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蕙兰极少当着儿子的面跟沈兴邦吵,这么多年早成习惯了。看到儿子来了,她拎包起身,让儿子开车送她去酒店。
沈兴邦铁青着脸,气息咻咻地跟在后头。本身腿就有点不利索,拄着拐杖,下楼的时候走得急了,一脚踩空,把腿给摔了。
尚蕙兰让沈安吾送她去酒店,沈兴邦则嚷着要沈安吾送他去医院。刚才两人还在互相拍桌子,这会倒是不约而同地抢起儿子来。
沈安吾打小就知道,父母吵架,千万别插嘴。他两天两夜没睡,这会太阳穴像针扎一样难受,索性站在一旁等他们俩吵完。
尚蕙兰当着儿子和佣人的面一点不给沈兴邦面子,冷道:“这时候想起来沈安吾是你儿子啊?沈家人诬陷他不是你亲生的,怎么没见你有反应?”
沈兴邦哪里吵得赢她,年轻的时候回回拌嘴回回输。即便赢了,尚蕙兰也总有办法搞得他不痛快。
这会腿疼得难受,气势也矮了,“我怎么没反应?我跟儿子早已经商量好了方案,是你横插一杆子!”
这么多年,沈兴邦心底多少存着一丝对小儿子的愧疚。沈乐贤倒底是他亲生的。刚才尚蕙兰不仅掌掴了徐千兰一顿,还要求徐千兰带着沈乐贤三天之内搬出御园,沈乐贤以后不准跟远星沾边。
沈兴邦自然不乐意,他总想着让老二好好带带老三,以后老三跟老大一样,也能在远星有一席之地。
但,尚蕙兰彻底掐死了他的念头。
他勉强同意让徐千兰带着小儿子搬出去。至于他妹妹沈佩香,尚蕙兰竟然想把她送进去坐牢,他绝对不会同意!
沈兴邦心里头憋了不少火,满头大汗,脸色也不对劲,痛成这样明显是摔到骨头了。
沈安吾看见他爸痛苦的模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送去医院才是正事。他把车库里那辆八座车开到门口,几个佣人手忙脚乱地把沈兴邦搀扶上车。
尚蕙兰也看出来沈兴邦在硬撑,虽然恨他,却也没想让他残废。他要是残废了,受罪的还是她儿子。她让陶姐一起跟车,等会让儿子先送沈兴邦去医院,再送她回酒店。
到了医院照了X光才知道,沈兴邦的膝盖摔碎了,要做手术。沈兴邦上了年纪,愈发怕动刀,一听说要开刀在骨头里钉骨钉,吵嚷着换家医院。
尚蕙兰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嘲道:“你摔个楼梯就这个样子,想想儿子当初被人埋在那么深的坑里头,是怎么过来的。”
说到后面,她声音哽咽起来。那次事先突发,她一直到儿子出院了才买到回来的机票。等她人到浔城,儿子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她面前。她是后来听到张野说的,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连儿子都不如吗?”
沈兴邦埋头坐在那儿,双手撑在手杖上,疼得难受还要跟尚蕙兰争吵。
尚蕙兰冷哼:“让你尝尝儿子吃过的苦!省得一到晚帮着外人欺负儿子!”
两人从御园吵到医院,沈兴邦吵不过,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只能指望儿子了,便让沈安吾给他转到中医院去,他可不要动刀子。
沈安吾不同意转院,他就是在这家医院做的手术,这儿的骨科在宁省都能排得上号,转去别的医院,未必有这家医院的水平。
在院长和骨科主任的劝说下,沈兴邦勉强同意做手术。医院开始安排各种术前检查,沈兴邦住进了儿子当时住过的VIP病房。
一切安排妥当,沈安吾开车送母亲去酒店。一路上尚蕙兰都在训斥儿子“妇人之仁”:“就你这心肠,还没有你爸年轻时候一半狠!”
沈安吾一脸淡漠:“你把徐千兰和沈乐贤从御园赶出去可以。等你回加拿大了,我爸一个人住着冷清,还不是要把那对母子接回来?难不成你不走了,一直在浔城盯着他?”
尚蕙兰咬牙:“离婚的时候,我就该把御园要回来!那地皮当初是我去挑的,倒让那对母子住了这么多年!”
沈安吾知道母亲是在气头上才说这种话。她要是真的在意这些事,徐千兰当年怎么可能住进御园?
