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明距离平时关门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廖青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和乔榆说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口水话,就艰难地吞咽口水,频繁看时间。
“那个啊,乔榆,你已经下班了是吧?”
乔榆一直面带笑容,目光温柔清亮,“嗯,下班了,刚过来这边工作,暂时没有需要加班的项目。”
廖青很敏感地捕捉到乔榆话里的期待,手足无措地又摸了摸鼻尖。
为什么要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廖青想了想,没有直接撒谎说自己要关店了,仍旧坐立难安地接话闲聊。
“哦,对,算试用期吗?试用期确实会稍微轻松一点。”
“嗯,因为是新部门,试用期只有一个月,买的盆栽花篮也都是为了装饰新部门。”
“这样啊。怪不得,我当时一看清单就感觉至少是个几十人的小公司的盆栽量。”
“是吗?您很聪敏,确实是准备了几十个名额,不过目前还没有那么多员工。”
“听起来很厉害诶!”
廖青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乔榆说闲话,她不好意思直接撒谎,但又坐不下去,总想找个地缝溜走,于是干脆起身,又故意看了好几眼手机锁屏的时间。
乔榆眸光一暗,主动提出要回去吃饭。
没有邀请她共进晚餐。
很好!
廖青一听,心里奇怪的、无形的石块移开,她松了口气,开心地拿起浇水壶,一面说着恕不远送,一面走到店内较为阴暗的角落处,给几盆文竹补充水分。
“确实不用送,车就在南边出口,很近。”
乔榆说,在门口停下来,冷不防问,“那,下次再见?”
廖青吓得手一抖,赶紧直起身说,“哦哦哦,好,那下次我备好货了,提前告诉您。”
乔榆微笑,“好啊,期待青青老板的来信。”
被少女时代暗恋的男神叫青青老板,总感觉有点奇怪。
廖青红着脸擦了擦手,一边想,一边说,“我不会拖太久的,感谢您的光顾。”
等下,这样说,好像更奇怪了?
我是有什么大病吗?怎么总是说出来和内心想法不符的话啊!
廖青痴呆脸,在心里疯狂尔康手。
乔榆唇角微翘,压抑不住笑意,于是干脆笑不见眼地挥手告别,“静候佳音。”
廖青呆愣愣放下浇水壶,像个机器人一样挥手告别,“哦,好,再见,请慢走,欢迎您再次光临。”
等乔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店前的主干道上,廖青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又干了什么蠢事。
“啊啊啊啊――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廖青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低声嚎叫,“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怎么可以这么蠢!为什么连正常说话都做不到啊!我是什么程序设定的服务员机器人吗?”
织梦兽窝在廖青口袋里,迷茫地晃晃自己的小叶子。
虽然她从头到尾都能感知到廖青的情绪波动,但还是很难理解廖青的反应。
就像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唱《人间》,她唱得那么有感情,却什么也不懂。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廖青抱头自我检讨。
那边说着下班了的乔榆又原路返回公司,信步走进七楼刚规划出的妖怪管理局云城分局。
对,乔榆不是普通的人类。
他是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半妖,母亲是修炼了五百年的榆树妖,父亲则是一名普通人类,在他幼儿园期间就意外逝世了。
初三暑假,因为树妖母亲妖力溃散,寿元将近,他们母子二人便搬回了母亲的故乡――灵力较为充沛的昭县养伤。
乔榆照顾母亲的同时,顺势在昭县读了高中。
高一下学期开始,乔榆就察觉到有人一直在幕后修改他的试卷和成绩,但母亲过世和嫌疑人动机不足等原因,他没有追究,而是选择参加少年班的提前考试,去了华|国最好的两所学校之一直博。
博士即将毕业的时候,他出于个人原因,主动选择回老家市区(即云城)的研究所工作,一边研究生物相关的东西,一边接手此处的妖怪管理局分局。
云城灵力充沛,尤以昭县为最,又因地理气候的原因,有许多植物类妖精在外流窜。
乔榆作为高学历、背景干净的本地妖精,主要负责管理妖怪管理局云城分局,回收流落在外的妖精,顺便调查频出的妖物失踪和死亡案件。
“局长,您回来啦?怎么样?青青小姐出事了没?”
瘦高个的筇竹妖凑过来,他是之前就在云城分局工作的妖物,最爱八卦,对云城周边的事物了如指掌。
“怎么?没出事你不高兴?”
