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让我提前知道?”沈随安扬眉。
“嗯!”陆湫干脆地承认了,嘿嘿笑着,“想等生辰那天再给妻主大人看。”
“好,那我给你安排些人,需要用钱就找墨竹,”沈随安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了,“说起来,等我生辰过完,你得去学着管账了。想学吗?”
“不想……”陆湫苦着脸,“我算数特别不好,感觉会算不明白,真的一定要学吗……?”
沈随安憋着笑:“这样,你先试几日再说,实在不行我安排个好用人的帮你,但有些东西你不能一直交予别人,得握在自己手里。”
陆湫还是太单纯了。年纪小,不懂事,他的爹爹本身眼界也就在那里,只知道让自家孩子怎么在外表上下功夫,不知道当主君需要负责的诸多事务。
不过沈随安也并不打算把那些担子都给陆湫。她自己本就不是那种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的女子,大多时候她都是闲暇的,不会一直两耳不闻后宅事。况且只要安排好用人,让手下互相牵制,再把最终掌控的权利交到陆湫手中,磨合个一年半载,总归是可以学会一些的。
也不知是不是终于吃饱了饭,今日的陆湫看着比平时更有精神。
饭后歇了一阵,趁着还没出门,他便拿出了自己的长棍,提议说要给沈随安表演一套棍法。刚巧,沈涵也在此时过来找自家二姐玩,就跟着沈随安一同看。
陆湫做擅长的事情时,都是轻松而从容的。他脸上带着点少年意气的笑,步伐轻巧灵活,整个人神采奕奕,每一个动作都有着明显的力度。那长棍倏地从眼前划过,甚至能发出破空之音,叫人将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他身上。
很帅啊。
与沈随安一同围观的沈涵瞪着眼睛,夸张地发出惊叹。这些东西沈明琦也会,但她可从未给弟弟表演过,沈涵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沈随安也一样在看着,目不转睛。
自家夫郎人前人后的反差实在很大,在她身边一直很乖巧,喜欢脸红又有点爱哭,动不动还爱胡思乱想,经常冲动过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离了她身侧,站到人前,便又成了意气风发,肆意轻狂的模样,仿佛不畏天地,不惧鬼神。
她都喜欢。
看着这样的陆湫,沈随安有那么极为短暂的一瞬间在想,如果陆湫没有那么喜欢她,他会不会活得更自在些?会不会跟沈随安一开始想象的一样,心直口快,敢爱敢恨,不去听从任何规训,只想让自己自在?
算了。
没发生过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沈随安给眼前的夫郎鼓掌,看着小少年挠了挠脸,笑得稍有些不好意思,又碍于旁边有沈涵,没敢往她怀里扑,只有一双眼睛写着想抱她,想亲她。一看那对眼睛,沈随安就知道他的意思。
缠人。
其实她也不喜欢太不听话的。那些被陆湫刻意压住的东西早已是他的本能了,随着相处,也能够一点点被释放出来。陆湫会习惯她的,也总会有一天坦然地,不再惶恐地接受来自妻主的赠予。
所以,现在就很好。
她们还有很久。
*
还有何去处呢?
顾云熙短暂地将自己从无法喘息的悔意中摘出,有些迷茫。
沈随安不要他,而能够攀附的其他人都令他生厌。仔细一想,这么多年来,顾云熙竟然没有其他可用的人脉,来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
如果能逃离……
可是,能往哪里逃?他这副皮相简直就是活靶子,即便划花了脸,遮盖了面容,他只是一介男子,又该靠什么生存下去?
他不知道,他不清楚。
他似乎再无归处了。
顾渊的一封信,从李侧君那里辗转,交到了他手中。除了信之外,还有一小袋银钱,不多,可以塞进口袋而不被人发现。他还以为自己被家人忘却了,但并没有。
李侧君似乎已经被沈随安提醒过了,也意识到了他的失败,没有给顾云熙带任何话。顾云熙不在意,他和李侧君的联系大概也会到此为止。
母亲说,二姐死在了狱中,是她亲手所杀。为的,便是证明自己的诚意,尽可能护住顾家剩下的家眷。
或许对于二姐来说,死亡也是一种解脱。看来再过一段时日,顾家就要面临审判了,而她也已经将一切告诉了家人。
如果顾云熙还愿意回去,那就早日回家,家中的姐妹兄弟,还有他的爹爹,都有在等他。如果不愿,便在外面自生自灭,想跑,就跑得远一些,不要回来,也不要被人发现顾家子的身份,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最后一句,她说,是她对不起家人,对不起云熙。但她希望云熙不要自甘堕落,不要把自己放到那腌渍之地去,那样哪怕是活着,也只会更痛苦。她希望自家的云熙,好好活着。
莫哭。
看到那些话,顾云熙未发一言。他做不到不哭,于是泪水打湿纸张。
他从不知道感恩,从不懂得知足,从不解别人的难处。沈随安不需要他,因为她有了更好的夫郎,有了可以陪她看月亮,陪她写字画画,陪她一同生活的人。但或许,顾家还需要。
顾云熙是个没用的孩子。
十几年的岁月,顾家给予了他足够多的幸福的日子,他却在遭遇苦难后,将一切根源归于家中。现在,他的姐姐,他的母亲,就要死了。母亲亲手杀了二姐,已经沾染上了亲人的血,却还在为了他这个不听话,也不中用的孩子考虑,想让他尽可能地体面。
不要再逃了。
大不了,和他们一起死。
……当面临无法挽回的结局时,每个人都在忘记自己当初的模样。
爹爹骂他,哥哥们讥讽他,一遍一遍说他不中用,说他没能抓住那唯一的机会……是啊,这都是因为他的自大。但他印象中的爹爹、印象中的哥哥们,不该是那样的。
他想念哥哥们的笑,想念爹爹温暖的怀抱,想念那个还可以称得上是善良,称得上是干净的自己。
顾云熙,你怎么会成为现在这样呢……?
