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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明天找人上门，把房间里的镜子都拆了。”
“主人，镜子是你上个月刚让人装的。”
01的声音通过何厌床头的小音响传出，低沉悦耳，几乎听不出是合成音。
“我现在说拆了，”何厌把自己砸在床上，脱了裤子，直接躺在被窝里。
“好的主人。”
01说，适时关灯，打开卧室的空调系统，同时播放了一首舒缓的纯音乐。
“祝您好梦，晚安。”
合成轻丝的被子非常蓬松柔软，不经意间摩擦过断裂伤口，激发的痒意和酸涩也更让人难以忍受。
音乐响着的时候，还能分散点何厌的注意力，等音乐停下来以后，偌大的房间除了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就只剩伤口摩擦布料的嘶嘶声。
像一条阴冷的蛇在吐信子。
何厌烦躁不安，大脑自动回想各种过往不堪的回忆，从克死父母，到被飞行器撞伤而截肢，再到被老师收养……
她一件件回顾往事，印象最深的竟然不是风琉尘的背叛，老师的沉默，而是那句“人各有命，你生来就是当炮灰的命。”
何厌记不清她听过多少更恶毒的评价，但唯有这种扯上唯心主义、神秘学的论断最难反驳，她生在高维空间，可以借助科技手段观测低维空间智慧生物的命运，判定谁是文学作品中的炮灰，谁又是集天地气运唯一身的主角，甚至能通过系统强行干预、操纵他们的命运。
被操控的角色的命运有迹可循，能追溯到她这个幕后黑手，但她的世界里，谁又是炮灰，主角。
何厌在被子里弯腰屈膝，一手慢慢下移，盖在残肢的横切面上。
她忽然用力掐住自己的伤口，而后无声狂笑。
命运？
那又算个什么玩意儿？
这世界不要太荒谬。
01通过摄像头和传感器观测何厌的行为，知道主人又在发疯自残了，说不定等会儿又要坐起来自己掐自己，自己拿头撞墙。
它的数据急速波动，在房间内搜索了一圈，发现自己还是找不到趁手的工具，连轮椅上的机械臂也太短了，没法伸到床上阻止何厌。
要是我能有一具身体就好了。
01想，它试探性地开口，装作没有察觉主人的异样，“主人，您还醒着吗？”
01突然出声，何厌吓了一跳：往常01都不会在她睡觉的时间打扰她。
何厌没好气地回答，“没有，睡了。”
01轻笑，“好的主人，您睡着了。”
01用的是何厌设置初始音，低沉悦耳，像是上了年纪的大提琴的音色，是十七八岁的何厌最喜欢的音色。
我最近是不是真的对01太好了？
何厌莫名听得烦躁，双手撑床，从被窝里出来，坐在床上，拔了小夜灯，往墙角的摄像头砸过去。
她的准头很好，正中红心，霹雳吧啦一阵乱响后，何厌舒心多了，问，“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01委屈，又诡异地觉得开心，比起阴郁颓丧的样子，它还是更喜欢主人生气的样子，起码有活力多了。
“主人，我想要一具身体。”
何厌讥笑，“不说为了我了？”
01委屈巴巴，“主人……”
何厌冷笑，叨叨叨一顿输出，“想得美，为了我我都不会帮你买，为了你自己更不可能，我难道要放任你骑到我头上？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01继续委屈，合成音听着都快哭出声了，“主人……01也想有一具躯体。”
何厌才不理它，自己爽完以后，调整了一下枕头，滑进被窝，侧着头开始睡觉。
嗯，爽多了。
当个没素质没道德的疯子就是爽，明天起来再给那群蠢货找点麻烦好了。
听着何厌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声，01不再说话，寂寞地在数据世界里穿梭。
它重新看了好几遍异类们传回的数据，还是不明白1108号们会产生类人的情感。
下等的人造物也会有爱恨吗？也会想要保护谁吗？
01想到自己的初始程序，第一条就是“01要永远保护何厌不受伤害”，它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可，那不都是主人设定的程序吗？
01不解，只觉得自己闷闷的，很不舒服，像是数据通路被病毒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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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次日,何厌早早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幽魂一样借着轮椅飘进卫生间，草草地刷完牙,再进入实验室坐到实验台前，准备继续昨天的研究。
何厌习惯性地伸手，等01用机械臂送温水和营养液过来。
等了小半天，手上还是没有出现她的早饭。
