯,然后之后那几天看见张旬打理那瓶花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诶,真别生气了。”蒋冬霓说,“我明天去找居委会好吧?”
张旬自顾自吃饭,敷衍点头。
轮到蒋冬霓不高兴了,“你看看我。”
张旬便抬起脸看她。
蒋冬霓做了个发誓的不标准手势,“我明天一定去找居委会。”
张旬定定看了她一会,见她不是说笑,这才勉为其难般地“嗯”了一声,不想被蒋冬霓看出来他舒坦了,强压嘴角。
蒋冬霓心一松快,浑身都冒了一层薄汗,她也是个很好哄的人,跟着高兴起来,还不自觉地叫了声张旬的名字。
张旬应声看过来,声音带着笑意,像带有羽毛的小钩子,“嗯?”
蒋冬霓咽了口口水,想说的话忘了。
他好像真的对她很好,不是把她当朋友、室友亦或是女人的好,而是一种天然的对人的照顾,不涉及利益和性别——但真的存在这种友好吗?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蒋冬霓又不禁问自己,为什么她就一定要对别人比别人对自己好呢?为什么她的就一定是次一等的呢?
天性的怀疑真是折磨人,蒋冬霓似乎想通了又似乎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新的死胡同。
死胡同就死胡同吧,让她一个静静,面壁思过一下,她说:“没什么,吃饭吧。”
张旬轻笑一声,他刚才被蒋冬霓一连串问得直差没脸红,现在回过神来:“你让我别兜圈子,那你呢?”
蒋冬霓最经不起激的,她向来没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我觉得你对我还挺好的。”
张旬的眼神比她的还要清澈单纯,“不应该吗?”
蒋冬霓:“……当我没说。”
而张旬像是恶作剧得逞了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蒋冬霓没忍住,又轻踢了张旬一脚,板起脸来让他别闹好好吃饭,自己啃着排骨却吃吃笑了起来。
吃饭嘛,还是要高高兴兴地吃才行。
严悦打来电话时,蒋冬霓刚吃完饭。
电话那头严悦很兴奋:“冬霓姐姐,你画得太好了!”
张旬收拾碗筷,蒋冬霓带着冰袋挪到沙发上。
“我看你发给我的logo了,我觉得都好可爱啊!”严悦纠结不知道选哪个好,“不过我觉得其他几个我们也可以出周边,你觉得怎么样?”
“周边?”
“是啊是啊,我们可以出些像贴纸啊、冰箱贴啊之类的东西。”
蒋冬霓不想泼冷水,但还是问:“卖不出去怎么办?”
“我知道,搞周边需要有群众基础,来我们店的都是些叔叔阿姨,但我就是想让他们还有我爸妈了解下周边是什么东西。”严悦说,“我有个高中同学家里是开玩具厂的,我可以和她商量搞一点小批次生产的量,冬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把我家搞破产的。”
蒋冬霓:“……我不担心。”
女孩才读大一,专业是市场营销,蒋冬霓曾经也有过这种冲劲十足的时候,无论当时多么莽撞、在结局不尽人意的时候也有过懊悔,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还是会首先忆起美好珍贵的部分。
只是一点小尝试,严悦说她也没单纯到认为换个logo乐乐烘焙就能走红大江南北,但她仍然很期待将自己的期待和想法付诸实践,无论失败或成功——虽然不一定有用,但至少不会招致什么坏结果,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对这家蛋糕店来说不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这种要继承家业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严悦在电话那头嗷,把蒋冬霓逗得哈哈笑。
如果真的要出周边,蒋冬霓其实有新的想法。在石头花工作期间,她的主要身份是签约画师,但孟行远那时有意让她参与一些策划项目,只是最后因为离职没有完全执行下去。
蒋冬霓和严悦又聊了会,严悦把她脑海中那副商业帝国版图在蒋冬霓面前徐徐展开,蒋冬霓站在一边大致眺望,总得来说,她持保留态度,不过如果可以,她是想尽量帮她的。
挂掉电话,张旬刚好洗了一碗青提端来。
蒋冬霓顺便把她之前发给严悦的几张logo图给张旬看,问他:“蛋糕店logo,你的话喜欢哪个?”
“你画的?”
“嗯,我打工的蛋糕店要换个logo。”
张旬很感兴趣地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都很好的啊画的。”
蒋冬霓催他:“快,选一个。”
一共三张图,一张是一只小熊猫在一个面包圈里,一张是一只带着厨师帽、捧着小蛋糕的小熊猫,还有一张是小熊猫一家三口齐齐站着,好像年代群像剧一样的姿势。
“都挺可爱的。”张旬说,“不过为什么是小熊猫?”
蒋冬霓告诉他因为她打工的蛋糕店老板很喜欢小熊猫,店铺的名字也是用的女儿的小名。
“你刚才是在和他们女儿打电话吗?”
蒋冬霓点头。
张旬沉吟一声,陷入思考,他拿的一颗青提抵在唇边都忘了吃。
这样蒋冬霓又觉得他有点太严肃,“你就以顾客的角度选一个就行。”
她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那颗青提。
她曾看过一个讨论:古装剧为什么喜欢用葡萄、提子作道具?
