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表现得比预想中淡定,并未找借口推脱,言明十分钟后有部门短会,大约两点四十分左右结束。
元叔笑应:“好,我安排司机提前到大厦等候。”
电话切断。
梁微宁立在落地窗前,举目眺望远处高楼,眼神清明到可以倒映出蓝天白云的影子。
紧张在所难免。
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因为她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与其拖着,不如速战速决。
至少,打破未知,才能彻底认清现实。
-
抵达太平山,刚好下午三点半。
心境使然,梁微宁对这一路景色记忆不深。
依稀印在脑海里的,是车子驶入半山腰时,无意间余光轻扫窗外,那一瞬间,天际海湾湛蓝如瀑撞入眼帘。
以往站在写字楼里,看到的只有游船如织。而此时此刻,是另一番风景。
梁微宁收回视线,心绪不自觉平复很多。
到主宅,接待她的是元叔。
对方礼数周到,一边带小姑娘往后山走,一边询问她喜欢喝什么茶,饮食方面有无忌口。
天色尚早,排除晚餐的可能性,梁微宁未作他想,如实应答。
元叔默默记在心里,脸上笑容和煦。
以上,实则是陈太的交代。
主母临出门前,得知姑娘要来太平山,原本斟酌是否要推掉下午的茶会,结果元叔传话,说董事长的意思是,一切照旧。
照旧,代表着这仅是一场涉及公事的官方性谈话,让夫人无须过度解读。
陈太闻言诧异,反问元叔信不信。
后者笑而不语,很给面子地摇头。
自然不信。
后山,巨型红枫石楠枝阔叶茂,即使严冬季节,也看不出丝毫枯落迹象。
树下摆放紫檀黑木案桌,两把太师椅。
一道伟岸身影静坐东侧,微风徐徐中,自梁微宁的视角望去,仿若有种凝神闭息的避世感。
与想象中的见面场景,不太一样。
思绪间,随距离拉近,来自高位者隐形气场宛如回旋镖,杀得她及时清醒。
很简单的道。
有其子则有其父。
毋庸置疑,这便是三十年后的陈先生。
下刻,两道脚步声靠拢,管家一句“梁总监到了”,话音落,明显察觉到那股压迫感消退许多。
侧后方一米之遥,小姑娘温缓嗓音打招呼,称呼‘董事长’,很有礼貌。
靠于太师椅上的陈嵩专注煮茶,略颔首,示意她坐。
没其他选择,仅对面一把空椅。
梁微宁面色如常落座后,管家吩咐佣人端来几碟清淡小食,除此以外,还有一张四方四正的棋盘。
全然超出预判。
根本没想到,初次见家长,会是这番阵仗。
从小与老梁下棋,想赢全靠耍赖。
天赋不高,鬼主意不少。
这是梁处原话。
但在太平山上,面对如此一位威严长辈,无论露怯,还是耍心计,下场都不会好。
盯着棋盘观察几秒,梁微宁得出结论:“董事长是白子。”
有些意外。
陈嵩问她:“如何看出的。”
倒不难。
“采用排除法。”
小姑娘分析道:“黑子谋定而后动,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招招暗藏杀机。棋风如其人,与他的做派极为贴近。”
讲完,许是意识到用词欠妥,神色稍顿。
正打算补救,却听陈嵩徐徐开口:“看来,你对他很了解。”
语言陷阱。
仿佛又回到两年前,刚进中港董事办做秘书时的光景。
在陈先生面前,字字斟酌,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半步。
真是亲父子。
定神须臾,还未想好怎样答话,七分满白茶已推至案桌前。
茶香四溢,起到舒缓神经功效。
见小姑娘坐姿端正,宛如认真受训的孩子。不知想到什么,陈嵩严凛眉目不着痕迹柔和下来。
缓声道:“去年京城述职会上,你一通反驳言辞凿凿,还以为,你胆子挺大。”
述职会。
梁微宁印象很深,那次晋升事业部总监,卡在最后一轮的选择题上。
可当时隔着屏幕,哪能跟现在相提并论。
“您见笑了。”
她说:“于公,您是集团董事长。于私,您是陈先生的父亲。不管作为员工还是小辈,对您怀揣敬畏之心,都所应当。”
陈嵩听完没明显反应。
指了指棋盘:“有没有兴趣,替他下完这局。”
征询小姑娘意愿,不强求。
看着眼前黑白子纵横交错,残阵中的死局,除非双方各退一步,否则,最终只会两败俱伤,以和棋收场。
倘若必须要分出胜负。
凝思须臾,梁微宁抬眸提问:“可以耍诈吗。”
倒挺直接。
陈嵩难得面露笑意,气定神闲搁下茶杯,“无妨,让我看看这两年,他教会你什么。”
“与他无关。”
小姑娘一本正经:“我棋品不好,望您见谅。”
第235章 他值得一切
说是耍诈,倒也不至于真动歪脑筋。
前几步棋走得确实艰难,但越往后,随小姑娘心境逐渐打开,凭着一股子冲劲蒙头向前,毫无布局技巧可言,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实则,陈嵩并未小觑。
因为正是这种瞻前不顾后的走法,一盘死棋,竟出乎意料地活了。
“目前局势,对你不利。”
嗯?