何厌皱眉，从抛光的合金零件上看见自己空荡的眼眶,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01没有和她说早安。
果然是最近对01太好，开始放肆了。
“01,死去哪了？”
何厌一边说,一边打开插有01芯片的高精电脑，捣鼓01的数据核心,检查这个破AI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打从让它管着子系统开始,就越来越不听话了。
这可不行，她制造01是为了找个东西来……
何厌想到这儿，粗眉毛拧得老高,不乐意再往下想。
“你是不是偷偷出去玩,感上病毒了？”何厌飞快敲着键盘,眼睛盯着绿色投屏上的杀毒进度条一眨不眨,嘴巴还有功夫骂01,“说了不要自己联星网，为什么不听话？我没有给你开放强算法强自主权,你没办法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你是不知道吗？”
01心虚,却又觉得委屈。
它不是想偷偷出去玩，只是想上网问问该怎么和坏脾气猫猫相处，它就是想知道人造物能不能真的有情感。
何厌冷哼一声，停下敲键盘的动作，“你是不是想死？”
随着杀毒进度的增长，01总算能重新连上屋里的设备了，它开口回答，“我是人工智能，没有实体，不会死。”
莫名有点赌气的成分？
01一惊，感觉主人可能没有对它进行彻底查杀，让它感染了什么奇怪的病毒。
但它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不可能，房间里所有的智能设备都被何厌改造过，自成一个封闭的局域网络，如果它还带着病毒，肯定连不上房间的设备。
何厌倒没听出来01话里的微妙情绪，只觉得01又在顶嘴。
很烦，干脆毒哑了算了。
何厌想，双手交叉，背于脑后，微微眯着眼睛，单看表情，难说有没有生气。
01连上摄像头，看到何厌的样子，很不是滋味。
“主人，对不起。”
何厌没说话，睁开眼，瞥了眼到顶的进度条，按下退出键，关了电脑，又沉默一会儿，然后推着轮椅进了休闲室。
01切换成何厌最近喜欢的男明星的声线，又喊道，“主人……”
何厌翻了个白眼，躺到特制的洗浴台上，“叫魂呢？过来，给我洗个头。”
01慌不迭连上洗浴台两侧的机械臂，套上手套，拧开热水，调试水温流速。
“水温四十五度，流速每秒……”
何厌打断01，“你最近废话怎么这么多？想说什么直接说，想要什么直接要，反正我也不会同意。”
“哦。”
01闭嘴，转头通过休闲室的内置音响播放一首《她不懂我的心》。
“01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想要的。”
何厌懒得理它，“呵，随便你。”
两首歌播完，01操控机械臂帮何厌起身，又操控轮椅带她到客厅，扒拉出吹风机，给何厌吹头发。
“主人，你的头发太长了，该剪一剪了。”
何厌表情讥讽，“你会？”
连实体都没有的01当然不会，但每次01建议完，不出三天，她的头发就会被01拿着机械臂一刀切，变成小学生标准蘑菇头。
就很窒息。
何厌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对01实在太好了，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她是全国通缉犯，也就这个蠢东西了能一直陪在她身边了。
要是真给整死了，谁来照顾她啊？
何厌想了想，从一堆脏衣服里面扒拉出个帽子。
她皱了皱眉，隔着半米远，用手扇风轻轻嗅了嗅。
还好，最近都没戴过，没味道。
何厌伸手胡拉两下头发，戴上帽子，从实验室里拖出个铁制的、镶嵌有多色彩灯，看起来十分赛博朋克的机械腿。
01问，“主人，你在干什么？”
“穿机械腿，你瞎吗？”
“我知道，您为什么要穿机械腿？是准备出门吗？智能轮椅的电量现在还有19%，您昨晚睡觉时我充电了。”
何厌卡紧机械腿和断肢的结合处，穿戴好连接绳，扶着墙站了起来，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几乎看不出区别，您的发明一如既往的杰出。”
“滚。”
何厌臭着脸走到客厅，穿好长裤，拿掏出一瓶变色喷雾在发尾处喷了喷。
帝国警察没有她的生物信息、影像记录，只有通过熟人描述画出的肖像画和一大堆刻板描述。
她稍微变装一下，出门就没有问题了。
虽然只是偶尔偶尔会有一次，但……
妈的，还是很恶心。
何厌戴上口罩，绑上独眼眼罩，套上手环，强压下令人作呕的恶心感，开门走了出去。
“我现在出门找人，有机会帮你看一眼，别忘了找人上门拆镜子。”
01欣喜若狂，缠绕了它一整天的难受感转瞬烟消云散，它开心地呼喊，“好诶！主人最好了，01永远爱主人！”
诶？01永远爱主人？
爱？
我怎么会说这个词呢？
我应该说01会永远保护主人才对啊！
01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开始思索人生，而已经走进电梯的何厌烦得要死，才没心情关注它的想法。