乔榆白他一眼,冲里面问,“五味子花妖呢?出来,查一下纠缠廖青的垃圾是谁,再联系一下他附近的虚耗,或者魇兽,警告一下他。”
“行,等会儿。”
工位后面懒洋洋探出一个头,她打开自己的电脑,手指翻飞,不着痕迹地入侵T家的网络系统,寻找廖青的联系对象和详细消息。
筇竹妖则欠兮兮地揶揄新上司,“您又以权谋私!那个入侵生物难道真和青青小姐有关?您这就是公费恋爱呢。”
乔榆想到任茗生前的诡异之处,他不确定近年来妖物惨死案是否真和已经去世的任茗有关,便对任何可能暴露的信息都避而不谈。
“你哪来的这么多问题?最新的妖物流调报告整理出来了吗?还有多少同类流落在外找出来了吗?工作完成了吗?”
“哎呦,莫催莫催,”筇竹妖以手作扇,扇动两下,飘回自己门口的工位上,继续埋头工作,“做男妖不能太快,慢慢来,你看五味子她们就太快了,招妖厌。”
五味子花妖嗤笑一声,懒得搭理滑头的筇竹妖,举手示意乔榆,“搞定了,那垃圾叫吕其率,Z大在读研究生,和青青小姐谈恋爱期间出轨了同系学妹。现在还因为青青小姐脾气好,多次纠缠她,出言不逊,垃圾。”
五味子说,“联系了组织里的虚耗。”
虚耗,可给人招来祸害的恶鬼,擅长盗窃人之物品和破坏人喜事,与妖孽同类。
除此之外,虚耗最擅长的是偷去他人的欢乐,使其陷入抑郁状态。
既然吕其率仗着脸皮厚,过度自信,不知羞耻地骚扰廖青,那就让他陷入麻烦缠身的低自尊状态一段时间吧。
五味子关闭黑底绿字的代码页面,“我想他应该会度过非常‘美好’的暑期,不会再有闲心纠缠青青小姐了。”
“谢了,”乔榆道谢,非常严肃地纠正五味子对廖青的评价,“她不是单纯的脾气好。她是生病了。”
******
乔榆说得没错,廖青早就生病了,不过她自己对自己的病还没有清晰的认知。
或者说,她在用一种隐性的摆烂手段,来对抗命运。
不关注,不反抗,不寻求改变,而是以一种近乎冷漠地态度冷眼旁观自己的状态越来越糟糕,偶尔毫无感情地感慨一句,自己是不是快要坏掉了。
比如此刻,凌晨一点半。
廖青两眼鳏鳏。
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睡着。脑中思绪杂乱没个首尾,明明头痛欲裂,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廖青是该睡觉的时候了,但她就是睡不着。
小夜灯微黄色的光在黑暗里一亮一灭,像她清浅的呼吸般起伏。
廖青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反复回想糟糕的、尴尬的往事。
她感到黑夜像是黑色的、粘稠的、怎么也挣脱不开的油漆,覆盖了她身体的每一处都。
她裹着油漆,在黑暗里一直下沉,往下沉。
她感觉自己就要死了,全完无法开心。但她又哭不出来,只好麻木地往更深处、更黑处坠落。
“为什么会这样呢?”廖青喃喃自语,“为什么总是有负罪感呢?可我根本没有对不起谁,不是吗?”
“真是越来越糟糕了,一直失眠,会猝死吗?”
廖青问自己。
居民区的深夜很安静,除了偶尔几声的虫鸣,再没有别的声音能回答她。
于是她自问自答,“或许会,明天就不会再睁眼,也不用感到厌烦了。”
第111章
如果真的有神明,大概也不会满足廖青摆烂的求死心愿。
因为廖青模模糊糊睡着后,不仅睁眼了,还一夜醒了好几次。
她恍恍惚惚熬到天亮,起来刷牙时感觉整个人完全可以原地升天了。
去花店的路上,廖青还在胡思乱想,琢磨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无痛去世,还有她的个人意外保险能赔多少钱,够不够爸爸妈妈后半生的花销?
拉开花店的卷帘门,廖青把该搬出来晒太阳的盆栽移出来,该浇水的浇水,该捉虫的捉虫。
一通忙活之后,廖青看着井井有条的水灵植物们,心里的烦闷散了点。
她搬出凳子坐下来,对着一堆绿色植物,打开电脑,理清接下来的工作内容。
鲜花的保质期有限,她不能再拖拉了。
其实在六角星花鸟市场关闭整改的政策出台之前,青青花木有好几家约好的长期客户,几乎不需要走零售路线。
政策刚有风声时,市里几家鲜花店都专门问过廖青后面的打算,可廖青没决定好还要不要继续开花店,没个准话,于是几个长期客户便大都另寻其他稳定的供应商。
有两个,虽然还和青青花木有生意往来,但也只限于零星的订单。
廖青想起这事儿,不由得连叹几口气,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才会活得越来越糟糕。
梳理完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后,廖青在电商平台报名平台的暑期活动,发布鲜花清仓的消息,但即使走电商清仓,她一周内也清不完鲜花。
廖青就联系了经常去的市区福利院院长,将三分之二的花卉都捐出去给小孩子们做手工课和科学课的素材,还和福利院院长约好下下周忙完手头的话再去福利院帮忙。
处理完店内花卉的去处后,廖青怕自己闲下来又开始胡思乱想,再像昨天一样犯浑,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清点店内盆栽种类和数量。
她将店内盆栽与乔榆的购买清单一一核对,把已有的盆栽挑出来,另外放到一处,标注好缺失的部分,从自己的供货商名单里寻找可能会有的商家,拉出一个Excel表格。
等廖青忙完,都下午一点了,肚子饿得已经不再咕咕叫,只有疲惫的身体提醒她过劳了。
廖青关掉电脑,刚要站起来,就眼前一黑,差点倒在桌子上。
她双手撑在桌子上缓了一会儿,起身时却意外发现乔榆的名片掉在桌子上了。
名片?
