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以一种相拥的姿势靠在一起,然而短暂地重叠之后,迎来的便是急速的分离。
傅初白的脚步没有停下,甚至连步速都未减缓分毫,只是表情冷漠地擦着林衔月的肩膀朝她身后走去,连半分眼神都未多给。
尚未散去的烟草味道在雪意的晕染下少了些刺鼻,但还是让林衔月忍不住轻拧眉头。
她垂下头,一直等到视线中的残影因为光怪陆离的灯光渐渐消失时,才终于像是从暗涌河流中脱离出来的人一般,骤然张开嘴,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气,
在肺部灼烧的疼痛中,她转过身,
男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已然消失,只剩下平静的夜色和不停飘落的雪花,
就好像刚刚那场重逢,
不过是大梦一场。
-
傅初白进了私房菜馆的大门之后大堂经理立刻便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将人带到二楼靠街边的包厢。
房间里只一个男人,听到开门的声响之后立刻抬头,语调上扬,带着调侃的味道:“来啦。”
傅初白脸色平静,没应声。
他的大衣已经脱掉,露出里面板正的西装三件套,领口处还别着一枚钻石胸针,是刚从某个重要宴会上下来的样子。
陆宴楠可能是早就预想到傅初白的反应,耸耸肩,只是还未等接着往下说,鼻翼就不自觉抽动了两下,眉头紧接着蹙起,语气惊讶:
“你抽烟了?”
作为好友,他当然知道傅初白已经戒烟多年,这些年生意场上无论谁劝都没能让他转了性子。
如今在他身上闻到烟草味,岂能不让人感到惊奇。
这下傅初白才终于有些反应,抬手将烟盒和打火机扔给陆宴楠:“下次别在我车里乱放东西。”
国外的细烟,以及有着华丽浮雕的打火机,是陆宴楠喜欢的款。
陆宴楠动作娴熟,将烟盒接过的下一秒便是拿出一支来叼进嘴里,眼底微亮,垂眸似是想起什么,最终没忍住,哂笑出声:
“这就是缘分啊,我怎么莫名其妙这种时候在你那落了包烟啊!”
若是旁人说这话可能只是单纯地感慨,但若是陆宴楠说,那就百分之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朋友圈看到徐云烟和林衔月的合照之后,第一时间就给傅初白发消息,然后还立刻开车到机场高速的出口,硬是等到徐云烟的车,一路跟到这里来。
若是陆家老爷子看到他这么有执行力,恐怕半夜起来都要烧上三柱高香。
傅初白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块糖来,送进嘴里。
外间走廊似乎是有喝多的食客路过,嘈杂喧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给本就沉闷的气氛添上几分焦躁。
陆宴楠张嘴吐烟,轻笑一声:“我刚也看了两眼,林衔月没怎么变,感觉还是当年那副样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没从傅初白脸上移开,本来是想看看对方变了脸色的模样,可傅初白偏偏不随他愿,只眼皮微微向上掀起,其余未变分毫,连瞳孔的角度都没移动,是和往常一样的寂然冷漠。
不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陆宴楠在心中叹了口气,将调笑的心思尽数敛去,神色认真:“既然人回来了,我就多问一句。”
“当年的事,在你这,是不是还没过去?”
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傅初白眉眼冷峻,一言未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酒杯举起,仰头一饮而尽。
酒精的辛辣感让他的眉头轻拧起来,等过了半晌,才抬眼看向陆宴楠,
眼底是一片寂然的黑,声音暗哑低沉:
“过去了。”
“早就过去了。”
-
林衔月窝在副驾驶座位上,明明空调是正对着自己吹,可她却没感觉到哪怕半分暖意。
徐云烟自然是注意到她的反常,还以为她是许久未回来,被京北的冬天冻到,于是一边念叨着待会儿回了家要煮点姜茶来驱寒,一边感慨:
“想想你们也挺幸运的,要是这班飞机再晚上一个小时,肯定会因为大雪落不下来的。”
林衔月大脑白了一瞬,竟不合时宜地冒出个想法来——
若是徐云烟知道自己在饭店门口碰见了傅初白,还会不会觉得航班准点落地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或许是实在好奇徐云烟的反应,又或许是心中积攒的复杂情愫急需一个突破口,等车子在地下车库刚刚停稳,她便开口道:
“我刚刚,碰见傅初白了。”
语气平淡,仿佛开口说的,不过是晚上吃了什么饭一样的寻常小事。
“傅初白?!刚刚?”
