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都没有再做过关于他的梦, 并将此作为分手后成功戒断的一种信号。
这晚梦境却像一道卷土重来的雷电,猛然劈中她的身体, 令她窒息颤栗,心脏狂跳。
俞斯言在分手那天对她的提示如警铃般灌入脑海——她必须万分小心, 避免和陆之奚的关系滑向某种危险的境地。
咖啡厅门口风铃响动,有人从外推开了门帘,初春的冷风随着她的动作一同灌入室内。
蒋萤被寒意波及,迅速收回了飘散的思绪,被冷得哆嗦了一下,随后迅速扯下纸巾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来人走到她对面坐下,“哎哟,感冒了?最近换季,可得注意一些。”
蒋萤抬头一看,立刻笑着打了个招呼:“陈老师,您来了,真是麻烦您过来一趟。”
“不麻烦,我今天在学校有课,本来就要过来。”
陈老师脱下外套,跟服务员点了杯热拿铁。
“一学期不见,怎么样,还顺利吗?”
陈欣在潭水山精神卫生医院的心理治疗科工作,同时被华大的心理咨询中心聘为兼职心理咨询老师,蒋萤之前在心理咨询中心做学生工作时认识了她。
她昨晚在微信里试着问陈欣是否方便见面聊聊,恰好陈欣在今天在华大有工作,两人干脆利落地约上了时间。
“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
简单寒暄之后,蒋萤切入了正题。
在处理和陆之奚的关系上,蒋萤自己思考过可行的办法,但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决定同时找专业人士寻求帮助和建议。
在模糊化了两人曾经的关系之后,她委婉地把当前他们之间尴尬的情况向陈欣描述了一遍。
“陈老师,我不是专业的心理治疗师,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个案,您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我希望最终能和他互不干扰地各自过生活。”
陈欣认真听完她说的情况之后,问:“你这个朋友的家境是不是比较好?”
“是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陈欣大概理解了她说的情形。
她告诉蒋萤,在她所了解的个案里,具有偏执特征的人往往缺乏寻求帮助的欲望。
“这些人也许具有一些典型的特质,比如孤僻、对人缺乏信任感。如果他愿意和你接触,不论你们是什么关系,说明他非常信任你,这是一件好事,起码你们可以沟通。”
在此基础上,陈欣接着解释:
“人的认知归根结底落在两个基点——自我和他者,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心理学也是研究主体和他者之间的互动路径的学科。排除一些特殊个案,普通人是能够意识到,世界并不围绕着自己转的,所以和其他人平等对话、协商退让,是默认的社交准则。”
“但对于你朋友这样的人而言,也许从小到大,他身边的多数人都是为了服务他而存在,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世界就是围绕着他转的,所以他往往会表现得非常强势。”
陈欣建议她用缓和的方式,在她那位朋友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让他了解她的生活是如何运转的,渐进式地接受他无法干预她的生活这件事,然后再慢慢拉开距离,让他回到他自己的生活里。
她还补充,因为个案的情况有所不同,这个方法不一定有效,但起码值得一试。
“陈老师给我的建议,和我之前想的方法是相似的。”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蒋萤跟周安宁说完陈欣沟通后的结论,立刻喝了口热乎乎的瓦罐汤。
按理说初春的天气已经有了回温,但她这两天总觉得冷得不行,暖热的汤水进入胃中,身体才稍微暖和了一点。
“我觉得你们多少还有点儿医者仁心、育人向善的意思,太仁慈了。”
虽然周安宁也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对于蒋萤以外的人,她的同情心有一点儿但不多。
尤其是像陆之奚这种已经妥妥被她划进了事儿逼的人,在周安宁看来更是不值得一丁点儿耐心。
“不就是以强胜弱吗?要我说,你就直接攻破陆之奚的心理防线,占据心理高位,压制他。”
蒋萤承认周安宁说得也很有道理,但这么激进的方式且不说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个所谓的攻破要怎么做?
“简单,只要他不听话,你就先发制人把他骂到懵逼,然后趁机摸一把头夸一声好乖,他尝到甜头了就会按照你的逻辑去做了。”
蒋萤默默盯着周安宁看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参考了你那个公众号上面那些小众两性关系?”
