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陆湫思索片刻,似乎是纠结了一下,最终回答,“……算了吧。”
“为什么?”
“如果让母亲知道我又在外得罪了人……”陆湫闭了闭眼,有些难堪地说出,“我就,很难再出来了。”
“也会……”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眼前人,“也会很难再见到你。”
还是告诉她会比较轻松。陆湫想着。即便沈随安沉默了,他也仍然继续说着。只要一口气都说完,只要沈随安相信了他,那他就不会再纠结了。
“沈二小姐……”陆湫仰起脸,与她双目相接,即使觉得这些事情实在过分隐私,他也仍然忍耐着羞耻,坚定地说出,“我是干净的。”
“一直、一直都是干净的。”
“我的初夜没有给任何人,身体也从未被其他女子看过。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
“我……我不想给其他人。”
“……只想给你。”
眼前的女人沉吟了片刻,她说:
“……我相信你。”
“可是……为什么是我?”
其实陆湫对于沈随安忘记自己这件事早有预感,毕竟他一直都不是任何人生命中重要的那一个。沈随安想知道陆湫为什么会喜欢她,但陆湫不愿意说自己只是被她温柔的那无数人中的一个,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可怜的位置上。
反正她听到了大概也不会高兴吧。
陆湫只要沈随安一个,但沈随安是自由的,陆湫从来没有妄想过去限制她。
“我不想说,”陆湫闷闷地、颇有几分自暴自弃地回答,“有点丢人……虽然,我已经够丢人了。”
“要是你真的想知道……”陆湫咬了咬嘴唇,忍耐着被沈随安盯住的难熬,“……那反正,我在你这里也瞒不住。”
“你如果继续问,我就……只能告诉你了。”
这话倒是分外直白。好像他在沈随安面前,不需要留有半点隐私一样。虽然不情愿,但也可以说。
“没关系,”沈随安也不逼迫,“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嗯,”陆湫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开口,“那个……”
“怎么?”沈随安撑着脑袋,含笑看他。
“我可以……可以喊你一声‘逸欢姐姐’吗?”他抬眸,十分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以,”沈随安答应了,周围似乎有氤氲酒气在围绕,“随你。”
“逸欢姐姐……”他完全压不住嘴角的弧度,似乎身上那些伤在这一句应允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一样,整个人的情绪都跃动起来,还带上几分傻笑,“逸欢姐姐。”
“手该泡好了吧。”
沈随安不管他此时的蠢样子,自顾自把怀里的乌裘放到一边,将那木盆也端了下去,把自己的手擦干净了才拿出他那双手,用柔软的帕子慢慢粘掉水珠,然后从小罐中挖出白色的药膏,轻轻地、均匀地涂抹在他被烫伤的部位。
药膏微凉,沈随安的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但陆湫只知道傻笑,完全看不出来弄到哪里他会疼,搞得沈随安也有些忍俊不禁。
刚刚的胡思乱想又开始继续了。
陆湫喜欢她的手,喜欢极了。即使是在最过分的幻想中,他也未曾想过,沈随安会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地给他上药。相比起陆湫,沈随安那双手皮肤更白,温度更低,她的手上没有太多茧子,但陆湫也能感受到,这是一双并不孱弱的手。
如果能一直握着她的手就好了。
陆湫忽然有点庆幸今天受了伤。如果没有那一出意外,或许他根本不可能与沈随安同在一起待这么久。
“逸欢姐姐,”陆湫发觉,自己好像没有面对她时的那种紧张了,毕竟沈二小姐是极好的人,怎会如那些长舌夫一样误会他呢,所以,他侧着头,眼中只倒映出她的身影,“我喜欢你帮我涂药。”
*
这一句话之后,陆湫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脸上笑意越来越深,嘴巴念个不停。
“逸欢姐姐的手好漂亮。”
“逸欢姐姐,我下次还能来这里吗?”