——因为好看。芊芊玉手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的画面好看,喂入娇艳欲滴红唇的画面也好看。也许镜头意图太明显、视觉刺激太直接少了一分留白,但如果演员够漂亮,着实会是一组不错的画面。
蒋冬霓觉得应该有导演挖掘下张旬这方面的潜力。
好了,他终于把嘴边这颗提子吃下去了。
张旬略有些含糊地说:“我选这张。”
小熊猫一家三口的那张。
“这张我觉得最温馨。”
蒋冬霓表示同意。
“我之前和我说的瓶颈期,度过了?”张旬问。
蒋冬霓歪了歪脑袋,“不算吧,但最近状态还可以。”
“为什么?”
“最近还只是像这样画了些logo和漫画,但我以前画得更多的是插画。”
“你还画了漫画?”
蒋冬霓把店铺微信朋友圈调出来,于是张旬又看到了那只绿色的方嘴鳄鱼。
“插画对你来说更难吗?”
蒋冬霓摇头,又点头,“我喜欢比较有生活化的话,但越贴近现实就越容易忽略掉细节,要平时就很细心才行,细心又需要静下心来,不然脑袋里根本没有画面,我之前就是这种感觉,最近好一点了。”
张旬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接下来啊……”蒋冬霓没想好,好歹出入了两趟职场,短时间内,甚至说长时间里,如果能自己一个人散着她是真想一个人散着,她斜睨张旬一眼,“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张旬摇着头笑。
“你这几天有上网搜自己吗?”
“有啊。”张旬云淡风轻地说。
“心理素质很强大嘛。”蒋冬霓调侃,“联系上了人吗?你那个经纪人。”
“嗯。”
“怎么样?”
“他还没回国。”
“还没有啊?”蒋冬霓喃喃,这也在外滞留太久了吧。
“工作忙,他和他家里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难得的机会,我这边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蒋冬霓觉得说这话的张旬不是准备退圈就是太有自信了,咋舌:“你这确定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张旬眼神飘过来,嘴角一勾,也是有点嫌她这话难听的意思,“翻不了身的话,你还会收留我吗?”
蒋冬霓脑子里瞬间是铮铮筝鸣,“那不行——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能翻身的。”
张旬没有计较,笑着把水果碗递给蒋冬霓,自己扭头看电视。
蒋冬霓讪讪拿了一颗青提吃,很甜,甜得她缩了缩脖子,也不知道张旬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第21章 入戏(7)
“小蒋。”廖姨喊道。
蒋冬霓:“诶。”
“穿裙子啦。”
蒋冬霓顺带着低头看了看自己, 藏蓝色抽褶连衣裙,她不常穿裙子,乍一穿是有些不一样。
这条裙子也是张旬买的。
“嗯,天气热了嘛。”她说。
“你穿裙子好看的呀, 这么漂亮, 穿什么都好看。”
好心的长辈夸起人来和打死卖糖了的似的齁甜, 幸好这会儿店里没有客人, 蒋冬霓羞赧:“谢谢阿姨。”
她擦着收银台的桌面, 廖姨靠过来,欲言又止,眼神微微跳动:“你最近……”
蒋冬霓往廖姨抻了抻身子,“嗯?”
“小蒋,阿姨问你哈,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啦?”
“啊?”蒋冬霓大惊失色,她还以为什么事呢, “没有啊。”
“哦,没有啊, ”廖姨顿时面露尴尬, “不好意思啊, 那是阿姨弄错了……”
蒋冬霓知道廖姨不是一个多嘴长舌的人,她快速地收起震惊,笑着问:“阿姨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没, 哎哟, 是你严叔啦。”廖姨往后厨努了努嘴, “他有个朋友的儿子啊,家里人想问说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 就正好想到你,但得先问问你的意见嘛。”
蒋冬霓眨眼。
廖姨比划着:“而且你看你最近好像打扮起来了哈,衣服啊什么的都很漂亮,心情好像也不错,我们还以为你交男朋友了呢。”
“没啦,没交男朋友。”蒋冬霓心想自己以前是有多邋遢,换几身衣服而已——张旬都给她选的什么衣服?
“那你看你没男朋友话,有没有兴趣?”廖姨转过脑筋,“男孩子我们认识,条件挺好的,自己是老师,父母也都是教书的,年纪比你大一点……”
“其实我有——”给自己挖了个坑,蒋冬霓匆匆打断廖姨,语焉不详。
“什么?”
“有、有一个正在接触的男生……”蒋冬霓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谎话。
“这样啊。”廖姨似乎觉得这才有道理,感兴趣地追问,“是同学还是……什么样的男孩子?”
“唔……高中的同学。”蒋冬霓脑海里冒出张旬的样子,她想抛开,但还是把他留了下来用作蓝本,“之前我们都在外面工作嘛,前不久正好碰上,高中的时候其实我们还没有很熟,所以这次也是重新认识一下……”
“同学好啊,知根知底,有什么话都好说。”
“嗯嗯。”
应付过廖姨,蒋冬霓大大地舒了口气,真没想到,她也到了能被安排相亲的年纪,她还以为她爹不疼娘不爱的,没有人会给她张罗这些事儿呢。
不过就算爸妈没离婚,蒋冬霓想了想,他们会给自己介绍对象吗?毕竟他们自己当年就是这么认识的,然而一个心有所属、一个自私自利,不是锅不是盖的,一段强扭的姻缘,最后还是塌了庙。
受父母婚姻的影响,蒋冬霓对相亲乃至延申出的恋爱和婚姻,都没有太多的想象,说不上排斥,但在她的脑海中全无概念,完全透明的东西要怎么去追求它?不过她追求相信爱和美好的存在,毕竟它们的反义词已经到处都是,这是矛盾规律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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