周安宁坦荡点头:“嗯啊。陈老师给你的建议属于怀柔手段,要是行不通就来硬的呗,万一有用呢?”
蒋萤没吱声。
她希望陈老师的建议可行,因为直觉告诉她,周安宁这个以毒攻毒的方法很危险。
*
午饭过后,陆之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轻快。
“萤萤,还在忙吗?”
自从蒋萤在车上答应了保持交流后,他每天都跟打卡似的定时定点给她打电话。
倒也没聊什么奇怪的话题,他问的都是类似于吃了什么好吃的,忙了什么事儿之类的问题,就好像寻常聊天一样。
但每次结束通话的时候,陆之奚都会试探性地问她想不想视频,想不想见面。
像一个试图勾引诱骗她的邪恶犯罪分子。
“等会儿要去学院里的升学就业交流会。”她说。
这是一个月前就定下的事情。
院系学生会邀请了现在心理学系大四和研一的同学聊聊怎么准备保研、留学或者找工作的事情,算是心理学系的老传统。
陆之奚立刻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去,交流会上还有谁。
其实还在恋爱的时候,他就喜欢这么问她,但蒋萤那时候以为他只是顺口一问。
现在她明白了,陆之奚其实是在查岗。
蒋萤本想说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一想到上午跟陈欣聊天的结果,她口风一转,把会到场的人都告诉了陆之奚。
当听到其中一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反应果然很大,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敢置信:“俞斯言为什么要去?他又不是华大的学生。”
“学生会发出邀请的时候,我和他还在一起,他们就顺便邀请了他。况且今年九月他就会在华大读研究生,是我的同学,被邀请很正常。”
蒋萤原原本本地把事实告诉他。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说:“我不希望你去。”
“你的反对无效。”
得到拒绝的回答,陆之奚明显很不高兴,“可之前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跟你沟通,你愿意做出调整。”
蒋萤回忆了一下,想起那是在他们分手后,她发现他在背后搞小动作时说的话。
她哭笑不得:“我这么做的前提是,你得是我的男朋友。但现在我只是答应了接你的电话。”
说完,那边立刻就不说话了,仿佛在盘算什么小心思。
蒋萤想到陆之奚的前科,又提醒他:“你不能用奇怪的方法让他到不了现场,不然以后我不再接你的电话了。”
过了两三秒,陆之奚才开口:“好吧。”
蒋萤一噎。
原来他还真想搞事情。
按照昨天的情况,一般聊到了十分钟的时候,陆之奚就会识趣地不再打扰她。
但他今天迟迟不挂电话,也不说话,好像想要跟着她一起去交流会一样。
蒋萤准备给他一点接受的时间,也没有急着挂电话,把手机揣在兜里,戴着无线耳机一路往学院走去。
到学院门口的时候,一个黑发男生恰好从小路的另一头朝她迎面走来。
蒋萤笑着打了声招呼:“斯言。”
这话说出来后,耳机里立刻响起了陆之奚不满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高兴?”
蒋萤忽然想起自己和陆之奚的电话还在接通,也没解释,只道:“好了,我到学院了,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说完,直接挂断。
“好久不见,我给你带了咖啡。”
俞斯言提着一个装着热咖啡的纸袋子走过来,将咖啡递给她。
自从分手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但偶尔还会因为研究生项目的事情聊两句。
蒋萤今天起得太早,过了中午后实在困得不行,没想到他贴心地买了杯咖啡,感激道:“谢谢,这杯咖啡真是雪中送炭。”
“我就知道你下午总是犯困。”
两人结伴一起往会议室走去,并肩走路时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像普通朋友一样路上聊及近况。
蒋萤说起自己进了京师大程蕴仪教授的孤独症研究课题组,俞斯言也提及他拿到了美国一所学校人机交互研究的远程科研助理工作,感谢她之前帮忙润色应聘材料。
临近会议室的时候,俞斯言稍微放慢了脚步,低头看着她,问:“最近......他还有打扰你吗?”
