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澍的这条短信让她瞬间落泪,分不清是因为感动、如释重负,还是人生被紧紧捆绑的惧怕。
尽管齐澍最新的态度不是责怪,但姜大喜清晰地知道,一旦她回到他身边,他们免不了又是一轮接一轮,翻天覆地的争吵。
第56章 肮脏事
望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姜小婵的心里堵得慌。
胸口像卡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姜大喜说自己这些年都在替她还债。
实际上,在姐姐把这话讲出口的那一刻,姜小婵已经相信了。
她们呆过的那片树荫下,有只蓝色的小蝴蝶慢悠悠地飞过。
10岁时,姜小婵靠绝食从大伯那儿逃回家,她将爸爸遗留的蝴蝶手串脱下。家里的重担,她背了两年,再也无力负担。
小蝴蝶飞啊飞,带着妈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沉入幽深的湖底。
姜小婵闭上双眼,她没有再见过大伯,她从琐碎的纷扰中溜走,甚至悄悄地寻获到属于自己的安全港湾。
是姐姐将残破的蝴蝶拾起。
来自家庭的禁锢紧紧地跟随姜大喜,蝴蝶手串缠在她的手腕上,一戴就是8年。
蓝蝴蝶飞向贾大师的小庙,越过森严的高墙,褪去色彩。
成年的这个夏天,姜小婵被刺目的阳光晒醒,重新睁开双眼。
终于,她又一次看见了那只蝴蝶。
……
孟雪梅手里握着一把未燃的香,仰头盯着堂里的神仙塑像发呆。找贾大师算完卦,她仿佛丢了魂。
闯入小庙,姜小婵拉上妈妈,二话没说便往外走。
“你姐呢?”孟雪梅疑惑。
“我俩聊天聊崩,她被我气走了。”
跑向马路,姜小婵火急火燎地拦了一辆车:“我们回家找她。”
上车,她们刚坐稳,姜小婵立马问她妈。
“大伯那边的欠条是怎么回事?”
孟雪梅面色一白,闪烁的眼神飘向姜小婵,又看了看前座的司机。
“额,你姐跟你说了什么?”
“妈!”
抓住她的手,姜小婵表情沉稳,声音坚定。
“现在是我和你之间的对话。事情已经发生,别再扯开话题,别再瞒了。我已经成年,可以承受的,你全部告诉我吧。”
看姜小婵这样,不问出结果,是不会罢休的。
“唉……”
低着头,孟雪梅自己也觉得她这事办得太糊涂,用只有姜小婵能听见的音量,她吞吞吐吐地说。
“那年,就是大伯被打劫的那年。他来我们这儿,想把你带回城市,我没同意。他说我们家要把你在城市两年花的费用还上,让我写了张欠条。”
现如今,去纠结“妈妈为什么会签这么荒唐的欠条”显然毫无意义。
姜小婵沉住满腔的怒气,问:“然后呢?”
孟雪梅握紧拳头,细细碎碎地道来:“那钱数目很大,我们还不上的。我不认识啥人,你姐姐带我一起,拿着欠条去问了齐老板。本来是想,他见识广,认识律师,他能咨询一下这张欠条有没有法律效力。齐老板看完欠条,把它收走了,说这件事他会帮我们摆平。”
“你说的齐老板,是你旅馆的老板,以前帮姐姐卖过画的那个七叔吗?”
不知不觉,姜小婵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她妈点点头。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孟雪梅抿了抿唇。
姜小婵不信她妈的说法,不信世上有这种免费的午餐。
出租车停到她们家门口。
对话暂时告一段落,姜小婵匆忙下车,跑回屋找她姐。
姜大喜不在家。
瞥见厨房被拿空的安神汤药包,姜小婵想起她的另一个疑虑。
“今天姐姐为什么要去买安神汤?是不是跟她生病有关?她睡不着吗?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嗯,你姐睡眠很差,压力太大了。她不容易啊,前阵子小产,没了个孩子,男方又还想再要……”孟雪梅凉飕飕地斜她一眼,语气带着责怪:“所以你真不该顶撞你姐姐,把她气走。”
姜小婵惊呆了。
她完全不知道姐姐跟谁在一起,还曾经怀了孕,对方居然不顾她的身体想再要孩子。
脑海里猛然闪过刚才出租车里妈妈说的话,以及姜大喜对年长的男人深恶痛绝的指责,姜小婵顿时产生一个不妙的联想。
“姐姐、她是,跟七叔在一起了吗?”
