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楚悦心中一暖。
景璃的行动与眼神都很直白,老人家肯定早就看出来了。
明明那样高兴能与儿女团聚,却还在考虑她的感受。
面色微微有些发烫,楚悦轻声开口:“我想留下。”
话虽如此,姜婆婆还是不能放松:“姑娘可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
世子那样锲而不舍,越往后,就越不会放手。
楚悦轻轻颔首。
之前迟迟下不了决心,如今她不想瞻前顾后,也不想再隐瞒了。
楚悦走到床畔,从枕下摸出那根葡萄玉簪,赧然开口:“之前对婆婆撒谎了,这其实并非娘亲的遗物。”
景璃出征之前突然送了她一根簪子,她那时不好向姜婆婆交待簪子的来历,只能推说是母妃留给她的念想。
姜婆婆看着姑娘布满霞色的脸,联想起一切反常的源头,疑惑道:“世子出征前送姑娘的?”
楚悦点点头。
姜婆婆感慨不已,送簪子安姑娘的心也好,后面各方面的照拂也好,世子也算有心了。
姜婆婆拉住楚悦的手,饱含鼓励:“姑娘是京城最美好的小娘子,是王爷和王妃的掌上明珠,更是大晋尊贵的郡主,受得住任何人的殷勤,也值得所有人细心呵护。”
知道姜婆婆一向疼爱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好姑娘,听到这样的安慰的话,楚悦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姑娘莫怕,都会越来越好。”
*
心境一变,人也会跟着变,曾经以为过不去的也不再是执念。
第二日用过早膳,楚昕照例准备出门。
拎起书袋,楚昕想起一件事:“今日是景大哥最后一次来接我,今后我自己去国公府。”
这样也好,楚悦心里想。
延贤坊与兴义坊也就隔了两个坊,离得不算远,没有必要这样来回接送。
太麻烦他了。
不过,突然这样也有些反常。
楚悦状若随意询问:“为何如此?”
楚昕:“好像是朝廷来命令了,景大哥明日起要去卫所当值。”
楚悦一怔,景萱昨日才问过景璃,他说近来不忙。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总是避着不见他,令他以为她不想见他,才故意这样跟楚昕说。
想完突然意识到这有自恋之嫌,连忙想别的事挤走这个想法。
楚昕拎着书袋往外走:“我走了。”
楚悦替他将衣领整理好,叮嘱他不要惹先生生气,一定好好听邵先生的话。
楚昕看着已不及自己高的姐姐,自得道:“姐姐放心,邵先生可喜欢我了。”
楚悦以为他吹牛:“不害臊。”
“真的!”十三岁的少年还不太能接受被误解,连忙为自己正名:“那景琮简直滚刀肉一般油盐不进,没有我这样的好学生在,邵先生简直要怀疑自己。”
楚悦警告他:“先生喜欢你便更要争气,还有,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去外面乱说。”
楚昕知道姐姐的做派:“知道了,放心吧。”
整理好,楚昕拎着书袋出门了,上房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楚悦看着楚昕的背影,满脑子想的却是楚昕说的,今日是他最后一次来接楚昕。
楚昕照例在门口等景璃。
景璃很守时,卯时过半准时出现在姜家门口,楚昕一般会提前一盏茶的时间出来等候。
只不过,他刚站定不久,姐姐也跟出来了。
姐姐平日里都是不送他的,主要是没有必要,他都这么大的人了。
楚昕疑惑看向楚悦:“我落东西了?”
