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去吧,好好处理一下你的伤口,有事我会再唤你。”
孟祈恭敬离开,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那一弯月,想起了几个时辰以前宋朝月被推下去时眼底的惊愕与害怕,也正是那时,他分了神,被何巍刺了一剑。
他觉得自己下贱,明明希望恨不得她去死,为何又生出对她这般可憎之人的同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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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府,宋朝月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凌乱的发丝粘黏在惨白的脸上,她仍未从方才楼上坠下的惊魂中抽离出来。
因为这,她一只手一直紧紧攥着阿罗,像一个被丢弃的孩子。
“什么?差点从二楼摔下来了,是老三救下的?”
益阳公主得知这消息后也来了逸仙筑,孟文英也紧跟在母亲后面想来瞧瞧。
见到宋朝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益阳公主的脸色不算太好。
她稍稍安抚了一下,待离开了逸仙筑后,便问花咏:“你方才找人出去打探消息,可问清楚了,为何好生生差点坠楼了?”
花咏事情从头到尾同益阳公主说了一遍,从头到尾语气平缓,不带有丝毫的情绪。
反倒是益阳公主,咬紧了牙关,因生气而皱起了平日里分外注意的眼角纹。
“他果然还是恨舒安。”
花咏默默听着,自小长在深宫中,后又陪着益阳公主嫁来国公府助她操持这一家之事,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她心里跟明镜一样。
譬如此时,她就应该静静听着,公主要做什么,遂了她的意便是。
“你去寻国公爷,说我有事找他。”
孟国公一回府便得知了此事,他不用想都知道,妻子定会着人来寻他。
于是他还未来得及歇一歇脚,径直去了益阳公主房中。
“益阳,我回来了。”他先敲了敲门。
“进。”
孟晋年一进屋,他便见益阳公主的脸色极为不好,便知她要发难。
“今日之事,你需得给我一个交代。”
“益阳,儿媳既然无事……”
“无事,怎么才能算无事。我去看了,那孩子脸如今都还惨白惨白的。孟祈虽然是在执行公务,却能置自己弟媳的性命于不顾,若不是被褚临接住,而今不是死就是残,他如此做,就是想打我的脸,报复我!”
益阳公主愈发激动,孟国公想上去抱抱她让其消气,谁料得来的是一个不留情的耳光。
“孟晋年,我告诉你,要是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别怪我以后翻脸。这些年我已经给足了你脸面,别逼我。”
孟晋年一言不发灰溜溜地走了,他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将桌上的茶具一扫,摔了一地。
这么些年来,孟国公和益阳公主伉俪情深,被传为佳话,可也只有家中亲近之人知道,两人已分房而睡多年,夫妻感情也远不如外人所说的那般好,甚至是……很差。
这天孟国公彻夜未眠,等到天亮,他都没有等来孟祈回府的消息。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孟祈都没有回过家,他也隐约听说是最近升云案有了新消息,朝中同僚对于此事也是议论纷纷。
主管升云案的广闻司自然是忙,在八天后,终是见孟祈回了一趟家。
他进屋里洗去一身脏污,头发都还湿着,就听见孟梁说孟晋年找他。
起初孟祈有些疑惑,他与孟晋年一向说不了几句话,双方找彼此之事更是少之又少,这今日却突然要找他,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
他不急,等到头发都干透了,换了一身衣服才去到了孟晋年的书房。
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孟祈进去时便见孟晋年闭目靠在椅背上,听见动静,那眼睛唰一下睁开。
“坐。”
“不坐了,有什么事快说。”
孟祈对待孟晋年一向是这个态度,若无事,他甚至不愿意同孟晋年多说一句话。
“前些日子在繁竹居的事儿……家里都知道了,益阳很生气,你看……”
他欲言又止,说着说着还瞥一眼孟祈的脸色。
孟祈不屑地冷哼一声,“怎么,是要我向你们一家赔礼道歉是吗?”
“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
“你们拿我当过一家人?”他用最平静的话说出了最残酷的事实,这个家,没人把他当家人关心,在外面是死是活,连问都不问一句。
没到喝完一杯茶的功夫,孟祈便起身离开,至于身后那人有多无奈,他也根本不想去管。
孟梁等在孟祈的院子里,见其脸色铁青,便知其又与国公爷闹了矛盾。
他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小心翼翼陪在旁侧。
“孟梁,你下去,我一个人坐会儿。”
院子里只剩下了孟祈一个人,他坐在院里的这棵槐树下。这棵树是他到孟府时哭闹着要人栽下的,如今他也已二十二岁,这树,也在孟家长了十四年。
他闭目养神,可那眉头却仍皱着。周遭的一切是那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而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别的东西。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到了墙角,还有硬物摩擦墙壁发出的簌簌声。
没一会儿,他瞧见一只手搭过院墙伸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小的方盒子。
啪叽一声,那方盒子砸进来里,一个尖角陷了进去微微湿润的泥土之中。
孟祈大步上前,攀上墙用左手钳住了那截细细的手腕,“谁?”
