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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浔城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早有男生迫不及待穿上自己喜欢的球队的球衣在学校溜达。
整个校园也随着夏天和世界杯的临近,而愈发喧闹浮躁。
在外头实习的师兄师姐们陆续回来了,要参加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答辩。学校礼堂旁边的小广场,拉起了毕业挥泪大甩卖的横幅。
许青菱回寝室拿热水瓶下来打水,看到香樟树底下一长溜红色塑料布。摆满了各种二手物品,书、杂志、光盘、磁带、衣服,甚至锅碗瓢盆。
每个摊位后头都坐着个毕业班的师兄师姐,有的无精打采,有的眼里冒光,连空气都散发着浓重的兵荒马乱和一拍两散的气息。
许青菱不由想到张达和冯师姐,不知道他们俩回来没有。正胡思乱想,肩膀被人狠狠捶了一下,她转过头一看,一个油光水滑的脑袋便映入眼帘了。
“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呢。”张达笑嘻嘻地看着她,指着不不远处一个无主的摊子,“那摊东西是我的,走,看看有没有你需要的东西,哥便宜卖给你。”
许青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到摊子跟前。她不由问道:“你啥时候返校的啊?冯师姐回来了吗?”
“也就今天刚回来。冯念夏估计要下个月才回来。”张达拿起一把破了的纸扇扇风,一边扇一边骂骂咧咧:“妈的。三年制学生就是学校的二等公民。学校要求所有专科班的学生月底就搬出宿舍。今天是我留在学校的倒数第10天。”
一阵风吹过,许青菱闻到他身上淡淡酒味,又看到他摊子旁边四五个空的啤酒瓶。也不知道这人倒底是在卖东西,还是借着甩卖在酗酒。
跟张达多少有点革命友情在,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时在学校不觉得,也没怎么正经上过课,这一毕业,才发现自己有多不舍。攒了三年的家当就这么当街甩卖,张达的心情实在称不上多好。
许青菱蹲下来看他摊子上的东西,“反正你上班的单位就在浔城,以后有空就来学校看看呗。你要是没饭卡,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就是。”
张达听她这么说,感动得快哭了,拿起旁边三大本红皮《金庸全集》,掸了掸上面的灰:“这可是毕业市场上最硬的硬货,看在你人好的份上,便宜卖给你,四十块钱拿走!”
这个版本的《金庸全集》也不知道是哪个盗版商出的,红皮硬壳,印刷精良,字迹清晰,装帧质量也不错。除了纸张薄了一点,字小了点,几处文字错误,可以说毫无缺点,深受广大追求价比的学子喜爱。的的确确是二手市场的硬通货。
许青菱白了他一眼,憋着笑:“你忽悠谁呢!大一上学期我就在学校后门的旧书市场问了。这个版本的金庸全集,原价才三十八!”
张达没想到她对价格门儿清,一脸尴尬地讪笑:“嗐,我真不骗你,大一的时候我是四十五买进来的。”
幸好,电话响了,救了他一命。张达掏出手机一看就杨栩的号码,他赶紧走到一旁接了起来,聊了没几句就挂了电话,从地上抄起一个双肩包,往里头收拾了几样东西,边收拾边道:“我去杨老师工作室一趟,你先帮我看下摊子。”
蛤?许青菱还没反应过来,张达就挎上书包跑了,她不由扯着喉咙冲着他背影大声道:“你这些东西都没标价,我怎么帮你卖啊!”
张达头也不回地冲她招招手:“你看着卖!价格随便你定!”
许青菱:“……”
这都哪跟哪!许青菱没想到逛个二手市场把自己逛成了摊主。
好在下午这会生意清淡,也没什么人来问。许青菱一边捧着那本《金庸全集》,一边看摊子。一会功夫卖了几本计算机杂志,一盘王菲的磁带和一个热得快。
她正看到江南七怪那,兜里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沈安吾打过来看。
她赶紧接了起来,就听到沈安吾那头问:“你现在在哪?”
许青菱一只手固定着书,一只手拿着电话:“我在学校啊。”
沈安吾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是我考虑不周了,你既然觉得项链和手表放在你那是个负担,那我们来解决一下这个负担。”
“我已经到你们学校了。”
“啊?”许青菱抬头四下张望,“可,可是,我现在在帮同学看摊子哎!”