上下牙齿疯狂打颤,光是把这个猜想说出来,她都把自己吓得发抖。
妈妈将她的恐惧变成现实。
“是啊,他们在一起很多年啦。”
能看出姜小婵不好受,孟雪梅安慰她:“我找贾大师算过,你姐和齐老板的命格很合的。他八字硬,是天生的富贵命,可以做我们家的靠山。”
“……”
姜小婵手脚冰凉,寒心到极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这一刻,她才想明白所有的事情——为什么姐姐会反对她的恋爱,为什么姐姐的状态会那么差,为什么姐姐会觉得自己抢了她的东西,为什么近几年姐姐越来越少回家。
“所有不对劲的事,都是有关联的。”
她喃喃自语,心如刀割,难以想像姐姐这些年独自承受了多少痛苦。
“对,贾大师也这么说,我们家发生的所有坏事都是有关联的。”
孟雪梅爬满皱纹的眼角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她的双眼含着泪光。
同样地,作为姜大喜和姜小婵的妈妈,这个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不好的事,她也感到痛苦,痛不欲生。
丈夫死后,孟雪梅再也没有勇气直面过生活。她开始往另一个维度找寻解释,来消解她们遇到的一切痛苦。
“按理说,他们在一起,我们家应该没有灾祸了。你姐姐小产,我觉得蹊跷,想起大伯去世和你姐小产的时间只隔了一周,时辰也是一样的。贾大师算出来,是我们家有人造了孽,业力反噬,所以你姐姐保不住这一胎。按照大师的交代,我们得揪出家中的邪祟,领到庙里找他做法消灾,不然坏事还会继续发生。”
猛地攥住姜小婵的手,孟雪梅郑重地问。
“其实我早怀疑了……姜小婵,你跟我坦白,大伯当初出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姜小婵满眼的绝望,看她妈妈像看一个疯癫的精神病人。
“什么时候了,妈,你还在说这种话?信这些东西?”
她的嗓子哑了,胸口阵阵绞痛,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强烈的泪意上涌。
孟雪梅小心地劝说女儿:“小婵,你难道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死的吗?他那时也不信贾大师的话。”
妈妈的话带着刺,一字一句像针在往她的头皮扎。
姜小婵看见,妈妈的布包里竟然还插着从庙里拿出的香不愿丢弃。
憋住不想掉眼泪,她的眼眶憋红了。
泪水依然模糊了姜小婵的视线,胳膊往前一伸,她直接把那些香拽出来。
“爸的死是意外,大伯死了是他该死!这些封建迷信才是害人的东西!”
当着孟雪梅的面,她狠狠地折断所有的香,摔在地板用鞋碾。
“就是这个贾大师作恶!他一句找靠山,找出这么多祸事!把我推向火坑,把我姐推向火坑!你再提一句贾大师,信不信我现在就过去,把他的庙砸了!”
姜小婵激烈的举动把孟雪梅吓到后退几步。
女儿的反应也让她彻底确定,姜小婵就是贾大师说的造了业的孽障。
无头苍蝇似的,姜小婵在屋里乱转。
稍微了解姜大喜的事之后,她意识到,那个七叔是个危险信号。想要找回姐姐的意愿更加迫切,姜小婵不停地给姐姐打电话。
那边占着线,电话打不进去。
“姐姐能去哪?又回到那个男的身边,她该怎么办啊?”
她忙碌地翻找着家里的信件和通讯簿。
孟雪梅神色无措,站在一旁。
扭头,姜小婵看向她:“妈,你那儿有姐姐城里的地址是不是?”
“我没有。”孟雪梅戒备地抱着手臂。
“那个七叔的地址呢?之前姐姐有个他的名片,一定在家里的。”姜小婵跑上跑下,把家翻得乱七八糟。
她妈一言不发。
“我去你们的旅馆问问。”姜小婵拿上钱,换了外出的鞋。
孟雪梅终是恼了。
扯住姜小婵的袖子,她严厉地呵斥她。
“姜小婵,你姐遇到的事跟你不一样,你不要去搅和他们。”
回过头。
姜小婵的心,因为这句话碎了。
“原来……”
她哽咽着,难以置信。
“原来,妈妈你知道啊。”
鼻息被旧日的痛楚勒住,姜小婵宛如变回那个藏在灯里的小孩。
她担惊受怕自己又被扔掉,她带着血淋淋的伤疤回来。比受伤更残酷的是,妈妈不愿意看她的伤口,觉得肮脏。
她们帮助坏人保守了秘密,掩盖了罪行;她们假装无事发生,直至今日。
“小时候,我以为你不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呢。原来,妈妈你都知道。那你就该明白,大伯他罪有应得,不是吗?”姜小婵直勾勾地看着孟雪梅的眼睛。
“是啊,我知道。我这几年为你吃斋念佛,都在赎罪。你不也没饶过我吗,一刻都没有,从城里回来以后,你再没给过我好脸色看,再也不跟我亲近。你一直在用你的态度提醒着我,我是他们的帮凶,我是个坏妈妈……”