陡然听到声音,又被人给逮住,院外那人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间踩在凳子上的脚便踏空了,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
孟祈的左肩本就有伤,只有一只手能使得上力,猛地被这么一拖,整个人也往外跌去。
两人摔进了院墙旁的花坛里,未免压在那人身上,孟祈用单手撑起了身体,脸色实在算不上太好,他的下颚因用力而紧绷,“宋朝月,你这是想做什么?”
第11章 通缉
这一场意外实在太过于突然,宋朝月毫无心理准备。
不是,她明明问了金蝉,说孟祈没回来啊。
宋朝月还未反应过来,仍旧跌坐在泥地里,方才孟祈靠她那般近,惹得她耳朵直发烫,现下说话简直毫不过脑。
“我说我不小心丢进去了你信吗?”
说完这话宋朝月就别过脸闭眼暗骂自己,凳子都搭上了,怎么个不小心能把盒子扔到别人院墙里。
她平日里的聪明,在见到了孟祈之后就荡然无存,只余下丢脸。
孟祈显然也不会信她的鬼话,就这般看着她错乱的动作与表情,活像一只在突然被人从地洞里揪出来的野兔子。
事已至此,宋朝月也不再遮遮掩掩选择开诚布公了。
“那盒子里是我写给你的消息,我在街上看到了广闻司的通缉令,画像上那人,我曾见过。”
宋朝月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口气抖落了出来。
画像上那人她虽不知是谁,不过却记忆深刻。
约莫年节,正值数九寒冬。宋朝月在羊肉汤店看见了一个男子。他虽样貌平平,还戴着兜帽,然动作间却让宋朝月瞧见他没了一只耳朵。这就引得她多看了几眼,也因此记住了他的长相。
没曾想几月后,她竟然在广闻司所布的通缉令瞧见了这张熟悉的脸。广闻司经手,必定是大案,这人肯定很重要。
宋朝月思虑再三,决定将这消息偷偷递给孟祈,谁知道被金蝉那不灵通的消息给害了,想要不留名做好事却被人抓个正着。
孟祈细细听着,脸上依旧存疑,他追问道:“那是几个月前,你又怎知他现在是否还在那处?”
“他肯定在的,没过几日我又在一家药铺门口撞见了他,见他手里提着药。我也正好要去开药,随口问了一嘴,那医士说那人求的药是助产之药,所以我猜,应当是他夫人快要临产。妻子将生子,想必不会跋涉奔波的……”
宋朝月越说越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她分析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愈发没有底气,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孟祈面前班门弄斧了。
谁料孟祈听完,没有对这消息有任何的评价,只是道了一声多谢,便匆忙离开。
“多谢”二字在宋朝月的心中反复回味,她好似吃了一个酸甜的果子,情绪复杂。思及前些日子在繁竹居,他的一举一动,像一根针反复插刺着她的心。
越想越烦躁,宋朝月伸手拍两下自己的脸,告诉自己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孟祈心里,自己什么都不是,他那般做,也实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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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闻司里,得了消息的孟祈先去告诉了张继,张继立马让他带人前去充州。
昼夜兼程之下,孟祈一干人在六日后到达了充州泗水城。
这不是孟祈第一次到这儿,对于此地,他虽称不上熟悉,却也算不得陌生。在重新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孟祈生出了些异样感。
他看见穿城而过的泗水河面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耳畔听见独属于充州的方言,鼻尖还充斥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这是一座蒸腾着朝气的城池,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不复在笙歌城,那里的人们总是行色匆匆,脸上写满了疲惫。
孟祈又萌生出了想在这个地方生活的念头,然这念头才将萌芽便被他扼制下去,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
譬如现在,他必须得将被割了一只耳朵的窦鸿雪给找出来。
孟祈吩咐人四散开去打探消息,他也简装走在城中。
这城中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成了他观察的目标,可是找到一个有心藏匿之人,哪里会那么容易。
他在街上随便问了一人陶安医馆所在,这是前些时日宋朝月同他所说遇见窦洪雪的地方。
被问路的男子一听孟祈口音,知其是个外地人,立马热心同孟祈说了起来。
“是啷个走的,我跟你讲,你先跟到这条街直走,然后在第二个路口儿右拐,然后……”
他说了许多许多,孟祈却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他记忆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充州方言,他听着属实有些困难。
那男子一见孟祈那样儿,就知道他听不懂,朝孟祈摆摆手,示意他跟上自己。
一路上,带路的中年男子话一直说个不停。
“您是从都城来的吧?”
