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褚寰将其戚麦冬改姓褚,由皇后亲自抚养实则监视下长大。在其及笄后将其嫁给北方一武将,并承诺,往后她的子孙后代皆为北苍王,如此百年。
戚麦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何而死,她甚至教育自己的儿女,要感念褚寰。
如此,便过了百年。
往事陈黯难有人知,除了当时的广闻司主司封十三。
褚家被灭族,封十三为褚寰亲卫,自小同他一道长大,又同他一起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感情甚笃。
可是在褚寰毫不留情杀掉戚恒后,一向忠心的封十三却突然有了惧意,他担心自己和自己的后人,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他紧紧握住在戚恒死时苦苦哀求他交给女儿的绝笔血书,一念之间,他没有将这绝笔血书交给戚麦冬,也没有交给褚寰,而是自己放好,最后搁置在了通天塔顶。
他还是忠心耿耿的广闻司主司,他教导自己的部下,要效忠于皇室、效忠于褚家。
他短短四十多年的光阴之中,膝下并无一儿一女。
在濒死之时,为广闻司挑选了下一任主司,他告诉了下一任主司通天塔里藏着的秘密,并要求他同自己一样,将藏着通天塔的秘密传给下一任主司,以确保,他为之殚精竭虑的广闻司百年之后依旧能存在。
如此这般,一代又一代,直到广闻司主司变成了张继。
他的少年时期,常伴嘉和帝左右,直到,在他被定为下一任主司的时候,他知道了这个广闻司掩藏了数百年的秘密。
张继也终于知道,为何这么多年,褚家总是事事赶尽杀绝。原来,他们大衡的开国皇帝褚寰,便是这赶尽杀绝中活下来的幸运子,并狼心狗肺地从别人手中夺取了胜果。
除了主司知晓真相,每一个广闻司的人都活在誓死效忠褚家的规训中,这是封十三对于他的主子褚寰的效忠;而那藏在通天塔的密辛,是他,留给后人们活下来的利器。
每一任皇帝都不知晓通天塔上东西的存在,直到嘉和帝。
广闻司势大,嘉和帝的性子竟与他那百年之前的祖宗如此相似,他阴狠、喜权,即便张继待他如兄弟,如此忠心于他,他还是决意让广闻司慢慢消失瓦解。
在孟祈当街射杀秦有德之后,嘉和帝正欲借此机会下旨赐死孟祈时,他见到了未经传召而来的张继。
“陛下,您可当真想好了吗?”张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嘉和帝一向讨厌别人威胁于他,他毫不留情地举起那方象征着皇权的玉玺。
然这方印盖上后,张继却从黑暗中走来,说出了一个他以为只有褚家历任国君才知晓的秘密。
嘉和帝慌得无法自持,最后,眼睁睁看着张继拿走那道赐死孟祈的圣旨,将其扔进了火炉中,化为灰烬。
孟祈死不了,广闻司历经百年,依旧屹立不倒。
广闻司忠心,但是他们也不希望,皇家背情。待他们,如同待当年的戚恒。
他恪守着自己年少时的对嘉和帝的承诺,至死未反。然而,他却将这秘密交到他如亲子的孟祈手中。
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心中之志,断不会随意起乱,为祸黎民。若真有那天,他相信,定已经到了迫不得已之时。
然他还是留了一手,将通天塔的秘密藏在了一根簪子里。他知道孟祈六亲缘浅,身边并无甚挂念之人,若真到了必行谋逆之时,定会不惜以性命相搏。
若能寻到一真心相爱的女子,心中定能有所挂念,设法保全自己。
他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孟祈。他这一生遗憾没有护住苏寻雁,余生惟愿,视同亲子的孟祈能好好活着。
如此,他以自己的身死,为孟祈换来了新生。
那根簪子不仅保全着孟祈的性命,也成为了他挥刀向前的勇气。
第125章 血亲
今年的秋天似乎格外地短,一转眼,又到了凉城初雪时。
宋朝月缩在火炉边,借着红彤彤的火光,细读孟祈从锦风县递来的书信。
自他出征以来,每月一封,从未断过。
火光烘烤得宋朝月的脸发红,书信中不过寥寥几语,说的最多的事不过是他安好、宋明泽亦是。
孟祈不是个擅长表达思念之人,他从未落笔写下思念二字。可是在信中,宋朝月总能见到他眼中的美好,树叶上的冰花、山间的野兔、还未彻底冻住的浅溪……
明明在血腥的战场之上,他却同宋朝月极尽言说着世间的美好。宋朝月知道,这世间的美好经他笔写于纸上,每个字都是思念。
将这封书信小心收好,宋朝月放进了匣子里。
匣子合上的那一刹那,宋朝月又忆起了自己从前在岱村时所写下的手札,等时局平稳,她要将那匣子给拿回来。她写的那些东西,断不能被人看见。
待在屋中实在太闷,宋朝月叫上阿罗,同自己一道去王府。
王府里北苍王夫妇离开,就剩下了秀姑打理上下,她每天还要看顾两个孩子,很是忙。是以宋朝月若无事,总会隔三差五去看看两个孩子,顺带,同云方说说话。
云方被从褚临手下救出来以后,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总喜欢待在屋子里,不与人说话,也不见天光。