楚悦:“……不是,你萱姐昨日身体有些不适,我找世子问问。”
楚昕没有怀疑,不过景大哥是熟人,姐姐问归问,没有必要特意将发簪换了吧。
“哦。”
楚昕倒是没有追问,女孩子的打扮是不能随意品评的。
不多时,那道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视野里。
楚昕迈下台阶迎上去:“景大哥。”还十分体贴地回头提醒自家姐姐,“景大哥来了。”
两人并排站着,楚昕能看见,楚悦当然也能看见。
不光如此,她还知道他也看到她了。
不知是不是心虚,她甚至觉得他在看她新换上的发簪。
冲楚昕点点头算打过招呼,景璃:“阿昕能否去前面的枣树下等我,我有些事要同你姐姐说。”
楚昕心道真是巧,姐姐也有话要问景大哥。
冲楚悦说完再见,楚昕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楚昕走后,楚悦有些后悔出来了。
只是对视了一眼,楚悦慌忙垂下眼,知道他的确认出来了。
她从那双深邃眼孔里看到了克制了许久的热切。
“阿悦。”景璃喉结轻滚,忍不住往前又进了一步。
他当然认得自己亲手挑选的白玉簪,也知道姑娘清楚这是他送的,那是他补给姑娘的及笄礼。
回来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发间看见。
楚悦听见他的声音了,低低沉沉的,但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双修长的腿,坚定、有力,他越迈越近,要走上台阶。
“世子。”
楚悦心中有点慌,连忙出声。
她没想到,一根发簪会令他这样喜形于色。
楚悦后退一步,飞速瞥他一眼,提醒他这是在大门口。
看着姑娘已经红透的耳根,景璃不由自主咧开笑容。
台阶下没动静了,猜他大约已经冷静,楚悦慢慢掀开眼帘。
四目相对,楚悦对上饱含温柔与喜悦的眸光,心里很烫,有些甜蜜,也有些羞涩。
柔煦的晨光中,景璃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螓首微垂,慢慢弯起了唇角。
第20章 ◎“别。”◎
楚昕还在等景璃一起走,楚悦没有让他待太久。
“好,”景璃满眼温柔,“我下值后再来。”
“别。”飞速看他一眼,楚悦红着脸拒绝。
虽已表明心意,且他也看懂了,楚悦还是很害羞。
再说了,他都跟楚昕说了是最后一次来接,突然改变主意楚昕一定会问,她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弟弟说。
“好。”景璃笑着答应。
害羞归害羞,不妨碍楚悦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他是个体贴的人,但还是被他这样毫不迟疑的态度给惊到。
他就不担心她会因为迫于他的权势不得不答应,不怕她反悔吗。
不管怎么样,楚悦对他更满意。
两人对望一眼,楚悦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离开。
楚悦进门的时候,姜婆婆和姜爷爷照例在院子里忙活。
姜婆婆正在扫院子,看到了楚悦发间的玉簪,笑眯眯地问:“阿昕走了?”
楚悦知道姜婆婆看出了她的发簪变了,有些难为情。
楚悦去接姜婆婆手里的扫帚:“我来吧。”
姜婆婆笑:“去歇着吧,不是什么重活,就当我与你姜爷爷就当活动筋骨。”
对楚悦而言,这事说平常也突然,她没想到会这样顺利,她的确需要一个人待一阵来平复心情。
另一边,楚昕破天荒地发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景大哥竟然在笑。
楚昕好奇:“景大哥今日心情很好,有喜事?”
景璃一楞,意外自己竟然没有藏住情绪。
她想起姑娘家的害羞,决定还是要顺从姑娘的意思:“差事很顺利。”
说起差事,楚昕想起景琮跟他说的:“外头在传,西戎要向大晋称臣?”
景璃颔首。
前一世与西戎的那一仗中,大晋因为出了叛徒,导致主将被俘,我方伤亡惨重。那时南边也不安稳,多方考量以后,朝廷向西戎求和,不仅赔偿西戎大笔银子,还以和亲的方式加深两国的关系。
然而,西戎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主战派意欲通过这一次对大晋的胜利控制夹在两国之间的小国。为了显示与大晋割裂的决心,主战不仅杀了西戎的首领,还对诚心前来和亲的使团下了杀手。
他后来虽然灭了西戎,但在那场混战中,以命将他换回去的阿悦却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这一次出征西戎,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歼灭西戎的有生力量,确保至少十年之内,西戎不可能再威胁大晋。
胜利的结果就是,西戎对大晋俯首称臣。之所以没有向前世一口气灭了西戎,也是综合考虑的结果。
朝廷之所以让他回去,是因为西戎的使团到了,他需得协助鸿胪寺议定和谈的细节。
楚昕并不知道短时间内景璃已将前世的事情想了一遍,听到这个借口很开心。
从小目睹爹爹处理与西南边境各部族的事务,爹爹一向推崇非不得已,能不打仗最好。
少一些战事对边境的百姓也好,对两国的普通百姓也好,也是幸事一件。
楚昕感慨:“不用打仗太好了,这样的话景大哥也不用离开京城。”
景璃也这样想,武将保家卫国是天职。
但上辈子打仗实在是打够了,所以这一世有仗的时候他还是会义无反顾,但会更慎重与谨慎,因为这一世他有了牵挂,舍不得离开。
一旦上值就不能日日这样接送楚昕了,景璃:“下学后我让长安带你去挑一匹马,等我休沐时的时候带你去庄子上再练一练,熟练后你自己骑马来回。”
楚昕跃跃欲试:“我可以自己骑了?”
景璃点头,楚昕虽然资质差,胜在勤奋。
楚昕对景璃的崇拜更加深刻。
在他看来,景璃简直无所不能,不光帮了他家里很多,还言出必行十分周到,自他上次说要教自己骑马,就真的会在每日下值后教他骑,比爹爹教他还要耐心。
楚昕想起学堂上的同伴:“去庄子的时候,能否叫上琮哥一起?”