“逸欢姐姐……唔——”
“话多。”沈随安站起身,绕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脑袋。
接着,她把他已经乱掉的头发解开,三两下就重新盘了个简单的样式。陆湫头发有点毛糙,很软,还带着点卷,跟顾云熙那种柔顺服帖,带有光泽感的长发截然不同。
总觉得他之前没好好吃饭,毕竟连沈明琦在那种地方待了几年,头发也比先前差了许多,更别提待遇还没有沈明琦好,只是个无名小卒的陆湫了。
“逸欢姐姐……”陆湫似是并没有被她那两个字管住,还跃跃欲试地想继续开口。
“闭眼,转过来,”沈随安把手上沾水的帕子拧干,“嘘。”
想来还是这种直接的指令更管用。小少年顺从地面对着她,闭上眼睛,也总算是歇息了嘴巴。沈随安呼出一口气,捏住他的下巴,将他脸上早已乱成一团的妆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怎么会有人觉得他不好看呢。沈随安不自觉想到。
蜜色的肌肤终于露了出来,再无一点脂粉遮盖。陆湫的五官十分立体,并不柔和,但都十分标致。他的长相偏英气,当没有表情的时候,看着是有点凶的。不过在望向沈随安时,那些露给外人的攻击性都会被削减到几乎不存在,像是收起了獠牙、露出肚皮的野兽,躺在地上任她抚摸。
那些脂粉很快被她擦净了。
虽然作风随性,但沈随安终究是个世家小姐。她几乎没对任何男子做出过冒犯的举动,也从未与自己夫郎之外的人过分亲近。可不知为何,沈随安总觉得,有些事如果放在陆湫身上,或许没那么冒犯。
鬼使神差地。
她捏了捏小少年的脸颊。或许是在自己骗自己吧。算了。沈随安借着酒意,没再管那些规矩与距离。
没多少肉。她心想。有点瘦。
兀然睁开眼的陆湫目光中满是讶异,与欣喜。他似乎想问什么,可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缓缓站起身,伸出双臂,主动地、不顾礼节,不管世俗,越过什么出身什么场合,只是将眼前的女人抱了满怀。
“好喜欢你……”陆湫埋在沈随安肩头,压抑着喉咙的颤抖。
这句话像是从满满当当的心脏中溢出来的一滴真心话。他其实还有好多好多,没能说出口,也根本说不完。
第22章
在沈随安眼中,陆湫是个挺坚强的少年。即使刚刚他遭受了那样严重的欺辱,即使身体痛得要命,他也没有哭,反而是在跟沈随安道歉的时候,眼中有了点水光。
可此刻,明明是拥抱,沈随安却听到了陆湫的哭腔。
他说,好喜欢你。
竭尽全力的克制,却又有一点点小小的、不敢逾越的放肆。他在沈随安怀里拱了拱,抱得很紧,紧到沈随安能隔着衣物感受到他身体的热度。
怪可怜的。
沈随安不忍心直接推开他,但碍于礼制所困,也没回抱,只是手臂虚揽了一下他的腰际——怀中的人呼吸停了一瞬,不过他也不退缩,而是又紧了紧这个拥抱,让二人更加贴近。
“好了吧,”沈随安贴着他的耳朵,似是调侃,“投怀送抱的陆公子?”
“……嗯。”
小少年的语气相当不情愿,但既然察觉到沈随安想中断这个拥抱,他也不敢再任性,慢吞吞地松了胳膊,与人拉开了距离。
其实他很清楚,能让他这么亲密地抱一会儿,已经是沈二小姐的纵容了。他不该奢求太多。今晚的这一切,比他任何一个梦都要美好,即使是在梦中,他也只能想象到沈随安对着他笑一笑,跟他说说话而已。
但他得到了一个,有点久的拥抱。
陆湫的脸慢慢爬上了潮红,后知后觉感到害羞一样,连耳朵尖都未能幸免地染了朱色。鼻尖残留的香气是沈随安发间的味道,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味。
“耽误很久了,”沈随安看了看进屋时点上的香,“走,送你回去,顺便解决一下之前那回事。”
“好,”陆湫点点头,又迟疑地叫了一声,“逸欢姐姐……”
“怎么?”已经走出两步的沈随安回头看他,对上的是陆湫闪烁着些许期盼的目光。
“我……我真的不能,成为你的夫郎吗?”他轻声问。
这个问题让沈随安停驻了脚步。
如果必须要娶一位夫郎,她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在最近,她一直有思考这个问题。
沈随安对于情爱并没有很高的需求。她从不指望能有一个人多么喜欢她,也不需要靠区区一个男人的崇拜来让自己显得多么高大。她为人务实,喜欢将所有的事情都落到实处,比起虚无缥缈的什么心悦,什么爱意,她更信任的是生活。
像是大姐沈君钰跟她的夫郎冯暮那样就很好。
冯氏家族不显,到沈府来算高嫁,所以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刚进门就开始跟李侧君学习着如何将属于沈君钰的小院打得井井有条。这些年来,冯氏在生活中对沈君钰的支持是显而易见的,不管是孝敬长辈,还是官场中的一些走动,或者是被带着参加宴席,他从未出过错,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做事利落有条,脾气也温和的印象。而大姐也一直与夫郎相敬如宾,二人一开始的相处还算生分,几年的磨合下来,现在也是十分默契的关系了。
不需要什么热烈的情爱,只是相互扶持,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原本,沈随安也是想这样对待顾云熙的,可二人的结局却以和离这样惨淡的结局收了场。
那陆湫呢?
