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地凝视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她:“萤萤,我可以从杭州去看你,你希望我来吗?”
隔着屏幕,两人都看懂了彼此的表情。
他们的目光里带着不确定和小心翼翼,既担忧给对方增加麻烦,又担忧让对方失望。
“那不如我们还是回校再见面吧,你觉得呢?”她说。
“好。”他答。
话说到这里,他们其实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
蒋萤在二月底回校了,俞斯言也在同一时间回了北京。
安顿好后,两人趁着一个好天气出门,去了三里屯的一家书店。
恋爱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两人已经去过很多家北京的书店,这是他们俩最喜欢的一家。装修不算精致,但店主对不同类别书籍分区和推荐展区都有自己的思考,每当两人来这里,都能抱着一摞书到阅读区看。
有时候,挑书店和挑对象一样,走进一个偏好相合的书店,客人能轻易地从书架上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如果进去了不合适的书店,不管在书架上流连多久,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书。
他们照往常那样点了咖啡,在阅读区坐下,看了一会儿书后休息聊天。
蒋萤给他展示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你送给我的这串香灰珠子,我一直戴着呢。”
俞斯言笑着说:“你喜欢就太好了。”
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道:“有时候我会感觉到,你像一张试卷,可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总是无法拿出正确答案。”
听他这么说,蒋萤呼吸微微一滞。
她知道今天会谈到什么,但听他开启这个话题的时候,心里还是泛过一丝难言的酸涩。
蒋萤低下头去,俞斯言却握住了她的手,收紧。
“萤萤,我曾经怀疑过,也许这张试卷就不是为我设计的。但有时候我又想,也许努力多答几遍,我也可以拿到高分。”
她轻声问:“那你写这张试卷的时候,感到快乐吗?”
“如果能让你笑,我也会是快乐的。”
他说:“但我知道自己作为你的男朋友,有时候没能拿出正确的答案,本身就会让你感到很伤心。”
见他把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蒋萤笑了笑,纠正他:“斯言,你说错了。问题不在你身上。”
她用了另一个比方,“你是一个完整的圆,而我是拼图,缺角的那种。”
说到这里,蒋萤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睛。
每个人都想过一个明智又洒脱的生活,但生活里布满了沼泽,只有泥足深陷时才会意识到自己在危机、错误和动荡之中。
陷入困境的人总想努力外爬,抓住一切能抓到的东西,证明自己过得还可以,可这么做反而活得越费力,越自顾不暇。
蒋萤觉得自己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她以为自己已经从生活里一滩滩泥沼里爬了出来,但当真的跟俞斯言相处的时候,他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还有些狼狈的模样。
俞斯言替她擦掉眼泪,温声说:“萤萤,没有人是一块拼图,每个人都是完整的,如果你感到空缺,只是因为那一块地方还没有长成罢了,也许你需要给自己多一点时间。”
说完,他又立刻说:“我不是要跟你讲道理,我是想安慰你。”
蒋萤眼里还泛着泪花,却被他小心翼翼的态度逗笑了,“我觉得你说得对,你别紧张,我又不咬人。”
听她开玩笑,俞斯言也笑了。
他长得斯文俊秀,笑起来的时候有种腼腆的感觉。
蒋萤真真实实地为他心动过。
可偏偏时机就是不对。
把话说开之后,两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们决定让彼此的关系退一步,回到朋友的位置上,俞斯言告诉她,如果她以后有什么需要,他会随时帮忙,让她不要担心会麻烦他。
“萤萤,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你可以当做我对陆之奚的嫉妒,也可以当做我对你的担忧。”
蒋萤一愣,有些迟疑地问:“什么事?”
