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多换少,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宋明泽跟着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是孟祈正聚精会神研究战局的样子。
他坐到孟祈旁边,缓缓道:“王爷临终时说,这天下何人坐都可,他只希望我与你能够好好照顾他的妻儿,如此,他便死而无憾。”
听到此话的孟祈转过头来,一双锐利的眼望向宋明泽,这话,他在很久以前便听过。
褚长陵在起战之初便说,他起兵谋逆,并非是为了登上那千万人神往之位,他只是想要让子孙不再受分离之苦,这大衡的百姓,能过得更好些。
那时他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若是有朝一日得胜,他希望孟祈为君主,而自己,则带着妻子孩子去过潇洒游走江湖的人生。
只可惜,这一切,在褚长陵死后彻底化为了泡影。
“报——”
“进。”
一个士兵急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禀告说:“禀主帅,前方探子来报,说是褚临已经到达仪县,还、还带来了国公府一家三口!”
来了,这一天终归是来了。
他与褚临那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即将开启。
-
翌日天还未亮,一个胡子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踉跄着被推上了仪县与知漳城的交界处。
“快走,快点儿。”身后的士兵无情地推着他向前,丝毫不顾他双脚上桄榔作响的锁链。
褚临站在仪县矮小的土城墙之上,望向对面的知漳城。冬日里的狂风呼号着,仍没有将他高高束起的头发吹乱一丝一毫。
看着被推搡着向前的孟晋年,他的心中畅快无比。
他多想对着孟祈说:看哪,如今你的父亲就在我手上,你要如何选择呢?
光景与谷禄站在他身后,不时看一眼他们这位年轻的帝王,再看向城楼之下那位曾几何时风光无限的孟国公。
百年世家又如何,嫡长公主驸马又如何,家中出了一个逆贼,拖带着风光的孟家坠入的地狱。
褚临会抓走孟晋年,光景知道这是必然,可是他没有想到,褚临竟然将他的亲姑母还有表妹一道抓了起来,明明从前,益阳长公主最喜欢这位外甥。
“陛下,孟晋年被带离益阳公主身边后,益阳公主已经不进水米两日了,您看……”
“不必管她。”他毫不留情的一句话,让光景又退了下去。
起先褚临本欲只抓孟晋年一人,谁料他那姑姑以命相逼,说是若他敢抓走孟晋年,那么她便自戕于大街之上,要世人唾骂于他、要他遗臭万年。
褚临最不喜别人威胁他,既然他姑姑夫妻二人感情如此深厚,他便将他们一家三口一道捉了去。他倒是要看看,对于这一家,孟祈会不会做出如他心中猜测的那样的抉择。
太阳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升起,天边有了一丝光亮。这时,一个人骑着一匹黑马驰骋而至。
见到那人,褚临笑了。
前世,他用十万灾民之命换了孟祈的性命,那今世呢,他能不能用孟晋年的性命再换一次呢?
他不知道,不过孟祈今日既然出现在此地,那想必他还是不忍心见他那亲生父亲就这般死去的。
孟祈的勒马停于孟晋年约莫十米之外的地方,他看了眼被压跪在地上的父亲,再看了眼站在城楼之上挂着诡谲笑容的褚临,面色如铁。
“孟祈,我原以为你不会来呢?”褚临像个胜者一般,持高傲姿态,睥睨着底下骑马而来的孟祈。
孟祈掀起眼皮朝上看,单刀直入:“你想要什么?”
其实褚临想要很多很多东西,北边的城池、宋朝月、孟祈的性命……
不过权衡之后,他觉得,如今要孟祈的命最为值当,毕竟,他没了,这天下、宋朝月,尽可为他囊中之物。
他盯着孟祈,前世相同的嫉妒与不满在此刻重新涌上心头,阴狠又爬满了他整张脸。
他盯着孟祈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的性命!”
“不行!”孟祈未开口回答,孟晋年反倒是嘶声力竭地喊道。
这位年近五十的男人,跪在地上,说这话时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他头发披散着,抬头望向他那儿子。
“我可以去死,孟祈,回去!”
孟祈握着缰绳的右手慢慢钻进,指甲几乎快嵌进肉里,他不再看孟晋年,再次望向褚临:“孟晋年于我而言,还没有重要到能让我交出性命。褚临,你的算盘打错了。”
“哦?”褚临轻笑一声,道:“既然你不在乎你的父亲,那你的母亲怎么样。她如今长眠于扶梦,我已经派人前去,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将她挫骨扬灰,令其魂灵不得安息呢?”
