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注定彼此纠缠,不死不休吗?
孟祈又将这信回原位,于院中乱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孟舒安从前住的逸仙筑。
穿过月门,院中的秋千还在随着秋风轻轻摇摆,只是这院中的花草早已腐败。
孟舒安死后,宋朝月精心养护的花草也跟着枯萎。
益阳公主不愿勾出心中失子之痛,再未踏足过逸仙筑,是以这院中,竟是比孟祈的院落更为萧条。
大哥、大哥……
孟祈好似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他飞速回头,见到的还是那仍随风晃荡的秋千,上面却空无一人。
他抬脚上阶,推开宋朝月从前所住的厢房。里面没几样东西,或许都被益阳公主一气之下全叫人给扔了吧。
不过女子房中必备的铜镜倒是还摆在窗前,上面亦蒙上了一层灰。
孟祈用手指抓住袖口,用袖子擦拭净铜镜,他的脸便跃然其上。
他鲜少照镜,过得粗糙。与镜中的自己互望着,孟祈竟发现自己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发。
这是何时长出的?
他伸手,扯掉其中一根,盯着这根白发发愣。
等到他再出孟府之际,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
他迈出孟府,恰巧遇到孟国公回府。
他根本不愿唤他,径直从前身边走过。孟国公站在车辕之上,看着自己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问道:“不留下吃一顿饭吗?”
孟祈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他们父子之间如今剩下的联系,恐怕就只有身体里留着的同样的血了。
“来来来,又香又甜的糕饼,新鲜出炉的糕饼——”
街上商贩的叫喊声唤起了孟祈内心深处的记忆,重生这一世,他所以为的与宋朝月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泗水城。
那是宋朝月将要嫁入孟家的前不久,他正好在泗水城抓人,情况紧急,他策马于城中跑得飞快,无暇顾及马侧之事。
可就在他穿过一条街时,听到了身后的有女子怒吼’赔我的糕饼‘。
他听到之时,马儿已经跑出去老远。
可即便无法看清那人的样子,他也一下就听出,是宋朝月的声音。
这是他所以为的今世初见。
糕饼老板见孟祈盯着自家糕饼出神,以为他想买,忙招呼他:“公子,香喷喷的糕饼,买一个尝尝吧!”
孟祈这才从回忆中抽身,从身上掏出一个铜板,丢给那老板:“来一个。”
糕饼被用油纸包着递到了孟祈手上,孟祈牵着马,慢慢走在大街上。
他低头浅尝一口,太甜,不明白宋朝月为什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吃着下一口。
“哎哎哎,让一让,让一让——”
不远处有一人骑着马横冲直撞而来,那人的踢马肚子的脚正好踢到孟祈手肘的位置,那糕饼吧唧一下落到地上。
他低头看方才还在自己手上的糕饼,又看了眼已经远去的罪魁祸首,突然明白那日宋朝月为何会如此生气。
或许只有同处共同的境遇之后,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吧。
他准备折返回去再买一个,没走出两步,便被人唤住,那人唤他大公子,是他许久未曾听过的称呼。
循声望去,孟祈便见一人朝自己挥手,他眯眼望去,那人正是从前在孟舒安身边侍奉的广德。
他怎么会在这儿?
广德穿过马路,奔向孟祈。
“小的见过大公子?”
孟祈看着广德并未穿府中侍从的衣裳,他这是,没有在国公府了?
广德也看出了孟祈心中困惑,主动解释道:“小的自二公子去世后,便离开了国公府,而今在笙歌做点儿小生意过活。”
孟祈点点头,实在不知要同这个自己不太熟悉的广德聊些什么,随便应了两句就要走。
广德踟蹰半天,终于在孟祈将走之际将憋在心中的话问了出来,“大公子,不知现如今夫人如何了?”
宋朝月从前在国公府时待他十分好,所以他想问一问,宋朝月如何了。
孟祈的脚步一下停住,他不知要如何开口,告诉广德宋朝月已经死了。
“挺好的。”
广德听罢,高兴极了。好就行,好就行。
他又三两步跑到孟祈身边,同他讲:“望大公子不要怨我多嘴,我家公子知道夫人,哦不,宋小姐一直喜欢您。当初她知您受伤,特意做了药膳,还烫伤了手,我家公子其实都知道。他自觉亏欠宋小姐,若您也对宋小姐有意,还请好好待她。小的在此,替我家公子谢谢您。”
他说着,同孟祈鞠了一躬。
孟祈不忍再听,选择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一路上,他脑海中一直都回荡着广德的那句话,’当初她知您受伤,特意做了药膳‘,’当初她知您受伤,还特意做了药膳‘……
原来那碗被他吩咐倒掉的药膳,竟是特意为他所做。
他滚了滚喉头,又策马回了禁军营。
还未进营,便有一人拦住了他。
那人恭敬跪下,对孟祈道:“孟统领,我家三殿下请您去金银楼一叙。”
第62章 失之悔矣
金银楼,老地方。
此处喧嚣依旧,不过互坐对面的两人,早已换了心境。
孟祈方一进去,便听到褚临问:“你何时发现我亦重生?”