他好像比顾云熙还小了两岁吧。
原本沈随安是觉得,这样一个不够成熟的少年,口中说出的喜欢,应该会很容易被消耗殆尽。那些悬浮于口头上的东西,也很难落到生活,落到每一天的相处中。即便他此刻是认真的,可在长久的消磨之后呢?这些东西没办法让妻夫走得太远。
可是每当真正看到他,看到对方明亮的、充斥着对她的心悦的双眼时,那些疑虑又会被短暂地打消。
如果……沈随安叹了一口气。如果她还能再见到陆湫,如果这个男子,可以让她心动哪怕那么一次。
再试试,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可能她们之间确实有缘分。也可能没有,只是在初见之后,陆湫就一次次,主动地、执拗地向着她走来。这次,她不想再朝着一个无望的目标努力。但沈随安仍然回了头。
假如陆湫能追上她。
“或许不行,或许可以,”沈随安看着他,语气平静,“我并不清楚。”
“但如果,你能让我再喜欢你一点……”
或者再多一些。
她没说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而身后愣住的少年慌忙跟上她的脚步。
*
陆湫跟知礼被沈家安排的马车提前送走了。临别时,陆湫没有再跟沈随安说话,而是一直望着她,目光复杂,像是在思考沈随安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知礼被沈随安拉着交代了一下,这次的事情并不是陆湫的过错,她不希望陆家因为宴会上的事情苛责陆湫,还顺便给陆家包了一点礼物。
那个男侍的表情很是惊惶,完全没想到自家主人能被沈家人这样宽待,也没想到自己区区一个男侍,可以被沈二小姐亲自解释事情的经过,战战兢兢答应了一切。看来先前让人看管好他时,他都已经想到了陆家因为陆湫惨遭灭门的最糟结果了吧。
打发走了陆家,那边的宴席也快要走到尾声。沈随安在临近宴席主厅的地方找了个房间坐着喝茶,静待那位不知道礼数,还想借着沈家的手给人落面子的柳箐。
曹语霖和柳箐一起前来,也算在沈随安的意料之中。毕竟柳箐唯一能求助的就是曹语霖,而非自家的姐妹。在察觉到沈家想要留下他时,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知曹语霖,而曹语霖也不会错过这一次跟沈随安见面的机会。
“逸欢姐姐!”曹语霖走在前面,全然不管身后极为不安的柳箐,还有那个吓得腿软的小侍,“我来——”
“寒霜。”沈随安开口。
一道影子从黑暗中闪身而出,将柳箐身后的小侍掐住脖子,重重地压制在了地面上。他的双膝跪地,头也狠狠磕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动,额角都流出了鲜血。
这个猝不及防的下马威让曹语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而他身后,柳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这是他的贴身男侍,表面上,是沈家人在教训那个男侍,实际上,是在敲打他这个背后之人。
“语霖,”沈随安并不会随意苛责,其实事情的经过她也已经清楚了,这一句只是要给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提个醒,于是她慢条斯地问道,“这件事情,有你的参与吗?”
“没、没有……”曹语霖呐呐应声,带着自家男侍,恭谨地退到一侧,让出了位置。
他很少见到沈随安不高兴的样子,即使是偶尔顽皮放肆了些,逸欢姐姐也只会无奈地笑笑,不轻不重地惩罚他一下,或者给他多布置一点课业而已。他从不知道,逸欢姐姐沉下脸来,是这样可怖。
“那么,柳公子,”女人站起身,走到柳箐身前,“你今天闹得那出动静……是对我们沈家有所不满吗?”
“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你那点的小动作?”
“……不敢、柳某对沈家绝无不满,”柳箐语无伦次地辩驳,声音发紧,面色惨白,“只是那、那个陆家子与柳某素有矛盾,柳某一时鬼迷心窍——”
“你说的那个陆家子陆湫,是我妹妹亲自写了请帖,特地让我大姐去递了信,好不容易邀请来的客人,”沈随安的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倒是一如往常,可她此刻的笑容之会让人浑身发冷,“敢问,柳公子的名字又出现在了哪张请帖上呢?”
柳箐哑了声。
他不是受邀而来的,邀请信只邀请了柳家的姑娘,没有他的名字。他是蹭的自家姐妹的名额,他本以为,只是区区一个陆湫,沈家人定然不会在意……
“你的母亲,是柳盛吧……?”沈随安假装思索。
“抱歉、抱歉……!是柳某有眼无珠……”柳箐知道现在绝不是否认自己行为的时候,他要快点道歉,快点表达出自己的诚意——
“我不爱听这些。”沈随安说。
“明天,你跟你这个男侍,去陆家亲自道歉。”
“放心,会有沈府的人陪着你的,记得礼数要周全。”
眼前的女人勾起嘴角。
*
柳家子柳箐去陆府道歉的声势挺大的——毕竟沈随安派了墨竹去看着,他知道自家主人想要的效果。他们备足了礼物,还是柳家家主亲自压着柳箐过去的,在道完歉后,还上了沈府一趟,生怕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庶子惹得沈家不愉。
这下不仅是敲打了柳家,也是让陆家了解陆湫在这件事中确实没有过错。
17/51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