尚蕙兰看儿子不为所动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沈佩香贪了远星那么多钱,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沈安吾叹了口气:“妈,我没打算放过她,早就让财务把帐本做好了,贪了这么多钱,全要还回来。”
尚蕙兰显然不满意,恨声道:“还钱就了事了?惹到我头上,这次必须把她送去坐几年牢!”
沈安吾很累,不想再说什么。况且,他母亲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听不进去。
他爸就这么一个妹妹,怎么可能让她去坐牢?找个顶罪的还不容易?
有些事情未必一定要从沈佩香下手。他早派人盯好了她女婿,他不介意一个个来。
……
从酒店出来,沈安吾在地下停车场抽了根烟,然后打电话给许青菱。
“今天可能回不去了。我父亲摔了一跤,膝盖摔碎了,要做手术。我刚把我母亲送到酒店,等会还要去医院。”
许青菱坐在他书房的大转椅上,用他的电脑处理了自己在樟墅拍的照片。沈安吾的电脑配置很好,用他的电脑做幻灯片无比顺畅,不管导入多大的图片都不会卡,做幻灯片速度都快了。
许青菱原以为他回去是处理父母之间的争执,没想到竟然在医院,“怎么会摔倒呢?”
“是他自己不小心,下楼的时候踩空了。”
两天两夜没睡,沈安吾的声音透着疲惫。
刚才在路上,又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原本因为睡眠不够而刺痛的太阳穴像扎进了一根根钢针,此刻听到许青菱的声音,他感觉好受了些。
“对不起。”
“嗯?”
“把你留在我家里,却不能回去陪你。”沈安吾多少有些无奈。
他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了,许青菱有些不好意思,“在你家我都舍不得睡觉了。”
沈安吾正疑惑着,就听到电话那头的女孩笑道:“你的电脑太好用了!幻灯片做得飞快!我要趁着今晚在这,把幻灯片做完!”
沈安吾坐在漆黑的车里,没意识自己唇角弯了起来。
……
沈兴邦躺在医院里,半睡半醒间看到儿子站在自己面前,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你母亲今天跟我提的那些,我同意了。只有一条,你帮我劝劝你母亲,别让你姑姑坐牢。”
沈兴邦睁开浑浊的眼看着儿子,第一次向儿子低头。
沈安吾站在那儿:“知道了。您好好休息。”
从医院出来,回到家里,许青菱已经走了。沙发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全叠好了,昨天吃的外卖餐盒也带走了。
沈安吾又想打电话给她,看了看时间,忍住了。
他洗了澡,换好衣服,正准备睡一觉,手机响了,是公安局的张警官打给他的。
“沈先生,虽然案子已经结了,但有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沈安吾一边用浴巾擦拭头发,一边问:“什么事?”
“那天许小姐的证词里有个地方说谎了。”
沈安吾手上动作顿住:“什么地方?”
“许小姐说那天她从她小叔家出来,回家路上经过炼油厂。突然想起来,她有个同学的家就在炼油厂的职工宿舍,去找同学借书,所以才目睹了你被绑架的经过。我们前段时间盘查,找到当天她坐的那辆出租车的司机,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根据司机的供词,许小姐那天是快到家突然让他折返回炼油厂,而且许小姐当时神色很慌张,很急迫……”
沈安吾打断他:“你的意思是她事先知道我被绑架的事?”
张警官笑了:“我可没这么说。只不过按照司机的说法,许小姐那天晚上行迹确实可疑。即便是找同学借杂志,总不可能都快到家了,还折返回去吧?”