“我看得出,他了解你,也很吸引你。我想这是为什么你们只在一起半年,却有这么深的感情的原因。我本来想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足够长,那并不会成为障碍,但我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
俞斯言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难免带上一丝无奈。
“不过话说回来,从专业的角度看,你也清楚他具有一定程度上的paranoid traits——偏执特质。应该不至于到达PPD的地步,但结合他的家庭背景,这仍然是件很大的麻烦。
“我知道这是件很私密的事情,但你告诉过我,你爸爸有酗酒问题。酗酒人的家庭成员经常会出现共依存的困境,会非常渴望帮助、照顾处于困境中的人。如果你曾经有过这种情况,那么你和他建立联系是非常危险的事。”(注2)
那种病态吸引力,就像两颗在孤寂浩渺的宇宙里相遇的星球,被强引力诱惑着无限靠近。
随后其中一颗以粉身碎骨的代价,撞进另一颗的怀抱里。
第42章 前男友
从三里屯回到学校, 俞斯言最后一次送她到宿舍楼下,两人拥抱了一下,算是正式的告别。
虽然不至于像上一次分手一样感到抽筋剥骨般的痛, 蒋萤转身离开时心里还是很感伤。
她慢腾腾地上楼,打开宿舍门, 看清里面的情景后却立刻呆住了——
周安宁穿着睡衣, 像个机器人客服一样直挺挺地站在宿舍里, 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目光诚恳地对她说:
“尊敬的玩家蒋萤,您在人生online中的游戏时间已达二十一年零五个月, 累计打卡前男友两名,解锁新成就:男人就是玩物!”
蒋萤揣了一路的伤感就这么被周安宁的语言铁拳干脆利落地击散,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彼此,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她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脸上的笑意又散了, 轻轻叹口气,“虽然......唉,但我的确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周安宁把自己刚洗好的蓝莓拿给她,边吃边说:“你俩心理负担都有点儿重, 也都不太执着, 分了当朋友也挺好。”
虽是如此,蒋萤还是颓废了几天。
除了吃饭和去学院完成新学期注册之外, 她一直窝在宿舍里看文献或者在床上躺尸, 像一个游了长泳的人精疲力尽地爬上岸,根本没有力气动弹。
一连过了五六天, 周安宁在一个清晨起来时,见头发乱糟糟的蒋萤坐在床边, 一脸没精打采的样子,终于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她拍了把大腿,说:“趁开学事儿不多,咱俩出去玩吧。”
“去哪儿玩?”蒋萤兴致缺缺。
周安宁嘿嘿一笑:“去玩男模!”
“什么男模?”她面露茫然。
“就是咱们在元旦约饭的时候,蒙总答应的那件事儿呗。那时候俞斯言还挺大方呢,都没说不让你去。”
周安宁掏出手机,从上次元旦约饭时那个有蒙绍、俞斯言和她俩的四人微信群里又拉了一个没有俞斯言的三人微信小群。
生活就是大群包小群,上次的四人微信群名字还是一对牵着手的小情侣和两只狗头,现在新建的微信群名已经被周安宁命名为「靓女选妃」。
她拍了拍蒙绍的微信头像,说:
「蒙总,新年新气象,把你们店里品质最好的男模都叫来给我们摸摸呗(玫瑰)。」
蒙绍很快就回复。
「嚯,没想到周姐您还惦记这事儿。」
「没问题,但先申明啊,你俩去拍摄现场玩可以,别被人花言巧语骗了,要是有人加你们微信约喝酒先跟我说。」
随后他发来一大串帅哥照片,说问了一下员工,这两天正好在排新的拍摄档期,她俩有想见的帅哥,可以让手下的人排在同一天去公司。
周安宁把自己的椅子拉到蒋萤身边,俩人凑在一起划拉微信群里蒙绍发来照片。
“痞帅卷毛,他是混血吧,还是个翘屁嫩男。”
“还有双胞胎啊......好阳光好可爱哦。”
“这个简直是大写的斯文败类!”