思绪冷不丁被打断,梁微宁抬目,看向对面喝茶的长者。
静默两秒。
“您下棋的时候,还会为对手考虑?”女孩语气带着疑惑。
搁下青瓷茶杯,陈嵩淡问:“什么样的人,才算对手。”
语言陷阱。
一次太平山之行,得烧坏她多少脑细胞。
当然,小姑娘不傻。
遇到坑,便从容绕过去。
指腹摩挲着棋子表面,一边思索下步一边讲道:“依我拙见,彼此存在利益冲突,方能称之为‘对手’。但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
陈嵩未插话,捻起一颗白子,静待她后文。
换来的却是沉默。
小姑娘久久无反应,原本笔直的坐姿有些松懈,单手托腮陷入苦恼。
穷途末路。
剩余不到五步棋,她必输无疑。
视线落向棋盘,陈嵩心里了然,也没催促,反倒闲情逸致地从太师椅上起身,背手朝不远处凉亭走去。
留小辈一人在原地,绞尽脑汁。
期间,管家过来更换茶叶。见此情景,和煦笑问:“天色见凉,要不要给微宁小姐送一条薄毯。”
由于过度专注,没留意到对方称呼改变。
梁微宁抽空礼貌回应,“不用麻烦,谢谢元叔。”
时下季节,港区日间气温接近二十度,加之后山阳光充足,并不算冷。
要不,直接认输吧。
省得耽误人时间。
念头刚起,便听管家意味深长提醒:“再不耍诈,就来不及了。”??
梁微宁整个蚌住。
初来乍到,警惕心是有的。
万一又是陷阱。
见小姑娘不为所动,管家并未勉强,只在临走时,轻叹着留句:“一盘残棋,下了整整两年,过完今日,不知下一次又是何种光景。”
惊讶。
两年?
就算带兵打仗,也该有个结果。
某瞬间,好似领会到管家的言外之意。
盯着棋盘良久。
略作衡量,梁微宁朝角落处一颗白子,缓缓伸出手。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董事长这一走,便没再归来。
毋庸置疑,棋局已定,她是赢家。
确切而言。
是陈先生。
四点左右,被佣人引领到前厅。本以为要送她下山,结果却是陈太截胡,说想邀她去后院散散步。
显然,有话要讲。
脑补出无数刁难场面,最后发现小丑竟是自己。
作为当家主母,陈太礼遇待人无可挑剔。初次见面,虽谈不上亲近,但言行举止亦不显丝毫疏离。
总之,跟这样的人相处,不会觉得度秒如年。
后院打得井井有条,紫色羊蹄甲花期正盛,梁微宁驻留时多看了两眼,身侧传来陈太温婉介绍:“这种花又称‘洋紫荆’,不止太平山,整个冬季在港区,基本随处可见。”
言语间可捕捉信息。
品种并不昂贵,甚至很普通。但依旧被种植在主宅后院,说明花本身有其独特意义。
梁微宁猜想,可能是董事长钟爱,亦或者,是家里其他成员喜欢。
“从名字判断,跟紫荆花同属一科?”她问。
陈太含笑摇头。
“此紫荆非彼紫荆,真要追溯它的由来,恐怕要上升到历史渊源。”
点点头,小姑娘懂了。
她说:“紫荆花在我家乡也有,但从外形来看,差异确实挺大。”
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
“你更偏爱哪种?”陈太随口道。
倒把人问住。
尽管在蓉城土生土长,可活了二十几年,印象中,几乎没怎么关注过紫荆花。
只知其存在,却一点都不了解。
梁微宁实话实说,最后补充句:“如果必须要二选一,我自然会心向家乡。”
人之常情。
是个坦诚的孩子。
“其实决定花种价值的,只有它自己,而非观赏者。”
陈太停住脚步,目光落向不远处出现的人,微露笑意,“去吧,他来接你了。”
谁。
下意识转头,一道清贵身影撞入眼帘,梁微宁愣住。
他……
连忙查看时间,下午四点半。
本该去往纽约航班的陈先生,此时正朝她一步步走来。