第76章
南山公馆的项目已经告了一段落,整个项目的销售团队最后还是用的远星自己人,广告公司也看了好几家,沈安吾目前还没找到满意的。
还有十几家公司在排队等着比稿,沈安吾向来宁缺勿滥,实在不行远星还有自己的广告部。
见完今天的第三家广告公司,沈安吾接到母亲尚蕙兰的电话,电话那头语气是一如既往强势,带着一丝质问意味:“我听说你交了女朋友,还给你父亲看了?”
沈安吾眉眼冷淡下来:“是。”
尚蕙兰有些不悦:“这么大的事,你提都不跟我提一嘴。”
沈安吾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右手中指上,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跟你提了又如何?你说了你不会再回浔城,难不成要我把人带到加拿大给你过目?”
尚蕙兰和江开诚结婚后,两人生活在温哥华一个高档社区。江开诚的儿子女儿都成家了,住得也不远,偶尔会去看望父亲。
倒底年纪大了,锋芒收敛许多,尚蕙兰和继子继女相处得还算融洽。江开诚儿子刚生了个女儿,小夫妻偶尔会带着孩子一起去看望他们。
看着软软糯糯的婴儿,尚蕙兰不由想到远在浔城的儿子,一把年纪还不肯交女朋友。
隔着一万多公里,十三个小时的时差,究竟在世界的另一端,也只有这么件事时常在她心头萦绕。
前几天,她竟然听以前的部下说儿子不仅交了女友,还带给前夫看了。
尚蕙兰早已经接受儿子跟自己不亲,但心中还是一阵刺痛,此刻听到儿子话语中的冷淡和不耐,她终究还是软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照片可以发一张吧。”
这辈子,她看男人的眼光不行,看女人的眼光却毒辣得很。儿子交往的对象,她自然希望能过目一下。
她在婚姻上栽过跟头,不想儿子重蹈她的复辙。
沈安吾薄唇紧抿着:“她还在读书,我们现在只是谈恋爱而已,结婚还早。”
儿子话里话外,对那女孩颇多维护。尚蕙兰没法从他嘴里撬出更多,只能另辟蹊径:“下个月你生日,去年生日没过,今年整十岁生日,总要过一下吧?要不,下个月我飞一趟香港,你带着她也到香港来。到时候大家见个面,一起给你过个生日。”
沈安吾眼里掠过一丝嘲讽,开口却一派孝顺儿子的语气:“妈,我从十岁开始就不过生日了。您就别来回折腾了。”
……
母子俩不欢而散,沈安吾将手机扔到桌上。张野敲门进来,提醒他晚上还有个饭局,要和一家外资银行的负责人吃饭。
“高寒去就行了。”沈安吾拿起手机,抄起椅背的西装,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下到地下停车场,他一直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发动车子时猛地想起来了。
他拿出手机看到那条短信的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他赶紧拨了个电话过去。
*
沈安吾把车子停在女生宿舍楼下,下了车按照她在电话里说的位置,终于找到小礼堂旁边“二手市场”。
那一溜香樟树底下铺着简陋的红色塑料布,摆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二手物品。
沈安吾一眼就在一堆人中看到她。她穿了一件很宽大的长袖T恤,纤瘦的身体在衣服里晃来晃去,脑后的辫子也散了,乱蓬蓬的披散在肩头,正光着脚蹲在塑料布上整理东西。
兴许是太瘦了,衣服领口歪斜,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和挂在颈间的黑色绳子。那绳子是他没见过的,下面的吊坠被她珍而重之地地藏在胸口,隐匿在衣服里。
沈安吾看了一会,抬脚上前。
头顶飘过来一片阴影,许青菱还以为生意来了,一抬头看到沈安吾杵在自己面前,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穿了件白色衬衫,西装搭在手臂上,那衬衫下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别进裤子里,袖子更随意地折了折,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一路蜿蜒向上。
平日里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人,今天竟然有些不修边幅的懒散随意。正是这份随意,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和这蓬勃闹腾的校园融为一体了。
许青菱忙站起来,可能是蹲太久了,起身的时候一阵头晕眼黑,幸好面前的男人及时伸手扶住她。
“小心!”沈安吾低头看着脚下,她的脚趾踡缩着,脚趾甲上还有未褪尽的红色指甲油。
许青菱抓着他的手腕站了起来,看他盯着自己脚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光着脚呢,她手忙脚乱地穿好鞋。
他才注意到她左脚脚踝后面有一块深色的疤,看上去像是穿着系带的高跟鞋磨的,那疤痕结成暗红色的血痂,愈发显得那处肌肤的细白脆弱。
许青菱迎着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露齿一笑:“我在帮同学看摊子,你等我一会。”
