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间宿舍,除了放了六个人的床铺、书桌和衣柜,最里头还有个洗手池,没有单独的洗手间。上厕所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洗澡则要去学校的澡堂洗。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吊扇。这条件放在二十年后不算什么,在零零年应该是天花板了,它用的是后世在大学里广为流行的上床下桌设计。
许青菱的床铺在门后的位置。虽然没有中间两个床铺位置好,相比正对着门的那个床位,隐私更好一些。又不像靠近洗手池那边的床位那么潮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张达来回溜达了几圈,越发羡慕小师妹这住宿条件,“八百块一年,这也太划算了!”
许青菱看他满头大汗,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笑眯眯递上去:“师兄,今天太感谢了!”
张达正渴得冒烟,接过来仰脖就喝了大半瓶,把自己寝室的电话号码留着她,说有事可以找他,就走了。
寝室里六个姑娘,人还没到齐。许青菱把桌子、衣柜和床铺都打扫了一遍,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挂好放好,将床铺铺好。
她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对集体生活没有多少期待。但看到这个被她一点点填满的小隔间,还是有点小感慨。
接下来,这个小隔间要陪伴她三年呢。如果她有智能手机,此刻应该会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
全部安顿好后,许青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了个平安,把自己寝室的电话号码告诉家里,然后又打了个电话给姐姐。
前两天她去存钱的时候才发现,姐姐往她银行卡里打了两千块钱。
恰逢周末,许红茭正和程逸在家里做饭。
许青菱现在跟姐姐说话多少带点撒娇的语气:“姐,我不是说我钱够了嘛,你干嘛打钱给我。学费生活费家里帮我出了……”
许红茭一听家里帮妹妹出了钱,挺高兴的:“行啊!爸妈终于转性了,不枉我跟他们说那一通!”
许青菱不以为然。他们能转性才怪!不过是越老越怕以后没人管他们。
今天开学,她不想跟姐姐聊不高兴的事,便说起第一天报到的见闻,同学还不错,住宿条件很好。
许红茭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笑道:“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该学习学习……”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程逸接过话去:“该恋爱恋爱!”
许青菱抿了抿唇,岔开话题:“姐,我打算过几天去电子城买台电脑。”
许红茭一听说妹妹想配电脑,就担心她钱不够。程逸去年配了台家用电脑,花了将近一万块。
许青菱一再保证自己打工的钱够买电脑了,许红茭叮嘱她找个懂电脑的一起去。
妹妹长大了,但在她眼里还是那个有点迷糊的小姑娘,担心她被人骗,被人欺负。
挂上电话,许红茭忧心忡忡地跟程逸念叨:“我妹暑假好不容易赚了点钱,这买电脑得找个懂的人陪她一起去才行。六七千块钱的东西,被人坑了怎么办?”
程逸:“这还不简单,明天我让信息科的同事开个差不多价位的电脑配置单,到时候发给青菱,让她照着买就行了。”
许红茭:“京市和浔城的电脑价位不一样。咱这六千块钱的电脑,浔城估摸得七八千才能打得住。”
程逸想起自己在浔城的哥们,拿起电话:“我来问问沈安吾,他们公司肯定经常采购电脑。跟他打声招呼,让他公司采购多买一台,到时候让青菱拿钱去他公司取货不就成了?”
许红茭忙按住他的手,瞪他:“人家那么大公司的老板,你让他去操心这种小事?!”
程逸啧的一声:“这怎么是小事啊?你就这么一个妹妹。她暑假打工两个月,赚钱买台电脑不容易。又不是让沈安吾亲自己带她去买,让他跟下面采购说一声,一个电话的事。”
他和沈安吾虽然平时联系不多,一见面一点生疏感没有。上大学那会,逢年过节,沈安吾也不回浔城。一个人待在京市,都是程逸带着他到处玩。
他跟沈安吾随便惯了。况且他觉得小姨子在浔城上大学,以后说不定要留在那工作,让老同学提携提携也不是坏事。
虽然觉得丈夫说的没错,许红茭还是有些担心:“沈安吾年纪轻轻,管着那么大的公司,气场不一般,我怕我妹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在他面前说错话。”
程逸看她一眼,笑了:“你小瞧了你妹妹了不是?”
*
宛月的宿舍也在四栋,只不过她的六楼。
到了楼下,宛月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沈栾:“你把东西放在这吧,我自己拎上去。”
“都送到这了,不多这几步。”沈栾不理她,拿着行李径直往楼上去。
宛月跟在后头,每一次的试探都让她的安全感更多了一点。
这几天,她一直有意无意地试深沈栾的底线。他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在意她。
沈栾把她送到寝室,把东西放下,记下她宿舍的电话号码,没待多久便离开了。这忙了半天,才忙完宛月的事,他还得去自己学院报到。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清俊的长相还是给宛月室友们留下深刻印象。
等沈栾一走,室友便忍不住向宛月打听起来。得知沈栾是经管系的,他俩是高中毕业后开始谈的,室友都忍不住夸赞宛月下手够快。
浔大中文系男女比例一比五。中文系女生不成文的恋爱法则,找对象绝不找本系的。首选理工男,经管系的也不错,再不济法学院的都比中文系的强。
这意味着要和别的系女生竞争。所以,大学四年脱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宛月收拾好东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拿出手机给沈栾发个短信:“我都整理好了,你那边好了吗?”