“畜生!”孟祈被气得整张脸直颤,他的手紧握着剑柄,若是此刻褚临就在眼前,他必定早已挥刀向前。
见到被自己激怒的孟祈,褚临仰天大笑几声,他看向孟祈,“不然,你退居凉城,将宋朝月还给我也可以。”
他像是在做一个颇为寻常的生意,人命、城池……皆可沦为他手中的交易物。
“孟祈,斯人已逝,还当顾及眼前,你也不必顾及我……”孟晋年听见说出这般无耻的话,开口劝道,却被对方一句住嘴拦了回去。
没有人知道孟祈会怎么选,是选择他的父母,还是选择他的爱人。
这般两难的境地,近乎让孟祈说不出话来。
他将欲取下背上的弓箭,直指褚临,然更多的弓弩却对向了他,他射出这支箭的那一瞬,他与孟晋年,立马会被射成马蜂窝,绝无生还之机会。
“孟祈——”褚临看向底下的孟祈,“你别无选择!”
“谁说他没有选择!”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孟祈身后响起,宋明泽出现。
跟在其身后的,是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北苍军。
见到宋明泽,褚临脸色骤变,前世那可怖的记忆纷至沓来,他对宋明泽,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姐夫,你何故如此一人承担,别忘了,你身后有我,还有几十万北苍军!”
宋明泽骑马立于孟祈身边,望向他,脸上有着与那张脸不相适宜的过分成熟。
宋朝月望向褚临,脸上有一种肆意张扬的笑,风吹动着他束得高高的马尾,少年郎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垂垂老矣的灵魂。
“姐夫,这一次可不能再重蹈前世覆辙了,我阿姐,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第130章 大战
风卷着孟祈身上的披风狂舞,他的坚硬的盔甲因而天寒结了一层薄冰。
孟祈看向宋明泽那张与宋朝月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前世,宋明泽在他眼中,不过一个心无城府心思单纯之人,在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明泽竟在今世匍匐如此之久,那桑桑呢,桑桑在他死后如何了?
他有很多很多想问的,可如今的情形并不适合追问他前世死后之事,褚临尚在城楼之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宋明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褚临,作为前世最后得胜者。即便如今褚临立于高处,他依旧有一种睥睨姿态。
看见宋明泽,褚临死前被极尽折磨的记忆又不可控地回到了脑海之中,特别是对方如今嘴角噙着的笑,与前世他将死之际见到的那笑容一模一样,可怖,令人胆颤……
“褚临,好久不见!”宋明泽冲城楼之上喊着。
听见对方唤自己的名字,褚临踉跄朝后退了两步。他可以肯定,一定是他,宋明泽同自己一样重新来过了。
他的肢体根本不受控制地夺过身边弓弩手的弓箭,搭弓拉箭,一气呵成,那箭矢径直朝宋明泽的方向奔去。
宋明泽眸中一暗,用手中握着的长戟一挥,将这快如残影的箭矢生生从中间斩断。
“放箭!”褚临整张脸都在抽搐,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天空中下起了箭雨。
孟祈他们身后的盾兵立刻持遁而上,将孟祈与宋明泽护在了盾后。
可是无人看顾的孟晋年却成了箭靶子,眼瞧着那箭矢就要射中孟晋年,孟祈一个飞身扑了过去想要救他,这般举动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肉身怎能敌过如同一张网一般密密落下的箭,才将到孟晋年身边,孟祈便左肩便中了一箭。
可即便如此,孟祈还是依然在用手中的长枪费力抵挡着朝他们飞来的箭矢。
盾兵冒着危险持盾而上,城门却在此刻洞开,里面的升云军涌了出来,两方交战,打得不可开交,褚临站在城楼之上,一手握着腰间已经染上黑污的并蒂莲香囊,恨意翻涌。
他看见孟祈被人扶了起来,连带着那孟晋年,也踉跄着被人往知漳城的方向拖去。
今日,他们一个人都不能逃。
褚临站在城楼上,占据地利之势。他的武术之中别的虽论不上上乘,然则他的箭术,却是极好的。
他拉满弓弦,直指受伤的孟祈。
一切都太过混乱,耳边满是嘈杂,孟祈背对着褚临,并不知身后动向。
可孟晋年却先一步发现了褚临的意图,他甩开扶着自己士兵的手,脚上因有镣铐无法奔跑,只得一个纵身朝孟祈扑去,“孟祈,小心!”
孟祈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扑到,孟晋年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
孟祈忍着肩膀上的痛将孟晋年从自己身上掀开,入目便见孟晋年的胸口处被箭矢刺穿,口中正不停地吐出鲜血。
褚临见只射中了孟晋年,搭弓又要朝这边射过来,一道阴影遮蔽住了他们
只见身穿白衣的鬼娘子用她的那把刀枪不入的天罗伞挡在二人跟前,回身道:“快走!”
孟祈背着孟晋年往前头跑,鬼娘子便在护在他二人周围,一把天罗伞不停旋转着飞溅出血珠。
终于到了后方,孟祈将手握在箭上,想要将孟晋年胸口的箭给拔出,却被其缓缓抬手拦住。
“孟祈……”他气若游丝,看向他的儿子:“不必了,我活不下来的。”
孟祈闷着头不说话,着急地冲鬼娘子喊道:“拿药来,快啊!”