又是这种笑容。
换作这学校的其他男生,大概已经开始犯傻。沈安吾没说什么,只是及时地挪开了视线。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许青菱没办法让他就这么干站在自己身旁。她将张达那张折叠椅拎到他跟前:“你在这坐一会,我把这堆东西收拾一下。”
沈安吾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招呼自己,胸口又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她好像对他的需要和情绪格外敏感,总让他无端产生一种“被照顾”的感觉。
这次他没有坐下,而是蹲了下来,“我帮你一起收拾。”
天渐渐阴沉,一阵风将地上的落叶甩了起来,空气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雨。许青菱没有拒绝他的帮忙。
旁边几个摊位的摊主也开始收拾东西。仍然路过的学生围在摊子前,想趁着这天气捡个漏。
许青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又做了几单生意。都这份上了,自然是能卖就卖,能甩就甩。买三本专业书送一根3米的宽带线。买一盒羽毛球,送一个热得快。
二手市场的货币体质已经崩塌,摊主之间也开始以物易物。就这么一会功夫,许青菱入帐了二百多块。
将塑料布一卷,东西一股脑地塞进编织袋。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张达,张达倒是很快就接了,电话那头很嘈杂,“我跟杨老师正打算去鼎食街吃饭呢,你先把东西帮我收着,等会来鼎食街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许青菱:“饭我就不吃了。东西等会直接放在你们寝室楼下宿管阿姨那,你回来的时候自己去拿吧。”
挂了电话,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沈安吾道:“项链和手表在我宿舍里,我得先把这堆东西送到男生宿舍,然后再回去拿……”
沈安吾从她手里拿过编织袋,不容拒绝的语气:“我陪你一起过去。”
……
那两样东西搁在宿舍里,确实让许青菱提心吊胆的。
自打那天锁进抽屉里,她也就只敢趁着晚上睡觉拉帘子换衣服的时候,打开抽屉看一眼,确认那两样东西还在。
至于钥匙,那可是连睡觉和洗澡都不敢离身的。
沈安吾的车子就在楼下等,她背着书包气息咻咻地下楼,将东西拿了出来,一股脑塞进了副驾驶座的手套箱里。
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勉强塞了进去。
她散开的辫子已经重新编好,胸口起伏着,用力扣上手套箱,仿佛松了口气一般,“东西物归原主了。你记得放好,别放在车上了。”
沈安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有笑意流淌:“你把它们搁在宿舍哪了?”
许青菱从胸口扯出那根黑色绳子,将那把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半无奈半抱怨:“喏!我们宿舍每个人只有一个带锁的抽屉,我把它们都锁在抽屉里。白天都不敢打开,只有每天晚上睡觉前才敢看一眼。”
沈安吾刚才想了很多,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绳子那一头和肌肤相贴的竟然是一把小小的钥匙。
他没忍出笑出了声,隔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却异常温和:“身份证带了吗?”
许青菱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带了。”
她的身份证一直放在书包里面的夹层里,书包几乎每天都不离身。
“既然放在学校你觉得不安心,那我们去租个保险柜。”
说完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便看到一旁的小姑娘眼里的迷惑。
他清了清喉咙,没提项链的事,只搬出老爷子,“那块钻石手表是我父亲当年买下来,打算送给我母亲的。之前一直锁在保险柜里,那天在御园,他让我把表送给你,其实接受了你作为我女朋友的意思。”
蛤?明明还未到需要开空调的天气,许青菱的脸却一点点热了起来,面红耳赤地开口:“这太贵重了。而且,我又不是真的……”
沈安吾无所谓地耸肩:“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女朋友,就委屈你先屈就一下。”
许青菱目光落在他搭在方向盘的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明显,右手中指竟然还戴着那天她在地摊上买的十块钱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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