热意涌上心头。
一股莫名冲动,促使她朝陈太颔首告辞,然后步伐微快地迎上那道身躯。
清风缱绻,止于半步之遥。
隐隐花香浮动于空气,两人眼中只剩彼此。
陈敬渊迈腿靠近,抬手揉了下她头发,长臂一揽,心无旁骛将人收进怀里。
姑娘脸颊染上绯色,小声提醒:“陈太在后面。”
看着呢。
温柔的吻落在她发间,陈敬渊低声:“胆子这么小,还敢瞒着我独当一面。”
“不是故意的。”
她解释:“我翻错行程单,以为你已经上飞机。”
半真半假。
心里打什么鬼主意,一眼便能看穿。
的确,来之前做过最坏打算。
倘若董事长发难,她就硬刚到底,表明立场和态度,绝不妥协。
给多少钱都不行。
哪怕视几千万如粪土,也不能抛弃陈先生。
狗血剧看太多,深受其害。
实则这趟主宅之行,获益匪浅。至少,让董事长在她内心的形象,有了另一层刷新和认知。
临下山时,管家四平八稳陪同两人到前院。
商务车静停大门外,司机朝这边颔首后,上车。
趁大少爷接电话空隙,元叔想到董事长嘱托,便询问小姑娘意愿。
梁微宁听完稍怔。
沉思几秒,她蹙眉纠结:“可这件事,我说了不算,要征求那位同意。”
余光瞥一下目标人物。
管家笑意不减。
“没关系,你可以跟他好好商量。”
“万一他不同意?”梁微宁反问。
是挺难办。
不过,元叔对小姑娘有足够信心。
一定能行。
“……”
好吧,她试试。
于是,返程回深水湾的路上,发生这样一幕。
小姑娘抱着陈先生手臂撒娇,说今天胜之不武,偷棋有愧,等腾出时间,还想再战太平山。
谁料陈先生并不买女朋友的账,闻言缓缓阖目,表情冷淡,“我的人,不需要经他来考察。”
额。
董事长是这个意思?
倒不尽然。
见男人岿然不动,梁微宁认真道:“董事长纵容我耍诈,代表他心甘情愿退让和认输。再则,要我陪他下棋是假,想让你常回太平山是真。
作为局外人,我只发表自己看法,绝不干预和插手你的决定。但出于私心,我希望我爱的人,也能被家人爱,因为他值得一切。”
第236章 另一个故事
小姑娘一番动容之言,字字落在陈敬渊心上,甘甜却又钝涩。
他知道,这趟太平山之行,对她影响很大。
但有些事,十年都未能跨过的坎,想要彻底释怀谈何容易。
许是察觉到男人气息异常,梁微宁缓缓抬起头,观察他的神色和反应。
无果。
陈先生总能将不为人知的情绪,掩藏极好。
不敢追问,父子之间到底发生什么,怕会触及他旧疾。
作为女朋友,是否应该多一份耐心和偏私。
无论陈敬渊要不要缓和与他父亲的关系,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长时间沉默,导致剩余路程显得格外安静。
能感受到身侧人心情消沉。
梁微宁没去打扰,只默默将脑袋靠在他肩上,闭眼假寐。
回到深水湾,徐特助已等候在别墅前院。汇报内容共两件事,一是把纽约航班更改为明天上午九点。其次是关于二少爷戒*期满,择日回国事宜。
无意间听到这句,梁微宁脚步堪堪顿住。
内心诧异又震惊。
陈邵安在纽约一年,日子过得未免太嚣张。
他是真敢。
思绪回拢,加快步子进别墅,担心徐特助不拿她当外人,爆更多猛料。
毫无疑问,二少的事一直被先生压着,太平山那位至今尚不知情。
刚刚鬼使神差脱口而出,讲完才后知后觉,人姑娘还在边上杵着。
徐昼面露懊悔,正要请罪,却被男人抬手打断,淡声道句:“无碍。”
意思是,女朋友例外。
倒也合情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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