景璃听到楚昕对景琮的称呼,好奇:“你们何时这样亲近了?”
楚昕当然知道景璃与景琮的关系不好,当然这个不好应该是景琮单方面的,实际上,景大哥对景琮很上心,给他请的是最好的先生,照顾景琮的人也是最细致周到。
楚昕倒也不是想说景琮的好话,就实话实说道:“琮哥并不讨厌景大哥,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
景璃笑:“好,叫他一起去。”
前世的他与景琮很长一段时间都困在大人的恩怨里,两兄弟在年轻的时候没怎么好好相处过。
景琮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人却着实不坏。
前世他孑然一身的那些年,景琮的几个孩子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孩子不会无故对他这个看起来又凶又狠的大伯亲近,一人如此是凑巧,个个如此是因为景琮教他们。
将楚昕带回家后,景璃骑上马前往衙署。
*
景璃抵达衙署后,鸿胪寺少卿已在等候。
在前往鸿胪寺的途中,景璃了解到大晋许诺会下嫁公主,同时接纳西戎每年向大晋上缴白银一百万两,战马三千匹,羊五千头。
景璃皱眉。
面对这位差点将西戎的宗庙都灭了的新晋战神威严的脸,鸿胪寺少卿连忙低下头。
他们这些熟知内情的人才会懂,本次圣上指派鸿胪寺负责与西戎议和,之所以将这位请来,主要是利用他来威慑西戎,令他们尽快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至于在议和时腻歪扯皮。
在鸿胪寺少卿的贴心指引下,景璃很快见到鸿胪寺卿裴准,双方见完礼,景璃不解:“赢在大晋,为何还要和亲。”
将士在外出生入死,为了就是为朝廷撑住脊梁,胜了,还让公主下嫁,未免太过窝囊。
裴准知道内情:“西戎人不放心,找人说服圣上,圣上一高兴,金口许下了承诺。”
景璃的眸中闪过一抹嘲讽之色。
圣上当初也是英主,只可惜随着年龄增加,行事越发难以离谱。
景璃:“可定好哪位公主?”
裴准:“论年龄,未婚的公主中年龄最长的四公主,但四公主是乃丽贵妃所生,圣上与娘娘未必舍得。其余几位年长些的年龄相差也不大,还不能确定哪位公主出降。”
景璃沉默。
丽贵妃独宠多年,不会舍得让四公主去和亲。
他只知道,前世和亲一事没有落到任何一名公主身上,是他的阿悦挺身而出。
西戎里京城那么远,和亲队伍长途跋涉两个月才抵达,他见到她时候的瘦脱了相。
同鸿胪寺卿商量好与西戎使节会面的细节,景璃没再说什么,离开了鸿胪寺。
景璃大败西戎有功,升任禁军统领,统帅守卫皇城的禁军。
他原本就在禁军任职,这回有实打实的战功在身,部下无不心服口服。
有部下壮着胆子起哄,让他宴请。
这种事情景璃不好扫兴,爽快应承:“下值之后去丰兴楼,我请。”
部下欢欣雀跃。
非战时,禁军衙所里的官员只需当值半日,除了值守的人,过了午时便可以离开。
因此,下值的梆子才响完,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衙门,直奔西市最负盛名的兴丰楼。
酒过三巡,酒楼里的伙计突然带人过来请景璃。
来人面相阴柔,说话细声细气,景璃只当不知道他是宫人,面露疑惑:“谁要见我?”
这人只好回答:“小的是康王府上的,王爷听闻大将军也在此,特谴小的来邀请大将军过去一叙。”
康王与四公主一样,同样是丽贵妃所生,因他是圣上的第一个儿子,深得圣上宠爱,前世就是康王取代太子,最终登上了宝座。
景璃放下酒爵,向大伙说明情况,跟着宫人离开雅间。
宫人低着头,回想着景璃向众人表明他身份后众人的表情,心情有些复杂。
圣上喜欢兄友弟恭,所以王爷与太子的争斗一直在暗处,大将军如此,是太年轻不懂世故,还是故意的啊?
两间雅间离得不远,景璃很快见到了康王楚昀。
在景璃心里,康王前世这皇帝当得中规中矩。
康王御极之后不爱上朝,优点在于敢放权,朝堂的大小事务皆有文武大臣在管,皇帝算当得逍遥。
见完礼,康王虚扶起景璃:“大将军对社稷居功至伟,小王当不起大将军之礼。”
分主宾坐好,景璃问康王:“不知王爷找下官所为何事?”
康王面色一僵。
他听说眼前这位大将军出了名不好相处,在面对自己这个最有能力角逐皇位的皇子,都不寒暄一下,就这样干巴巴问了出来。
可能武将都是这样吧,直来直去,不爱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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