孟祈没有回答,转而问对方:“殿下尚被囚于府中,如今约我在这金银楼相见,可是违反了圣令。”
褚临低头,嘴角勾起,那笑不再像往常一般清风朗月,隐隐透着一股子阴险。
“上一世,你可是同我一道、弑君呢。”他的手指敲击着杯壁,继续道:“宋朝月亲手杀了你,那这一世,你究竟目的为何?杀了我,再杀了宋朝月,然后呢?”
提到宋朝月的时候,褚临敏锐地捕捉到了孟祈的眼中微闪,他突然发狂似的仰天大笑,走到孟祈跟前问他:“哈哈哈,你不会喜欢上了杀你之人,不敢动手了吧?”
他看着孟祈,像在看一个笑话。
“宋朝月死了,你不知道吗?”
孟祈的陡然发问,让褚临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宋朝月死了,她怎么会死呢,明明她还没有穿上凤冠霞帔嫁给自己呢。
“她不会死的,她会在与我的婚仪之上再次亲手将你斩杀!”褚临早已没了从前端方的样子,此刻的他,是狰狞的,是不堪的。
他不愿相信宋朝月已死,可那活生生的证据就摆在面前,叫他不得不信。
突然,他拽住了孟祈的衣领,厉声质问他:“是你,是你杀了她对不对,是你为了报前世之仇杀了她对不对!”
孟祈冷冷地将褚临拽着自己的手给挪开,一脚将这个疯子一般的人踢倒在地。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褚临,你都恶性难改!”
不愿再与这样的人多言,孟祈转身要走,谁料后头那人竟从腰间抽出了佩剑,朝他砍来。
孟祈闪身一躲,那剑便砍到了木门之上,在上面砍出了一个大豁口。
见并未击中孟祈,褚临又提剑袭来,这一剑,直指孟祈的心脏,出剑之狠厉,似有不将孟祈杀掉不罢休的架势。
疯了,这人当真是疯了。
孟祈被接连攻击两下,气血上涌,他也拔出自己随身的佩剑,迎面接上了褚临的下一招。
日头渐渐西沉,屋内的一应摆设被两人打得碎落一地。
院中的竹子也被剑锋削成半截,一个接一个垂落在地。
褚临武功自是不如孟祈这般常年游走于刀尖上之人,为了杀他,遂只能速战速决。
他先假意攻击其脖颈处,然后想要绕到其身后,往其胸腔处刺上一剑。
谁料孟祈的反应这般快,一个转身与前扑,便让褚临面朝下狠狠摔倒的地上。
然后,孟祈伸出右脚狠狠踩在褚临的后腰处,叫他再难起身。
随即孟祈发了狠,双手紧握住剑柄,那剑尖如一道流星般刺向褚临的右手。
“啊——”褚临发出一声凄凌的惨叫,他的手,竟然就这般被孟祈刺穿了!
呲——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孟祈刺穿褚临的手掌后,又迅速地将剑尖拔出。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沾染在上面的血,用剑尖轻巧地勾起方才他们打斗而划破的一块碎布,用其擦拭干净了剑刃。
他睥睨着趴在地上痛得抽搐的褚临,眼中毫无感情。
“你以为,这一世,我还会任你躲到我身后吗?”他蹲下,像是拍牲畜一般拍了拍褚临的脸,“你等着,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孟祈没有再自金银楼正门而出,而是几下翻出了院墙,往广闻司而去。
如今他不再任职于广闻司,自然不能坏了规矩,大摇大摆前往此地。然明里不行,暗里他却去了不知多少回。
底下的狼卫发现不了他,他也就这般潜进了广闻司中。
他的师弟云方依旧住在他从前的那间屋子里,孟祈打开打开他屋门的窗户,便见云方点着一盏油灯趴在桌子上,似乎是累极。
孟祈皱眉,这云方怎的如此掉以轻心,自己不声不响进了他的屋中,怎么还睡得如此之沉。
他抬手,正欲敲两下桌子,云方却蓦地睁开了眼,那眼中带笑,满是戏谑。
原来是诓自己。
孟祈本想笑,可发现嘴角怎么都无法勾起,他想,或许自己是病了。
“师兄入夜前来,所为何事?”