蒙绍发来的照片里有中模也有外模,不是男网红那种被各种精修p图的照片,而是实打实的公司内部使用的模特卡,正脸无p,身材一览无余,照片上还写清了三围尺寸,模特们的身高都在188以上。
只看了三张照片,原本不感兴趣的蒋萤顿觉精神振奋,随后她就听见身边的周同学十分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我不敢想象,如果每天都跟这么多帅哥在一起,我该是个多么阳光快乐的小女孩。”周安宁哽咽道。
在看完全部的照片后,两人愉快地挑了喜欢的帅哥,和蒙绍约好在下周五的时间去玩儿。
虽然足足还有一周的时间,但这事儿就像根吊在她俩面前的胡萝卜,接下来的几天里,不论是在课题组干活还是收到导师要求她们进一步修改论文的邮件,两人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眼里有光了。
不过在周五临近之前,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国内媒体转载了外网新闻报道,在经历了近两个月的丑闻和流言之后,威廉姆斯家族再次摊上了麻烦。
新闻里说,家族所控制的一家在香港和美国完成双重上市的公司经匿名人举报,涉嫌财务造假、内幕交易和未及时公开披露信息,两地证监会已经开始对上市公司和包括CEO、CFO在内的主要负责人发起调查。
在家族的媒体见面会上,满头银发的老威廉姆斯在年轻妻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到台前,神情严肃地向公众解释家族会全力配合证监会的调查。
在新闻视频里,这位老人声音沙哑,但一双蓝眸锐利森冷,哪怕是在解释家族公司所面临的指控,态度也像皇帝一样从容傲慢。
他的身边跟着女儿克洛伊和儿子文森特,而克洛伊的丈夫和孩子也都到场,安静地坐在台下,作为与家族共度难关的表态。
由于被调查公司的CEO就是陆之奚的爸爸安东尼,他这次并未出现,但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妻儿也并未到场。
结合之前两个月里甚嚣尘上的传闻,有小道消息猜测他们可能是被控制了,或者是因为这次安东尼的管理失误,他们一家子都被老威廉姆斯踢出了家族的核心权力圈子。
严格来说,这件事和蒋萤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俞斯言和蒙绍都担忧地给她发消息,问最近陆之奚有没有找她,或者她是否遇上了奇怪的人。
这毕竟是涉及金额巨大的财务事件,背后涉及的利益方错综复杂,摆在新闻上的不一定是事情全貌,这么大个家族被冷不丁地递了黑函,背后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促成这件事发生。
如果有人为了搜集信息而找上蒋萤,把她牵扯进这件事儿就不好了。
蒋萤让俞斯言和蒙绍放心。
且不说公司上的事儿跟她根本没有关系,除夕夜那晚的电话是陆之奚最后一次联系她。
那天晚上蒙绍那样刺激他,陆之奚也只是言语回怼,她猜测他甚至可能并不在国内。
不过蒋萤虽然不觉得这件事会对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但心里还是难免感到一些不安。
她对陆之奚做的很多事情都感到不满和生气,可当事情涉及他的人身安全的时候,她也不能完全不在意。
蒋萤扪心自问,哪怕自己没有和他有过感情,作为曾经有过交集的同学,她也希望他至少是安全地生活着。
在周四晚上,她心里的不安很快因一通从美国打来的电话而加重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在说话。
“你好,蒋小姐。我是Alex的祖母安娜,很抱歉以这样突兀的方式与你进行第一次通话。”
听见对方表明身份的时候,蒋萤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里她看了不少的新闻,自然知道陆之奚的祖母是新加坡华裔,而她周围有很多新加坡留学生,他们说英语都有一种特别的口音,而不是如此流利地道的美语。
最重要的是,陆之奚的祖母在他十岁那年已经去世了。
当对方再次开口,说起他们家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但一直找不到陆之奚,而陆之奚的爷爷和爸爸都非常想念他的时候,蒋萤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女人应该是老威廉姆斯新娶的妻子,在新闻发布会上扶着老威廉姆斯的那个年轻女人。
电话那头,安娜还在继续说着。
“蒋小姐,你也许听说过,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如果脱离家族的保护,很容易遇到绑架或更可怕的事情。外面有很多关于我们家的不实传闻,实际上Alex是我们家非常珍视的孩子,他独自在外太久,让我们非常担忧他的情况。所以冒昧询问,他最近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他现在在哪里?”
蒋萤隐约觉得有一些不对,本能地没有立刻回答。
安娜见她沉默,继续诉说着他们家族最近面临的困难牵扯巨大,如果她知道什么一定不能隐瞒,如果陆之奚遇到危险,所有人都会很痛心。
温和而诚恳的言语里隐隐有威慑的意思。
蒋萤人在中国,安娜威慑她也没有用,但这番话确实让她开始担心陆之奚的境况。
就在她准备说起除夕夜收到过电话的事情时,安娜又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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