……
沈随安的生辰要到了。
顾云熙记得很清楚,哪怕在过去的三年中,他一次都未给对方送过生辰礼,也从未和对方一同守岁,但他其实知道沈随安的生辰在几日。
沈随安倒是有陪他守岁过。那日,他嫌对方留的太晚,明里暗里旁敲侧击,问她什么时候才走。沈随安说,再等等。等到子时,顾云熙困倦地靠在塌上,几乎已经进入梦中,那人才缓缓走近了。
她低伏在顾云熙身旁,轻声唤他的名字,亲手将那个镯子,戴在了顾云熙的手腕。
“顾云熙,”耳边的声音犹如幻梦,“今日是你的生辰,还记得吗?”
那时候,他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而后,是沈随安温柔的,真挚的祝福。
“……愿百岁无忧,愿得偿所愿。”
“愿我的小公子……”
那人语气带笑——
“岁岁平安。”
他轻声念。
手腕上的玉镯有了无法被修复的裂痕,不管怎样去填补也无济于事,恢复不成当初完好的模样。
后悔是徒劳,眼泪也是徒劳。顾云熙做不到不去记挂,做不到彻底释怀,每一份因果都自有定数,他只是……不想被她轻易地忘记。
所以,他决定要给沈随安送一份生辰礼。
他希望沈随安,和她真正愿意去爱的人……
岁岁平安。
第63章
“妻主——!”
陆湫骑着踏苍在草场中驰骋,掠过沈随安眼前时,少年的笑音欢快清亮,目光澄澈明净。
他喜欢骑马,刚才跟沈随安换着马比试了好几次还完全不知疲惫,沈随安都累到去一旁歇着了,他依然没尽兴,还想继续。
沈随安也不管,任由自家夫郎随意去耍。反正本就是出来玩的,多撒撒欢也好。府中再怎么宽广,顶多也就够他耍个棍子,身旁还时刻有人跟着,肯定不如外面舒服,也只有这草场才能让陆湫真正放开。
这几日,他精气神是越来越好了。吃得好,睡得香,不需要沈随安多操心。
看样子,陆湫是彻底接受了自己,他明白沈随安不会随意厌弃他,明白沈随安喜欢的就是他这样的,也安下了心相信妻主。小少年坦诚地将自己真正的模样露出来,妻主不讨厌,他便不强行改,妻主喜欢什么样的,他也会用心去学,这让两个人都很踏实。
所以即便沈随安偶尔在书房忙于自己的事务,即便陆湫出门在外一整天,不知道是捣鼓什么东西,即便二人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整天整天地待在一起,他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就是晚上回家的时候太缠人,见了面第一件事便是黏上来索吻和求拥抱,不给就急得要命,在旁边眼巴巴地盯着沈随安看,必须被哄一下顺顺毛才会舒服。
一般沈随安都会故意钓他一会儿再顺毛。没什么特别的由,只是觉得陆湫想要却又不得不忍耐的模样怪可爱的,让人不自主发笑。
哄完之后,小少年就会平复下来,如果沈随安恰好忙着,但又不赶他走,他就自己搬个椅子坐到旁边,专注地看妻主。等沈随安放下笔,陆湫便会殷勤地过来帮妻主按摩揉肩。这种时候,他往往会很安静,让妻主彻底放松,待妻主休息得足够,陆湫才会开始轻声和她说话。
自家夫郎实在越看越让人满意,不枉沈随安对他的耐心。
前几日,陆湫问她,在顾云熙走之后可不可以将他的爹爹江念接到那处院子居住。他说江念可以帮忙打院子,也可以养花,或者做些别的什么。不管是做什么,都比在陆家谨小慎微地活着要强很多,况且陆湫觉得人也不能一直这么闲着,他想给爹爹找些爱好,找点能做的事情。
小事而已,沈随安没有犹豫便答应了,说等人走之后让他自己看着安排。陆湫高兴得笑着过来抱她,说原本是打算等顾云熙走了之后才求她的,但现在他等不及了,还是想早点告诉她。
他说:“我现在想把一切都告诉妻主大人……”
于是沈随安听陆湫讲了半晚上他自己的故事。
听陆湫说小时候自己有多笨拙,多容易挨欺负,说他少年时怎么跟弟弟和姐姐打架,说他和爹爹在陆家如何相依为命,说他第一次不听话,摔了武氏一个茶盏,被罚挨板子……
然后他讲自己因为沈随安成婚的事情大哭一场,结束后擦擦眼泪便走出了陆家,仅带着一个小包裹就决定混进军营,去看更大的世界。他说塞外孤烟,说黄沙遍野,说与敌军争斗不休,说在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有多想见她。
陆湫还挺会讲故事的。