鬼娘子看了孟祈,再看看孟晋年,无情地道出那残酷的真相。孟晋年伤了要害,无论如何,他难逃一死。
“不拔箭,孟祈,我想同你说些话。”孟晋年半阖着眼,望向他的儿子,他那一生亏欠的儿子。
“这么多年……为父对不起你,都怪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对不起你的母亲,让她孤身一人承受这么多……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次,我到地底下,去同你母亲道歉……儿啊,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对不起、对不起……”
孟晋年口中一直重复着那句对不起,孟祈那一向高昂的头在此刻垂了下来,他的眼泪砸到孟晋年的平静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挡箭而死,你要我如何恨你,你让我这辈子如何再恨你!”孟祈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哽咽道。
-
如今孟祈伤了,北苍军便由宋明泽所领。
他在底下奋力厮杀,却看到褚临还在城楼之上畏畏缩缩当个懦夫。在他长戟用挑杀一敌军后,冲上头的褚临喊道:“褚临,你个龟孙,下来与我一战啊!”
褚临听着宋明泽的挑衅,心里愤怒,却又知道,自己的武功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将牙关咬紧,死死地瞪着他。
升云军与北苍军人数不相上下,这一场战,近乎可以称得上是血战。
宋明泽拿着长戟的手已经麻木,他像一个杀人兵器,见到敌军,挥戟刺去,不留半分情面。
升云军的大将已经被他挑下马两个,他从前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在此时变成了滔天怒意。
在他被十几人围攻之际,一白衣女子打着一把血伞翩然而至,脚尖轻点站在宋明泽的马背之上。
她那平静如水的一双眼看向了杀红眼的宋明泽,道:“鬼柳,清醒些。”
她还是喜欢唤他鬼柳,即便宋明泽从前如此欺骗她,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杀出一条血路站到了他身边。
“元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宋明泽的眼中恢复了清明,他看向鬼娘子的眼睛笑得弯弯,成了个月牙。
他们二人并肩,杀尽了身边之敌。
一炷香后,又见一人骑着黑马冲入阵中,方才被刺伤左肩的孟祈经历丧父后,将伤口随便包扎了一下,便又重入战场。
他的脸好似一块寒冰,看不出喜怒,只是不知疲倦地杀着一个又一个敌军。
鬼娘子见罢,无奈地怂了下肩,得,现在杀红了眼的又变成了孟祈。
她望向城楼,心说哥哥怎么还不出现。
在她发出这个疑问的下一秒,便于城楼之上看见了那个身影,她笑了,此战,算是有把握了。
褚临负手一直盯着底下焦灼的战局,他的身后有一人正慢慢靠近。
“陛下,臣来迟,还望见谅。”
褚临回头看了一眼,是谷禄,他便没将其放在心上,随便问了一句南边如何。
“陛下,南边局势暂时稳定,今日这一战咱们若是得胜,那咱们离收回整个大衡,便又进了一步。”谷禄站在褚临身后,笑说。
光景侧目看向他,只觉得这人今日怎么如此古怪。战事如此焦灼,他如何能笑出来,不过很快,他的困惑在见到孟祈又杀掉他们一位大将之后消失。
谷禄不着痕迹地朝褚临走了一步,他看向底下,喃喃道:“如此焦灼,看来短时间难以分出上下了,既如此,那便看我的吧。”
他说最后一句话之时,手指翻飞,一根银针从袖口飞出。
岂料此时褚临却毫无预兆地转了一下头,那根银针从他脸颊擦过,刺向他身后的光景。
见偷袭未成,谷禄身上的骨头嘎嘎作响,在褚临与光景主仆二人惊恐的目光之下,硬生生长高,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是用了缩骨功易容成谷禄的鬼禁行,他抽出腰间藏着的刀,在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朝褚临砍去。
褚临见一把长刀朝自己砍了过来,抬起手臂抵挡,那右臂便硬生生被斩断。
他发出一声痛呼,在其身后的光景终于反应过来抽剑接下鬼禁行劈下的另一刀。
两方打得焦灼之际,褚临捂着只剩筋骨连着的右臂匆忙朝城楼之下跑去。
鬼禁行还想追,城楼之上的升云军却尽数涌了上来。
他只得再射出一针,精准地扎进了褚临的脊骨处,那一针,足以让他备受折磨而死。
既然褚临跑了,鬼禁行也不再恋战,转身跃下城楼,加入战局。
孟祈离他最近,见他无恙,便问道:“重华呢?”
“好好躲起来了,不必担心。”
若不是傅重华的帮助,鬼禁行恐怕没那么顺利杀掉谷禄,再变成他的样子,重挫褚临。
宋明泽见上头褚临已经不在,大声说道:“升云军,回头看看吧,你们的陛下如今在何处?”
升云军将士见褚临不再战于城楼之上,上面还带着斑驳血迹,再加上领他们出征迎战的主将方才已经战死的孟祈长枪之下,这群正奋力厮杀的将士瞬间慌了阵脚,如此,便给了北苍军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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