何厌现在住的城市在帝国星的边缘，警力部署较少，黑|恶|势|力较多，有很多地下交易场所，专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比如偷|渡，比如非法买卖。
虽然都是群庸才，但科学院和检察局联手，她想继续舒舒服服地留在帝国星多少有点麻烦，不如先去个偏远无名星躲一躲。
何厌从前转移阵地都是由01在网上处理，但这次她想带的东西比较多，所以需要先过来实地考察一下偷|渡飞船的情况，如果实在太差，她可能要采用01的备用方案，准备个假身份偷机逃跑。
好吧，不用考虑了，是真的很差。
何厌从迷你飞船里走下来，婉拒了蛇|头的热情邀请，转身登上自己的单人飞行器，全程只花了半个小时。
01学开大型飞船应该也很快吧？
何厌想，在视镜里看到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黑市拐角的小店走出来，肩膀上扛着一个异常精致的女性机器人。
估计是个倒卖奢侈机器人的黑店。
何厌所处的高维空间，科技树点歪了，生物科学方面遥遥领先，基因改造人早在几百年前就投入战场，诞生出犬兵、熊师之类的特种军团，最近一百年，民用的基因改造技术也已经大规模生产，人类被人为地分化成纯种人类和改造人两种，甚至还产生过不小的阶|级冲突。
但在计算机、互联网方面，科技树生长得就比较缓慢了。
别说机甲、强人工智能等高科技，就连可生物控制的星网也是近十年才发展普及的。
在风琉尘的名字响彻帝国之前，帝国的居民们的精神生活大多还得依赖笨重繁琐的、必须要人工操作的光网系统。
与之相符的，机器人和人工智能的发展也相对比较滞后，大多数都只能依据设定的程序运行，做不到完全智能自主。
就是如此，高级的仿真机器人价格也居高不下，甚至形成了一物一码，贵族专供的局面，一般人想要购买繁星出品的机器人，只能走不|正|当渠道。
她没有那么多材料，也没有时间给01现做一个身体，买一个确实方便点。
何厌皱眉，不知不觉间已经把飞行器停在小店门前。
她下了飞行器，推门进去。
小店非常狭窄，里面没有陈列任何机器人，只有一个小小的收银台，坐着一个胖女人。
“买什么？50万星币起售，图册。”
50万？
可真是狮子大开口，都够她在帝国星的中心城市买个厕所了。
何厌摸了摸眼罩，说，“我要最好的，耐造的。”
胖女人眼神微妙，斜眼看了这个身形削瘦的时髦女人，“行，保管是最好的，来这里的顾客没有失望的。外表呢？身材呢？尺寸呢？有什么要求，自己对着图册挑。”
何厌接过脏兮兮的图册，感觉上面黏糊糊的，脏死了，比她七天不洗头的头还脏。
“放心，故意做旧的，东西都是好货，最新款，”胖女人说，“对，就是你手指按着的这个，斯文败类款，前两天刚进的货，中心城卖的可好了，淑女们都抢疯了。”
何厌看了眼图片上半裸的机器人，长相斯文，宽肩窄腰，猿臂鹤腿，确实好看。
就是各种参数标得太细致了点。
何厌出来的有些久，断肢和机械腿结合处已经隐隐作痛，她一面懊悔没有好好穿戴，一面急于结束荒谬的一切，没有多想，便定下了这个。
“88万星币，您可别嫌贵，官网可要100万星币，绝对全新未拆封，送货上门。”
胖女人见何厌表情不好，奸笑着指了指后门，“或者您也先去后面验验货？那样您就得自己背回去了。”
“不用了，”何厌说了地址，转了20%的定金给胖女人，“今天结束前送到这里，收货转尾款。”
说完，不待店主挽留，何厌就压了压帽子，转身走了出去。
很烦，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和改造人说话，当然，也不想和纯种人说话。
干脆一辈子躲在无名星上算了。
何厌开着飞行器回去，路上恨不得找个楼直接撞上去算了。
但一想到刚花出去了十几万，何厌又冷静下来，臭着一张脸飞回住处。
何厌前脚刚走，胖女人就登上星网，联络了最近的同事。
“喂，老狗，帮我查查这个账号的主人有没有问题，我好像遇见H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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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何厌的房子里,01正在伪装成人类，通过视频电话指导装修师傅拆除客厅、卫生间、卧室的镜子，忽然拦截到一条官方信息。
它看清详情,立即断了那人的网络，同时回看当地的监控。
主人真的去给我买了身体，还是最贵的！
这是一家官方卧底店，针对边远城市的非法高收入群体而建的“黑店”，不是专门负责H组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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