迎着姜小婵的目光,孟雪梅克制不住地落泪。她语无伦次,哭起来整张脸皱成一团,涨成难堪的红色。
“我、我很想为你和大喜做点什么,我没有能力,懂的东西不多,也不会赚钱。你们都讨厌我,我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坏事,你们都不跟我亲,都埋怨我。我的心是向着你们的,想你们好的啊。你们是我的宝贝,我不会想着害你们的啊。”
妈妈哭,姜小婵也哭。
爸爸死后,她们母女三人相依为命。
她们理应相互理解,拧成一股绳,把坏人挡在外面。
现在,是过往的终结,是未来最早的开始。
从心碎中,姜小婵迸发了力量。
“你不想当坏妈妈,就不要对现状视而不见。现在,你有能为我、为姐姐做的事,你把她城里的地址给我。姜大喜回老家,是来找我们求救的,我们不能让她孤零零地走掉。”
安抚地拍拍妈妈的肩膀,姜小婵惊觉,她已经比孟雪梅高出了半个头。
她决心要站出来,站在最前面,保护她们三个人,保护这个小家。
“你在家等着我,我去接姐姐回家。”
第57章 一起走
拿着妈妈写的地址,姜小婵背上背包,包里装着暑期打工赚来的钱。
她只身踏上了去往城市的路。
对出远门这件事,姜小婵并不犯怵,她压根不觉得这事复杂——妈妈那边继续跟姐姐打电话,在路上她也会跟家里保持联系,找到姐姐以后,姜小婵当天就带着姜大喜返回老家。
路上花费半天的时间,几经辗转,姜小婵找到了纸上的地址。
那是一栋私密性极其良好的别墅。
它背靠着人工湖,前方是一片超大的林子,地理位置隐蔽。姜小婵沿着路牌所指的方向,一路走进来,脚都走酸了,终于看到这栋豪华的房子。
夜色已深,别墅内部没有开灯,仅有幽暗的灯光从地下室透出。
“叩叩叩。”
姜小婵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门从内打开。
门后的姜大喜穿着吊带睡衣,喷了香水,涂着浓艳的大红色口红,她嘴角那抹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显然,她原本认为的站在门外的人,不该是姜小婵。
前一天,她们也是这般隔着一道门对望,当时站在外面的是姜大喜。不变的是,她们都看见了对方的真实处境。
见到姐姐,姜小婵喜出望外,她没找错地方,又有了和姜大喜对话的机会。
见到妹妹,姜大喜的第一反应是生气。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过来做什么?觉得早上还没吵够,想过来继续找存在感是吗?”
她推了一把姜小婵,把她推出门外。
“我不想看见你,你爱上哪上哪,出去。”
大门“砰”地在姜小婵的跟前合上。
“啊,我的手!”
惊呼一声,姜小婵抱着自己的右手,坐地不起。
“我的手被门夹了!痛痛痛——流血了!”
凄厉的嚎叫在门重新打开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夹哪了?”姜大喜走出来,脸上带着关切。
姜小婵像猴似地窜起来,扒住姐姐。
意识到自己上当,姜大喜瞬间恼怒:“你耍我是吧?”
重重摇头,姜小婵着急地解释:“姐、姐,你别关门,别赶我走。我是来找你,带你回家的,我问过妈妈才知道,你这些年……”
“这些年,我被男的包养,你终于知道啦。”
抢断了姜小婵的话,姜大喜用最难听的词形容自己。
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刻薄,她嗤笑道:“怎么,被我嫉妒的好妹妹,你知道以后过来看个热闹?”
“不是的。”
望着她,姜小婵的眼里全是心疼。
千言万语,到嘴边,又咽下去。
她词穷又嘴拙,满心只有一句:“对不起啊……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关心你的处境;对不起,太晚发现这件事,太晚找到你。”
对于外面的世界,她们都很弱小;在对方的面前,她们却总是刻意地表现强硬。以至于,许多年,她们不知道彼此经历了什么,各自呆在自己的炼狱里,无暇理会亲近的人发出的求救预警。
没有料到姜小婵会突然道歉。
姜大喜愣住了。
她凝视着妹妹那张欲哭的脸,逐渐地,一身尖锐的怒气散去,顿时失去了再跟姜小婵吵架的力气。
眼瞳中,取而代之的情绪是迷茫,荒芜。
像抽干了灵魂的木偶,姜大喜面无表情,浑身只剩空洞洞的孤寂。
她们生于同根,最激烈的竞争关系,视彼此为最强劲的对手。
妹妹撞破了她最不愿意示人的那一面,姜小婵的怜惜比姜小婵的恨意更让姜大喜难堪。
“你走吧,我没事。”
沉默良久之后,姜大喜态度冷淡地告诉姜小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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