沈安吾拧眉:“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张警官听出他语气的不耐,回道:“您说的对。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据我所知,许小姐跟您的侄子是同班同学,而且许小姐的婶婶是您侄子的姨妈。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许小姐那天晚上肯定不是碰巧经过。当然,许小姐人际关系简单,跟这桩绑架案并没有任何牵涉。我只是把我知道的情况同步给您。”
沈安吾语气很淡:“行。我知道了。”
*
杨栩斥巨资买了三张去深市的机票,带上两个学生去深市参加亚太奖评选。
飞机上,杨栩和张达俩都在打盹。后面有乘客一直在咳嗽,许青菱睡不着,索性拿出资料出来看。
从冷得打哆嗦的浔城到二十多度的深市,张达是北方人,头一回到四季如春的南方,看哪都新鲜。深市靠近港城,街上行人穿着打扮明显比浔城要时髦得多。
人靠衣装马靠鞍,从浔城带过来的衣服显然不适合这里。杨栩带着两个徒弟一头扎进服装城,买评选当天穿的衣服。三个人里头,张达是最注重外表的,来服装城就像掉进了蜜罐里一样。最后杨栩和许青菱各买了一身衣服,张达一人买了两麻袋。
亚太奖评选在深市的一家会展中心举行。杨栩订的酒店就在会展中心旁边,三人随便吃了个晚饭,便各自回房休息。杨栩和张达俩一间,许青菱一个人一间。
第二天一早,平时一向不修边幅的杨栩穿着簇新的白衬衫和锃亮的黑皮鞋,许青菱和张达打扮一新,三个人走在一块倒颇像那么回事。
张达第一次到这大的会展中心,看着来来往往衣冠楚楚的设计大师,连心跳都加速了,不由庆幸这次自己不是来参加比赛的,不然站在台上可能说话都结巴起来。
这次亚太奖总共有二十个项目参加最终决赛的评选,一天安排十个项目进行展示,第三天行业峰会结束,公布最终评选结果。
许青菱抽签抽到第一天下午,但他们上午就来了,想学习学习别人的项目。
这年头手机还没有拍照功能,大家也不太习惯拍照,最多把人家项目的要点记在纸上,少数几个人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许青菱拿着相片到处拍照,碰到她喜欢的项目,她不仅会拍很多照片,还会厚着脸皮问别人要资料要名片。
许青菱感觉自己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在疯狂地汲取那些优秀案例里的精华。不得不说比赛是最佳的学习机会,即便最后没拿到奖,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终于轮到他们上台去讲了,项目演示环节是先中文后英文。许青菱先上台,前面几个项目上台演讲的都是行业内很资深的设计师,讲解都很专业,时间也拖得很长,慢慢台下的人便没什么耐心了,开始走动、交头接耳。
到了下午评委也开始放松下来,不像上午那么严肃,会场的氛围比上午要随意了许多。
在杨栩和张达鼓励的眼神之下,许青菱站起来走上台去。刚才还闹哄哄的会场突然安静下来,评委们也正襟危坐地将目光投向台上。
许青菱面上挂着微笑,后槽牙却暗暗咬紧了。怎么回事?怎么轮到她,大家就突然严肃起来了!
身后是巨大的投影屏幕,前面是一片黑漆漆的人头,各路灯光打在她身上,许青菱感觉自己后背和额头开始出汗。
台下评委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小姑娘看上去最多二十岁,清纯得能掐得出水来,在一群三十四岁的设计师里头,显得格外稚嫩。
许青菱举着话筒,身后的幻灯片是她做的项目封面——手绘的樟墅全景图。
有那么一瞬,她的大脑空白一片,然而那些演习了上百遍的开场白就这么不加思索地冒了出来,“樟墅的主人是位很年轻的男士,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时期……”
别的参赛者都是从项目本身介绍起,只有许青菱从甲方开始介绍,台下人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了。
果然,讲故事是抓取注意力的最佳方法。许青菱一边滑动着鼠标,一边举着话筒。几十页的幻灯片每一页都是她费尽心血制作的,不管是幻灯片上的文字、图片,还是整个样式,她都揣摩了无数遍。
兴许她的专业不是今天来的这些设计师里头最强的,但是她对设计的热爱,对樟墅的热爱,对施工效果的执着,绝对超过了很多设计师。这么一想,许青菱的腰杆愈发硬了,好胜心也被激发出来了,她越说越投入。说到因为马赛克拼贴工艺太复杂,连请几个工人都罢工,她只好自己亲自下场,台下评委和设计师都笑了。好几个设计师都眼睛发亮地看着她,仿佛她说到他们的心坎里了。
就这样,她在轻松的氛围下结束了自己的讲解,然后轮到杨栩上台用英文讲解。他更偏重整体的思路和框架,具体的施工和执行说的比较少。
两人最终在组委会规定的时间里讲完,五分钟的提问时间,基本上都是杨栩在回答。快结束时,台下有个设计师举手提问。
“你们刚才说,从接手这个项目起,你们就开始在项目所在地附近的山坡上种树,这个会不会太浪费成本了?或者说,你们这个项目能达到现在这个效果,是因为你们遇到了一个实力和审美都很优秀的甲方,对别的设计师借鉴意义不大?”
提问的设计师很年轻,看上去也就刚入行没多久,问的问题却很尖锐。刚才还很轻松的会场瞬间鸦雀无声,台下的评委们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都抬头看着台上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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