这年月大学生里头拥有手机的绝对是极少数。以至于室友看到宛月拿出手机,看她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这家庭条件肯定不一般。
从小到大,宛月就是人群焦点。在浔城一中的时候,她是班花,也是老师的宠儿。到了浔大,她还是出风头的那个。
熟悉的感觉让她这些天晦暗的心情明亮了些。看着室友羡慕的眼神,宛月便没说手机是男朋友送给她的。
很快,这一切随着寝室里最后一个名叫申静女孩的到来而打破。
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妇领着个女孩进来,身后跟着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小伙。女孩胸前挂了台小巧精致的手机,指挥着那个工作人员:“这是我的桌子,你安装好就放我桌上就好了。”
工作人员胸上挂了蓝色工作牌,搬进来一只巨大的箱子,他将机器从纸箱里抬出来的那瞬间,寝室里所有姑娘看傻眼了。
中文系大一女生,竟然刚开学就买了台电脑放在宿舍里!这电脑还不是去电子城买的,而是在专卖店直接配好的品牌机!
申静父母举止斯文客气,眼里又流出淡淡的距离感。他们微笑着跟寝室里每个姑娘打招呼,让她们平时多关照申静。
这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宛月太熟悉了,和沈栾的父母如出一辙的作派。
申静个头不高,五官很精致,一看平时在家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孩。一进寝室什么都不干,叉腰站在一旁看人装电脑。
她父母忙上忙下,母亲忙着帮她整理床铺,父亲帮她组装台灯。原本安静的寝室,因为她的到来,瞬间热闹起来。
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好几波人来参观申静的电脑了。有询问型号和价格的,想照着她买的去买一台。
申静都大大方方地把电脑品牌告诉对方,宛月隐约听到一个数字:7000。
七千块。一台电脑的价格超出了一年的学费。
宛月觉得有点烦闷。刚才报到的时候,是沈栾给她付的学费和住宿费,学费4500,住宿费800。
这些天沈栾还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应该也花了不少钱。
她没有去凑热闹,观摩申静的电脑,而是拿出本笔记本想记下点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请问宛月是哪一位?你男朋友在楼下等!”
宛月心头蓦地一松,肯定是沈栾报到完了,在楼下等她一起吃饭。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背上小挎包便下了楼。
女生宿舍楼下,人群来来往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格外突出,魏东来穿了件黑色长袖T恤,将身上的纹身遮得严严实实,站在那儿浑身上下散发着张扬的荷尔蒙。
过往的女生都忍不住拿眼瞧他,猜测他可能是体育系的师兄。
宛月看到他,蜜糖一般的笑容僵在唇角。
第30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沈安吾感觉自己腿拆了钢板后,一遇到下雨天气,骨裂的部位就像有蚂蚁在啃咬,难受一点点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拆钢板的时候,医生嘱他最好拄单拐,让腿不要负重太多,等过1个半月后把单拐撤掉,再增加负重。
沈安吾想象不出自己拄拐杖的样子,坚决不肯用。
现在他走路步态很正常,只是右腿会在天气变化的时候莫名其妙地酸痛。
把积压了几天的方案全部看完,需要打回去重做的全部扔到一旁,窗外骤然黑了下来。
沈安吾抬起头,视线上方闪过一道亮光,紧接着便是一阵轰隆的雷声,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冲刷着这么多天积攒的暑热。
那天之后,他母亲尚女士没再打电话给他。后来好几天,他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妈就不是会问出那种问题的人。尚女士的字典里就没有“亏欠”两个字。不只她,沈兴邦的字典里也没有。
走之前,尚蕙兰对儿子说:“以后,我不会回浔城了。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温哥华看我。”
沈安吾语气平淡:“还是打电话吧。温哥华我就不去了。年纪越大,越坐不了长途飞机。”
尚蕙兰神情愠怒。她听不得儿子在他面前说“年纪大”之类的字眼。然而转念一想,儿子也三十了。
她三十岁那年,儿子都四岁了。沈兴邦三十岁,老家的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尚蕙兰叹了口气,语气终是软了下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希望你一个人。”
沈安眼眸深处浮起一抹嘲讽,声线依然平稳:“从我上小学,你去了香港,我就是一个人。临到我快三十了,你跟我说不希望我一个人?”
这么多年,他早就当自己没有母亲。那个住在香港的女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女性长辈。
不然从小学就开始念寄宿学校,周末才被司机接回没有父母的家,他的精神状态还真不一定能撑到小学毕业。
……
几天前,律师告诉他,签离婚协议的时候,父亲希望母亲签署不再婚的附加条款,母亲拒绝了。
原来。从来只有他是一个人。
沈安吾看着母亲迅速变冷的面庞,胸口一阵戾气翻涌:“你这么急着去温哥华,是江开诚在那边等你吧。”
从未宣之于口的名字就这么被儿子当面说出来,尚蕙兰有一种隐私被人窥破的感觉,眼里闪过一丝狼狈:“你怎么知道他?你听谁说的?是不是沈兴邦说了什么?”
母亲冷漠优雅的面庞终于出现一条裂缝。
沈安吾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观澜苑那块地皮,是靠自己努力拿回来的。还是你在背后运作的。”
本来他已经忘了,前几天尚蕙兰突然要买观澜苑的房子。那些被淹没的记忆碎片重又浮上来。
观澜苑那块地,是他刚担任远星总经理时拿下来的第一个项目。城南的地块竞争向来激烈,观澜苑的地皮当初能拿到手耗费了不少心血。他一直记得那天他去主管部门开会,按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迎面碰上个官员模样的中年男人。对方气场摄人,不怒自威,显然身居高位已久。
沈安吾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便站立一旁。对方在看清楚他的样貌后,脸上冷硬的线条蓦地软化,神情和煦:“你母亲是尚蕙兰吧?”
沈安吾一怔,下意识地点头:“正是家母。”
中年男人微笑颔首:“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后来沈安吾才知道这个男人是主管部门的一把手江开诚。远星虽然按照流程竞标,最后胜出,拿到了地块,但他总是不免想起电梯里的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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