宋朝月去看他时,他还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无论宋朝月如何唤,她都不肯答应。
没办法,宋朝月只得不讲理地推开了门,见云方直挺挺地坐在榻边,双眼无神,那黑色的眼珠胡乱转着,却就是看不见眼前的宋朝月。
宋朝月见他这样子,不着痕迹地哎了一声,将他紧闭的门窗打开一个小缝,让冷冽的空气灌进来,驱散些这屋子里的压抑。
云方被褚临毒瞎了眼睛,如今他的双眸彻底变成了摆设,没了往昔的光彩。
云方身有残缺,宋朝月亦不知如何安慰。
她给自己打了个气,兴致勃勃地同云方说话:“云方,大军已经到锦风了,一切都很顺利,你师兄还在信中同我说,他说他在锦风遇到了一位善治眼睛的老医士,等到时候,他带你去看病……”
宋朝月一直不厌其烦地同他说话,对方却一直都没有回应。
说到最后,连宋朝月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抹了下无声落下的眼泪,同他道:“云方,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凉城初雪……”
然她话还没说完,云方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初雪又如何,我双眼已瞎,这世间风景,我如何能见。”
宋朝月还想再劝,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不得不离开,走在大街上,心事重重。
阿罗跟在她旁边,见她不开心,遂问:“云大人还是那样吗?”
雪花落在宋朝月的头发上,落到她日日戴着的孟祈所赠的那根红宝石簪子上。
“是啊,孟祈走的前一天同我嘱咐,要我多多看顾云方。云方与他为同门,多少次一同出生入死,可是见他这般样子,我当真是怕他万一哪天想不开……”
雪越下越大,街上鲜有行人,整座凉城又变得肃杀。
宋朝月将披风的兜帽盖上,大大的兜帽遮盖住了她大半视线。她将狐毛兜帽往上掀,不欲让这兜帽遮住她眼。掀开的那一瞬,她看见对面走过来了一个衣衫略有些单薄的女子。
见到了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朝她跑过来。
“这位姑娘,您好。”这姑娘在宋朝月面前站定,微笑着,那笑容却有些僵,“请问姑娘可知这北苍王府往哪儿走?”
宋朝月上下看了她一眼,如今时局动乱,北苍王府还有两个小孩子,她还是警惕些的好。
那姑娘见宋朝月眼中有怀疑,从腰间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了宋朝月,“您看,我不是坏人。”
宋朝月接过这块小小的令牌,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孟祈的通行令,他怎么会给了一个女子?
“我听闻云方生病了在王府,所以我想来看看他……”这姑娘说着说着低下了头,有些羞涩。
宋朝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曾听孟祈提过,说是云方一直喜欢一姑娘,莫不就是眼前这位吧。
她顿时一喜,心道云方或许有救了!
她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取下,盖在了这瑟瑟发抖的姑娘身上,牵着她又折返去了王府青禾院。
明明一盏茶前宋朝月才闷闷不乐地走出王府,短时间之内回来的她却彻底换了心情。
她领着这姑娘走进了青禾院,再次敲响了云方的屋门,里面照样没有回应。
宋朝月转头看向身边那位不知名姓的姑娘,“不若你唤一声?”
这姑娘握了下拳头,双唇抿紧,轻轻叩响了云方紧闭着的屋门,轻轻地唤了一声云大人。
屋内顿时有了动静,宋朝月打开屋门,伸手放在旁边这姑娘的腰上,轻轻推了她一把,微笑着说:“去吧。”
屋内有了说话的声音,宋朝月将屋门关上,让两人说说话。
一阵寒风吹过,惹得宋朝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转身去了之前孟祈所宿的那间屋子之中,一直在青禾院当差的石榴见她连件斗篷都没穿,却还在那儿傻乐,一时间摇了摇头,忙不迭去寻来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又端来一个炭盆,供她取暖。
如今宋朝月是身子也暖和了,方才见到云方时凉下的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阿罗好久没见自家小姐这副表情了,她好奇地问:“小姐,你说这一路都在打仗,方才那个姑娘怎么来的呀?”
“你看她的衣衫单薄,脸也被吹得皲裂,想必这一趟来吃了不少苦头。”宋朝月喝着方才石榴端来的热姜茶,“也不知她是在何处遇到了孟祈,还是孟祈找到了她,总而言之,云方算是有救了!”