“陶医士可是我们泗水城名医。”
“对了对了,您可知道宋朝月宋小姐,她前几个月才将嫁去都城……”
他也不管孟祈听不听得懂,自顾自说了许多,孟祈也只是淡淡回应。直到在一堆晦涩的充州话里听到的宋朝月的名字,他开始有了反应。
“你说的宋小姐,是什么人?”
“宋小姐是宋司马家的女儿,她救过我媳妇儿和孩子,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她……”
说起宋朝月,他更是涛涛不绝。其中有些话孟祈虽然听不懂,但是从这位给他带路的百姓脸上可以看出,他对宋朝月有着真心的喜欢与感激。
“到了,这位公子,陶安医馆就在这儿。”
中年男人指了指写着陶安医馆的招牌,同孟祈告别,“公子,若是您见了宋小姐,能不能代我同她问一声好,对了,我叫徐老三——”
徐老三走远了,那句话却无比清晰地传进了孟祈的耳朵。
她真的有那么好吗?好到托一个不相识的人代他问一声好。
陶安医馆的人不少,孟祈进去的时候正有不少人排着队看病买药。
他走到了一个抓药的伙计面前,偷偷塞给他一锭银子,“小哥,同你打听一事。你可有见过一个相貌平平,只有一只耳朵的男人。应当还在你们这药铺里抓过女子生产亦或是襁褓婴儿的药?”
那伙计冥思苦想了半天,没想出有这么一个人,又去问了店里其他伙计,均摇摇头,竟是没一个人知道。
孟祈只得作罢,另寻他法。
他才将迈出陶安医馆的门,便见一个少年人依靠在店门前的柱子上,他自迈过陶安医馆的门槛,少年人的眼睛便一直落在他身上。
孟祈的神色霎那间有所改变,不过很快就消失,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然后他听到了身后的少年人说:“我知道他在哪儿。”
果然,孟祈停住了脚步,少年人露出了得意的笑。
“你知道我要找谁吗?”孟祈直视着少年人。
少年人的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孟祈从他口型看得出来,他说的就是窦洪雪。
“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去?”少年人跳下台阶,说话时眉眼飞舞,分外生动。
“你怎么知道我找的是谁?”
少年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再不去就来不及喽,你们广闻司的人已经有人打草惊蛇了。”
孟祈神色一凛,当机立断让这少年前头带路。
沿途他留下了不少记号,广闻司的人一看便知去哪儿找他,所以他也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孟祈被这位少年人带去了泗水城外的一个小村落,村落围着泗水河的一条支流而建,他们到时正有不少村民抱着木盆在小河边浣洗衣裳。
“喏,就那儿,那个合欢花开得正盛的院子。”
他们站在高处,自上而下俯视过去,可以看见一个女子抱着个小小的婴儿,一个男人正摇着拨浪鼓在逗弄她。
只消看一眼,孟祈就知身边少年人所言不假,那满面含笑却缺了一只耳朵的男人,正是他们广闻司苦寻了三年的窦洪雪。
“你去抓人吧,我就不去了。”
少年人摆摆手,示意他去,收到孟祈信号的其余广闻之人也陆续赶来。
及这户人家门前,孟祈示意他们莫要靠近,独自一人上前轻轻叩响院门。
“谁啊?”
孟祈听见拨浪鼓被放下,脚步声逐渐靠近。
门从里面打开,窦洪雪看见了孟祈,还有他身后的一众广闻司之人。
他知道,自己偷来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现在就得走是吗?”
孟祈点了点头,窦洪雪央求面前人:“可否让我同她们娘俩告个别。”
“好。”
得了孟祈的准允,窦洪雪返回了院中,蹲在他的妻子跟前握住了她的手,“阿玉,我得出一趟远门儿,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被唤作阿玉的人抬眼,正好瞧见了站在门口的孟祈,她便什么都懂了,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好,我和女儿在家等着你回来。”
窦洪雪最后抱了一下她的妻女,走到孟祈跟前,“走吧,我跟你们回去,不过……”
知道窦洪雪要说什么,孟祈抢先说道:“她们广闻司自会尽心照看。”
有了这句承诺,窦洪雪所有的心都放下了,即便是死,他也安心了。
人被狼卫抓走,孟祈出来时,发现那个给他带路的少年人还站在山头上,远远看见他,还朝他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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