这个消息显然给徐云烟造成的惊讶不小,她甚至边说话边止不住侧过头往四周看,双目圆瞪,像是要去发现谁似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
林衔月没答话,只是摇摇头,将身子蜷得更紧些,大半张脸藏进围巾里,看不清表情。
徐云烟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了一会儿,等再抬起脸时满眼都是歉意:“我朋友圈忘记屏蔽陆宴楠了,估计是他看到告诉傅初白的。”
“对不起啊衔月,我是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林衔月只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有些迟钝,整个人都是闷闷的,连带着徐云烟的声音都听得不那么真切,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应了句没事儿。
她的神思和魂魄不知道丢在哪里,如今坐在这儿的,不过是个空壳。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车子里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徐云烟才耐不住性子,好奇开口道:“那傅初白,他看见你有说什么吗?”
说什么?
林衔月眨巴了两下眼睛,吼间有些发涩:“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就是,”
“路过。”
单纯地,像是陌生人一般的,
路过。
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太过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徐云烟一时也有些慌了:
“哎呀,是不是你看错人了,或许不是傅初白呢。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没认出是你,你想,刚刚那么大的雪,天又黑了,看不清认不出的不是很正常…”
她的解释又快又急,说到后半段,连徐云烟自己都察觉出其中已经带了些强词夺理的味道。
毕竟,
天得多黑,雪得多大,灯得多暗,才会认不出当年很喜欢、很喜欢过的人。
“你不用安慰我。”
林衔月倏然打断徐云烟的话,抬起脸,扯动嘴角笑了一下:“这很正常啊,我和傅初白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不就是陌生人。”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安慰徐云烟,可是一开口,才发现她原以为的平静沉寂,不过是大坝决堤之前的苦苦支撑,只消一个契机,便被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积蓄的情绪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洪水过境,摧枯拉朽,将她那双平静又安定的眼眸搅得一团乱麻,
有氤氲的热气从眼底冒上来。
“…衔月…”
徐云烟蹙着眉,眼底是满满的担忧和茫然。
在一片死寂的安静之后,林衔月抬手拉高自己的围巾,将整张脸罩住。
声音隔了层遮挡,带着雾蒙蒙的颗粒感,在逼仄的车厢中更显暗哑低涩:
“我没想着能遇见他的。”
“我以为…”
“以为…”
以为什么?
话到此,林衔月吼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其他声音。
她整个人明明是被罩在黑暗里,但从脑海深处浮出来的东西却异常清晰,
五年,
她最终得接受,
就像当初分手时她说的一样,
傅初白和她,
已经没有以后了。
第3章
那年京北的天气不好。
入秋之后先是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雨,浇得人骨头缝里都冒着潮意,等暴雨天气好不容易过去,又是连绵不断的阴天,恨不得连一点阳光都见不着。
头顶着一片阴沉的天,任谁都提不起精神来。
林衔月也不例外。
上午没课,她便到图书馆去自习。
约好的位置靠窗,抬眼就能看见外面水雾弥漫,仿佛随意呼吸都能拧出三斤水来。
这一下弄得林衔月怎么都看不进去书,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水里,哪哪都不舒服。
一上午,面前的书不过翻了十几页。
硬是熬到快中午,她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桌上的手机亮起。
她抬眼扫了下。
是徐云烟的消息,约她中午一起到博苑吃饭。
林衔月停下收拾桌面的动作,发了三个问号过去。
徐云烟最近忙着迎新晚会舞蹈节目彩排,为了保持身材,食堂里那些高油高盐的食物早就被她从菜单上剔除。
今天这是突然改性子了?
徐云烟的回信一直没来,林衔月倒也打算追问,把东西收拾好,背着包便往博苑走。
饭点未到,路上没什么人。
浓郁的雾气压在半空,将几颗有些高度的树木模模糊糊地截断,配上旁边有些年头、因为近日连绵不断的水汽略微发潮的建筑物外墙,朦胧间添了些阴郁暗沉的氛围。
林衔月拖着步子走到博苑门口。
在一片暗沉的色彩中,徐云烟那头红发实在太过显眼,任谁路过都要瞟上一眼。
她站在食堂没开的侧门边上打电话,脸上表情并不太好,朝林衔月挥手示意的同时嘴上也没停:“我就明着说了,让我给周淼淼让位置,想都不要想!”