廖青拍了一下额头,自我调侃道,“我不记得有把它带出来啊?最近记忆力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悄悄跟着廖青出来的织梦兽不敢吭声,维持着变形术,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好在廖青并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她看了绿边名片一眼,点外卖的同时,本想顺手把名片扔进垃圾桶,但不知为何,她心思一转,又把名片揣回兜里了。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无论是在出租房,还是在花店,总能在意料之外看见这张名片。
廖青百思不得其解,正好她今天要去云城市下边县里的批发市场拿货。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临出门前,廖青特意把绿边名片掏出来,用本厚部头书压着,还拍了张照片留证,才出发去城乡汽车站坐公交。
廖青前脚刚走,织梦兽就不堪负重,从《牛津大词典》下伸出纤细的末梢藤蔓,扳住大词典一角。
小织梦兽属于匍匐植物,茎条虽细长,但不具有攀援植物的缠绕能力或攀援结构,力气也不大。
得亏她已经修炼出神智,躯体也被灵力强化过,不然还真要被三块砖头厚的大词典压死了。
“呜呜呜呜呜姐姐太过分了,怎么可以用这么厚的东西压我?我还是个宝宝呢。”
小织梦兽哭哭啼啼地挪开牛津大词典,化成原型跳到廖青的白色折叠椅上,接着一个三连跳,一路从地上跳到廖青床上。
她每天晚上都用天赋技能哄廖青睡觉,已经非常熟悉廖青的床了。
轻车熟路地找到枕头最蓬松柔软的位置,小织梦兽美美地躺下来,开始打坐静修――她是还不能化形的小妖怪,更需要勤勉修炼才有可能化形。
廖青对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城乡公交车后,她终于到了丽春县的花木批发市场。
一旬过去,乔榆清单上的东西廖青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剩两株杜鹃红山茶和一株金花茶。
这两种植物都是茶花里的佼佼者,十分稀少,野生的金花茶还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
虽然这两年经过人工培育,价格降下来了些,一千出头就可以买到两年的小苗,不再是从前一株难求的程度,但普通的花卉市场也很少有货。
而丽春县是花卉大县,花木种类最为齐全,批发市场在整个Y省都很出名。
所以廖青特意拜托自己的表舅――丽春县最大的花木批发商老刘帮忙寻找花苗。
老刘花了五六天时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小苗,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廖青。
他原想着,以外甥女平时懒散拖延的德性,估计要等着自己送上门,没想到廖青担心被人截胡,昨天接到他的消息,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
这可让老刘震惊坏了,不住地打量廖青,直怀疑是自己今天睡过头了,钟表坏了。
“现在可才九点半啊!青青你咋就过来了呢?”老刘问,递给廖青一个小马扎,“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周末我和你舅妈进市里送货,到时候顺路给你带过去。咋还特地走一趟呢?”
廖青坐下来,隐约感到羞赫,红着脸解释,“正好有空,顾客又催得急,就过来了,也不妨事。”
老刘颇为赞许地夸奖廖青,“你这么有干劲的样子可少见。生意开始好起来啦?”
正好表舅妈抱着两盆杜鹃红山茶花苗出来,听到丈夫的话,也瞅了一眼廖青,惊讶地说,“姑娘,你最近见着好了!精气神好太多了,我记得上个月我和你老舅去城里送货的时候,你还一副病歪歪睡不醒的样子,现在精气神好多了。”
老刘一听,也仔细打量廖青,赞同道,“确实,瞧着精神不少。这样也好,表妹也能放心了。”
“估计是睡得好了,”舅妈说着,把两盆杜鹃红山茶摆到廖青身前。
廖青平时很少关心自己的身体状态,或者说她总是习惯性地去关注不好的地方,记住自己失败、受伤、糟糕的转变,一直没发现自己最近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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