蒋萤一怔,随后笑了笑,“放心,他不像以前那样闹了。”
说完,她鼻子微痒,低下头又打了个喷嚏。
“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告诉我。”
说完,俞斯言又顿了顿,“最近换季,你注意点儿身体。”
交流会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俞斯言在学校有事,跟蒋萤告别后就匆匆离开。
夜里的气温相比白天又降了几度,下了一整天的雨这会儿也停了,蒋萤独自往食堂的方向走,脚下的地面铺了一层湿漉漉的水色,在冷白的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泽。
寒风吹来时裹挟着水汽,一扑到脸上,她一连打了三个小喷嚏。
穿过一处草坪后,兜里手机震动,蒋萤拿出来一看,又是一通电话。
陆之奚这一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因为听见她那声轻快的“斯言”而变得十分烦躁,这会儿肚子里揣着一吨问题。
现在是一个人吗?
今天和俞斯言说话了吗?
你们都分手了怎么还走这么近......
其实他心里清楚,相比他刚从美国回来找蒋萤那一会儿,事情已经有了很理想的进展,譬如她的确和俞斯言分手了,又譬如她现在愿意接电话了,而且在大多数时候,她说话的态度都是很柔和的。
虽然俞斯言不再构成威胁,但这并不妨碍他不乐意见到她和俞斯言接触,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出现在华大,守在她身边。
可惜蒋萤不愿意。
她虽然是个好脾气,但有自己的做事原则,硬来是不行的,她会生气。
尽管她生气时也是温和的样子,但陆之奚不希望她再用那种疏离戒备的语气跟他说话。
得徐徐图之。
电话接通后,陆之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蒋萤带着明显鼻音的声音:“你今天不忙吗?怎么又打电话来了?”
他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你感冒了吗?我给你送药和炖汤过去吧。”
“不用,只是感冒而已。说好了只打电话,你别过来,也别让人送东西。”
这话说完,蒋萤又打了个喷嚏。
这北京这破春天实在是太冷了。
陆之奚还没有放弃,他提起之前她换季发烧的事情,又开始试图说服她接受他的提议。
“不需要,之奚,我们现在的关系不需要你这么做。”她很坚持。
陆之奚沉默了。
其实他心里清楚,蒋萤拒绝他的好意,是因为她拒绝他这个人,就连答应通话也不过是因为他挟恩图报罢了。
可从他们恋爱的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于操办一切有关照顾她的事情。
在分手后的短短四个月里,他已经充分的意识到,将注意力从蒋萤身上移开,错过她的任何一个细节,对于他而言都是不可忍受的。
蒋萤现在这种界限分明的做法,让他有种无处着力的难受。
还没等到他想到更好的对策,陆之奚又听她说:“明天晚上你再给我打电话吧,白天我有别的事儿。”
陆之奚照例问有什么事儿,得到诚实的回复之后,他愣了一秒。
蒋萤告诉他,前两天得知季洵和卫桢是同学,恰好卫晴一直想见她,卫桢就打算带着卫晴,和季洵一起来华大找她和周安宁玩儿。
强忍着的情绪终于爆发了,陆之奚咬牙切齿道:“不行!”
现在,他能忍俞斯言,但他绝对不能忍季洵。
而且这回不仅有季洵,还有卫桢——卫桢怎么又出现了?!
蒋萤没想到他听见季洵的反应竟然比听到俞斯言的反应还大,瞬间感觉脑壳隐隐作痛。
“这是我的正常生活交际,你不能干涉。”她还在试图讲道理。
“不行!”他重复这两个字,语气又愤怒又委屈。
蒋萤好说歹说,可陆之奚异常坚持,这时一阵风又迎面刮过,吹得她脑瓜子嗡嗡的。
“你要尊重我的生活。如果明天他们没出现,我会合理怀疑是你干的,如果是这样,我就再也不会接你的电话了。至于我爸那事儿——我就把钱取出来丢到你公寓的门口,当做还给你了。”
这话一出来,对面瞬间老实了。
电话安静了几秒,她听见陆之奚呼吸变得很沉,还有吸鼻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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