孟祈坐到他旁边,声音沉缓,“陪我喝杯酒。”
云方立马意识到不对,师兄从不喜喝酒,他认为喝酒既伤身,也误事,而今竟然主动提出要同自己喝酒,不对,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他了解师兄的性子,他不愿意说,自己问不出来。
所以只能从床底掏出了两坛老酒,这可是他的私藏,从前师父跟师兄都不允他喝酒,只能偶尔小酌一口。
而今师兄主动提出要饮酒,形式便不同了。
广闻司中简陋,没有酒杯,两人一人一个海口大碗,各自倒满喝了起来。
孟祈虽不喜饮酒,酒量却天生好。
他往常迫不得已喝酒之际往往都只是浅尝辄止,而今日却一碗接着一碗豪饮。
这般喝法,叫云方这个平日没事儿喜欢小酌两杯之人都看得直吞口水。
没过多时,孟祈便喝完了他手边的半坛,云方想,或许是该找机会问一问师兄发生了何事。
然他方一开口,便见孟祈双目清明地看着他,眼中哪有半分醉意。
云方立马吓得一哆嗦,不敢再问,只能默默陪于旁侧。
一碗接一碗,那坛酒眼看着就要见底了,孟祈这才问云方:“云方,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云方端着酒碗的手抖了一下,师兄最近是发现了他的异样了?
他挠了挠头,脸上带着些微羞涩。
“确实有一个姑娘,不过我与她未曾说过几句话,也不知她对我有没有印象。”
“若有喜欢,我便去给你提亲。”
提亲?这也太快了吧。
云方连连摆手,他可不想吓着人家。
“云方,莫要等,往后失之悔矣。”
云方看着师兄的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雾。
他想,或许他懂了师兄今日的心事。
他站起来,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宽慰道:“师兄,广闻司一向是不见尸不忍死,她的尸首都没有寻到,便有种种万一。”
孟祈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搁置下手中的酒碗,回了自己从前在广闻司的屋中。
屋内云方时常打扫,所以很干净。
酒喝得多了,孟祈脑子有些昏沉,他跌在床榻之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后,便是无休无止地梦。
他梦见了阿娘,梦见了师父,梦见了几位已经离世的师兄,还有…宋朝月。
他们坐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之上,宋朝月一身粉裙,望着湛蓝的天空,巧笑盼兮。
孟祈将手枕在头下,眼中满是柔情地看着宋朝月。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宋朝月回过头,朝他的方向挪了挪,软语问他:“看我做什么?”
孟祈笑笑,不答,只是伸手将宋朝月抓进自己的怀中。
软香入怀,孟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宋朝月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之上,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槐序,你说,往后咱们生几个孩子好?”
孟祈轻抚着宋朝月柔顺的乌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桑桑想要几个便要几个,或者,不要也可以。”
宋朝月听这话,突然挣脱他的怀抱直起了上半身,用手轻轻推搡了一下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她的两颊升腾起如霞彩般的红晕。
孟祈握住她的手,借势起身,于她唇上落下一吻。
一吻完毕,他见到了宋朝月迷蒙的双眼,仿佛如一个钩子,勾走了他全部的心。
他用手捧住对方的后脑勺,接着一吻。
这一吻来得猛烈,他像在杀戮场上一般攻城掠地,只搅得对方连连后退。
可他那按住宋朝月的手在暗中使劲儿,叫对方无法逃避分毫。
不知晓过了多久,孟祈这才放过宋朝月。
唇齿分离之时,他看见两人之间牵引出一道透明的丝线,而在他怀中的女子,早已经双目失焦。
这般旖旎之景,叫孟祈以一个旁观者而视。
抱着宋朝月的那人,是他,却又不是他。
一转眼,蓝天不见,天空被乌云所笼罩,本在孟祈怀中的宋朝月却偷偷从腰间掏出一柄短刃。
她想杀他!
意识到这,孟祈连忙上前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一影子,穿透了对方,无法触及。
他眼睁睁看着,宋朝月脸上仍挂着柔情,背后却早已暗藏凶险。
趁孟祈意乱之际,高举手中的匕首,刺向了他的胸膛。
入眼,是刺目的红。
在宋朝月身下的孟祈已经没了气息,在一旁看着一切的孟祈紧抓着自己的胸膛处的衣裳,仿佛那匕首也刺穿了他自己。
不远处的宋朝月缓缓扭头,满脸的鲜血,看向他的方向,脸上带着诡异而又狰狞的笑,“孟祈,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
她又朝着自己的方向扑过来,孟祈伸手一挡,心一跳,彻底从这个梦中醒来。
他大口呼吸着,梦中的旖旎与血腥交错上演。
抬眼看向窗外,天刚破晓。
梦而已,一切都只是梦而已。孟祈如此安慰自己。
他去到院中,掬了一捧冷水洗脸,脑子这才清醒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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