林衔月走近,将徐云烟手上的帆布包接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又说了些气人的话,徐云烟冷笑一声:“我这个C位,是堂堂正正和周淼淼比赛大家投票选出来的,你现在如果非要给她开后门,我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大,大不了谁都别想上台演出。”
徐云烟的性格熟悉的人都清楚,是个炮仗,而且是那种杀伤力极强,说炸就炸的炮仗,谁要是不小心点了,不死也要带上一身伤。
如今让她说出这种和警告无二的话,显然是有人已经把火苗举到引线边上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怂了,安慰了两句便匆匆挂断。
等徐云烟把手机收回口袋,林衔月才把包递还给她,问道:“又是周淼淼?”
周淼淼和徐云烟是一个舞蹈社团的,平日里林衔月没少听徐云烟吐槽对方,只是生气到这种地步倒还真是第一次。
徐云烟翻了个白眼,边挽着林衔月的胳膊往食堂走边气呼呼地念叨着:“你是不知道有多离谱!”
她虽然生气,但话语间的逻辑却不乱,三两句话便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这次迎新晚会,舞蹈社团排练了个非常拿的上台面的串烧,开学一回来便安排内部比拼,徐云烟虽然没拿到压倒性的票数,但却是实打实地赢了周淼淼,算是当之无愧的C位。
本来这一个多月的练习都是好好的,谁知这眼看着还有两天要上台,社长突然私下里找到徐云烟,问她能不能把C位让给周淼淼,至于条件,随便她提。
以徐云烟的脾气,自然是不肯,当面呲了社长一通之后转头就走,谁料这人还不死心,竟然打电话来追问。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徐云烟做出总结:“她要给我来这出,就别怪我让大家都下不来台,她那只香奈儿的包,还有一套迪奥的口红,不都是周淼淼给的?大学社团里面搞贿赂这套,恶不恶心啊!”
林衔月虽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但说到这,总要顺着徐云烟的话茬往下接,也算是平息她心中的怨气:“那周淼淼为什么突然这个时候搞事情?”
徐云烟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
“为了男人呗!”
这话出口的时候二人刚好在饭桌上坐下,徐云烟又没压着声音,阴阳怪气的语调一时让周围的人都往她两这里看。
林衔月大惊,脸一下就滚烫起来,忙抬手扯了扯徐云烟的袖子示意她小声点。
徐云烟也有些挂不住脸,抿了下唇将剩余的话都咽回肚子里,等周围的目光移开,她才压低声音重新开口道:
“我也是听我们团里一个女生说的。”
“周淼淼不知道从哪听说,傅初白和他现在这个女朋友感情不和,估计马上就要分手了,就打算趁着这次晚会乘虚而入,一鸣惊人,闪耀登场呢!”
傅初白。
这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就连林衔月这种到了大三连班上同学都没怎么认全的人,都没少听他的名字。
她没见过傅初白,却也能从偶尔听到的传闻中拼凑出个大概——
校园论坛里民推的校草,显赫的家世,嚣张的派头,以及,
时常更换的女朋友。
这些标签随便拿几个出来,那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更何况这傅初白还全都占了。
林衔月抬眼看着徐云烟,眼底一片澄澈的平静,偏偏眼尾是弯的,像是在笑。
她这人一向是这样的,即使是和她完全无关、不感兴趣的事情,也不会让别人的话头掉到地上,就这么眼神里带着点若隐若现的好奇,让你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难堪。
徐云烟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摆摆手:“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只需要记得,周淼淼不是个好东西,你到时候看表演可不能给她鼓掌,听到没有!”
这一下,林衔月的笑意深了几分,也更鲜活些:
“知道啦。”
“只给你鼓!”
-
换C位这事最终也没谈妥。
徐云烟的脾气秉性摆在那,舞蹈社社长也怕她真把事情闹大,不敢逼的太狠,只时不时暗戳戳地提两句,但徐云烟一斜眼她便自知理亏地闭上嘴。
周淼淼则自始至终没多说一个字,只练舞时偶尔视线和徐云烟对上,不免要翻两个白眼。
好在徐云烟向来和她不对付,如今见周淼淼像只斗败了的公鸡,高兴还来不及,哪有空生气,两天晚上回来都要拉着林衔月,眉飞色舞地学对方的样子。
林衔月见她开心,心里也是高兴的。
徐云烟喜欢跳舞,为这次表演也付出许多,作为好朋友的她都看在眼里,努力付出的人该有的回报,怎么好随随便便叫别人拿走。
时间转眼到了迎新晚会当天。
上午的课一结束,徐云烟便匆匆赶去礼堂彩排,林衔月闲着没事,便想着先回宿舍打扫卫生,但时间差不多了再去看节目。
宿舍楼下不算安静,不少要表演节目的人提着大包小包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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