然她话音方落,却听到外面传来云方的声音。
她忙起身跑出去,便听到云方屋里传来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宋朝月带着阿罗忙推开他的屋门,便见到方才那姑娘委屈地低着头啜泣,而她面前则是碎裂的茶盏。
“你干什么!”宋朝月怒了,指着云方道:“人姑娘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
“我方才见到姑娘的时候,衣衫单薄,冷得直抖,脸上也被冻得皲裂,那么漂亮一个姑娘,为了见你吃那么多苦,你竟然还冲她发脾气!”
宋朝月的责骂将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吼得愣住,特别是云方,在被她骂完后,一瞬间没了脾气,闷声说了句对不起。
宋朝月冷哼了一声,拉着那姑娘去了旁边的屋子里。
这姑娘脸上有泪痕,宋朝月将自己的丝帕递给了她,又给她倒了一杯姜茶。
方才骂是骂,不过宋朝月还是替云方担心,怕这姑娘被他气走。
她温声道:“云方眼睛看不见了,心中郁结,见了你,或许更是难过……”
“我知道的。”这姑娘捧着茶杯,温和而坚定,“我知道他看不见了,所以我才来找他。”
宋朝月同这姑娘聊了一会天,才知道她名叫余巧兮,笙歌人,家中是做小本生意的。
这一次来,她没有告诉父母亲,她知道孟祈如今在正带着北苍军征战,毅然决然地往北边走,历经艰难才见到孟祈,得知云方在凉城北苍王府,又辛苦赶来……
望着这姑娘,宋朝月想起了自己从前,也是这般一腔孤勇。
她让巧兮住在了从前她住的那间屋子里,又拜托石榴好好照顾她。
如此这般,才放下心来。
临走的时候,她还不忘去云方门口透过窗户跟他说:“余姑娘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可莫要辜负人家真心,再说了,你那眼睛又不是治不好,别自暴自弃,等孟祈回来,治好你的眼睛,你跟余姑娘好好在一起。”
宋朝月将耳朵贴在窗户边,听到里面答应了一声,便知道今日之事起了奇效,孟祈回来肯定高兴坏了。
她满怀轻松回了家,第二日中午,又来了王府。
她方走进青禾院,便看到巧兮拉着云方在院子里走。巧兮看见宋朝月,将牵着云方的手一下松开,不好意思地同宋朝月笑笑。
听见了别人的脚步声,云方一本正经地让巧兮扶着他回屋。
宋朝月站在门外,等着巧兮出来。
“怎么样,今日可还好?”
巧兮点了点头,云方不再将自己闷在屋子里,愿意出门走动了。
宋朝月与巧兮一同进到了她暂住的那间屋子,问她在这儿可习惯。
这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只说什么都好,石榴照顾得很尽心。
如此听罢,宋朝月便也放心了。
昨日云方那边事多,宋朝月没好问巧兮,今日想要趁此机会问问。
起战这么多个月了,宋朝月全然不知前头战乱之地的情形,孟祈信中也只字不提。
巧兮听到宋朝月这般问,知道她是孟祈的未婚妻,自然也不设防。
她说起了一路来的所见所闻,与孟祈信中描述截然不同。战场上尸山血海,百姓流离失所、吃不上饭……
说到最后,她又提起了笙歌城里的事儿。
“我走的时候,见禁军围了孟国公府,他们似乎连益阳公主都给抓起来了……”巧兮见宋朝月面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说:“宋小姐,您说,他们会不会用国公府来威胁孟大人。”
会吗?肯定会的。
战场上战鼓擂擂,孟祈握着长枪,座下黑马如闪电一般穿过敌军,长枪之下尽是亡魂。
他银色的盔甲沾满了鲜血,那由褚临亲手写下的以孟家三口性命相威胁的字句犹在眼前。
他杀红了眼,从未想过,褚临竟然不顾血亲至此!
第126章 哭
漆黑的夜晚,明台殿屋檐之上站着一排乌鸦,它们嘴里发出不详的叫声,听得守在明台殿前的禁军浑身汗毛竖起。
战争的像是突如其来无力阻拦的洪水,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他们无法逃脱,只能静静地等待命运的裁决。
一切,在开始的时候就无法回头了。
在这座恢宏的大殿之内,一人手中正提着一盏宫灯,在这回荡着脚步声的大殿之中不知寻找着什么。
褚临提着灯,耳边的声音同他的脚抬起、落地,响起,这里安静如斯,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站在白玉阶下,上面的龙椅在黑夜之中泛着威严的金光。
自十六岁入朝以来,他多少次仰望着这天子宝座。
褚临总觉不忿,自己不过没从皇后肚子里生出来,不过比褚季年纪小上那么几岁,为什么,为什么太子之位不是他的。
冬日夜间的明台殿,凉得刺骨。
褚临坐上了龙椅,借着身边火光,抬头看向他的兄长褚季自缢而亡的地方。
“你说,咱们若是没能出生在皇家,是不是便不会争个你死我活。”
没有人回答他,反而明台殿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疾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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