在听这些的时候,沈随安任由陆湫趴在自己身上。小少年伸手搂她的脖子,时不时贴着她蹭蹭。她也不躲,就这么抱着他,环住他的腰。
陆湫偶尔讲着讲着会有些哽咽,缓一下又继续说,他把自己的全部都剖白给了沈随安,他说能遇到沈随安,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说到最后,陆湫说之前最喜欢的是陶瓷小鸟,现在最喜欢的是眼前的妻主。
他说了好多句喜欢,好多句爱。
沈随安笑他没见识,陆湫说,不需要有太多见识,就算见识过了,他也不打算改口。
他只会将自己送给沈随安,不会再有旁人的。
正如眼前从马背一跃而下,快速跑过来,直接要投怀送抱的小少年:
“逸欢姐姐——”
沈随安朝旁边躲了躲,没让他抱住。陆湫跑得太急,她怕自己被扑得站不稳,一起摔了就不好了。不过虽然没让他一把抱住,但沈随安拉过了陆湫一条胳膊,帮不知轻重的自家夫郎卸了力,这才把人揽入怀中。
“下次别这么着急,”她语气无奈,又有着几分纵容,“我又不会跑。”
“嘿嘿……”陆湫只知道傻笑,“我想快一点来到妻主身边。”
“不差这一会儿,”沈随安戳了戳陆湫的脑门,“走,再去看看你的阿玄,和它多熟悉熟悉。等玩够了就该回去了。”
“嗯!”陆湫欢快地答应了,跟在沈随安身边走,嘴巴不停地絮叨,“下次我们什么时候来呀,可以早一些吗?我想跟妻主一起来……”
*
一大早天还没亮,外面就有人敲门,听说话声音是沈明琦,这个时间过来实在少见。沈随安把睡过去的陆湫提起来,给两人都裹好了衣服,这才让沈明琦进门,打着哈欠看着自家妹妹:
“闻序,有什么急事吗……?”
“二姐,”沈明琦深吸一口气,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沈随安旁边,低着脑袋,语气闷闷,“我犯错了。”
眼前人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沈随安半梦半醒地听懂了。陆湫已经支撑不住,趴在沈随安背上继续睡,呼吸平缓,抱着妻主不撒手,看样子是一点不介意被沈明琦看到。
不过沈明琦这时候也没心思去注意眼前二人。
她确实做了错事——太女殿下原本打算交给沈随安,后来又送去了她院中的盗贼少年,被她破了身。
那少年名为陈鸣,体质特殊,天生百毒不侵,身手也格外不凡,看样子是越王那边训练的结果。
最开始这人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但没过两天就只有嘴上在嫌弃,实际却非常爱追着沈明琦跑,时不时找她切磋,还总缠着她说话。
给人破身这事儿,也不算她自己主动。主要是这少年蓄意勾引,屡次撩拨,最后还是趁沈明琦喝了酒才得手,甚至一开始是他压着沈明琦不准她起来。
自家妹妹是武娘,被激起了气性便不懂得收敛,尽管那盗贼少年有些身手,但头一次开荤的妹妹完全不知轻重,给人弄得哭了半晚上,到现在床都下不来。
这还不算完。除了那少年之外,少年的哥哥其实也在之前被扔进了沈明琦的院子。他哥不知道躲在哪儿听了墙角,以为自己弟弟被迫受辱,在那里急得团团转想强行开门,又被沈明琦的人给拦住了,最后大半夜气得昏死了过去。
现在,一大一小全都不能活动了。恰逢太女昨晚传信说越王的事情已经解决,越王本人及其党羽已被关入牢狱,待到罪责定下,不日即可将那二人接走。沈明琦看他俩的状态,短时间或许不适合走。
沈随安听得十分迷茫。
自家妹妹平日不声不响的,第一次跟男子亲近便是在这种关系与场合。
“所以,你现在是想……?”沈随安谨慎开口问。
“阿鸣已经同意了做我的小侍,”沈明琦直接说出了想法,“之后我会答应他,托人照顾他哥哥,然后把他带上战场。”
“那你来找我是做什么?”沈随安不解,她不是都自己安排好了。
“太女殿下想要阿鸣。”沈明琦说明了由。
陈鸣的资质绝佳,是当暗卫的好料子,太女殿下早就已经看中了,但现在沈明琦想把这人抢下来。
眼前的妹妹目光严肃,诚恳求助:“二姐,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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