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垚说:“当时两人都已经懂事,就算院方搞错了,她们也应该有反应才对。”
一个是小米粒,一个是小板栗,小米粒和方家夫妇相处过多次,小板栗却没有,领养的时候会称呼名字,回到家里还会聊起之前的相处,怎么会几天之后才发现搞错了?
傅明裕说:“答案只有一个,两人是故意交换。”
“我不明白,所有孤儿都希望能有爸爸妈妈。方家条件不俗,已经是上选了。”许垚说。
傅明裕和江进没有接话,各自思考着。
又是一个疑点,但似乎距离真相更近一步。
江进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解开这一点,这案子就破了。”
许垚接道:“我也曾经有被收养的机会,但说实话,所谓的考察期让我很难受,那不只是院方在考察收养人,也是收养人在考察我。我总有一种不敢犯错的感觉,一旦收养人改变主意,就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而且同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下一次会轮到别的小朋友。”
“是不是每一个小朋友都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因此患得患失?”傅明裕问。
许垚:“谁不想有个家呢?大人们也是这样灌输的。”
江进:“既然都这么想,小米粒为什么要将这么难得的机会让给小板栗?”
许垚:“换做是我一定不会让。反过来,谁要想抢走它,我一定拼命。”
傅明裕笑了笑,随即说:“也许不是让呢?换个思路看,小孩子的反应是最直接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许小米粒和方家夫妇那几次相处,满意的只是大人,小米粒并不想成为方家的一员。”
“你是说,小板栗在保护小米粒,并非是抢走小米粒的机会。”江进问。
傅明裕说:“小板栗一定知道小米粒和方家夫妇相处的细节,能说出来,否则不会领养几天才发现不对。而且两人还穿了一样的衣服,梳了一样的发型,这是巧合吗?”
许垚回忆道:“可是小米粒为什么不想成为方家人呢?一般来说,只要大人没有做特别过分或是令小朋友害怕、反感的事,小朋友不至于会这么排斥。”
江进问:“考察期有多久?”
许垚说:“几个月吧。因为选择的是要当一辈子的家人,收养人都会很谨慎,考虑得也多。在这个时间里,不仅收养人会试图去讨好小朋友,小朋友也会尽量拿出最好的一面,会很乖巧,不敢说‘不’。即便不喜欢也会说喜欢,还会认为大人说的都是对的,只要听话照做就行了。”
三人边说边聊,来到后院时,正好看到老师和一群小朋友聚在这里。
他们刚看完书,老师正在提问题,有的小朋友很积极,有的则静静坐着,还有的迫不及待想回答问题,不仅将手举高,还去阻挠旁边举手的小朋友。
三人目光都锁定在这群小朋友身上,江进率先发问:“小朋友最讨厌什么?”
许垚回答:“霸凌。”
江进和傅明裕不约而同看向她。
许垚问:“怎么,你们都没有吗?我遇到过。不只是同龄人,还有来自成年人。”
傅明裕说:“方家夫妇不不至于这样对小米粒。还有别的吗?”
许垚想了想:“小米粒是女孩。会令小女孩反感、躲避,甚至恐惧的,还有暴力、性|侵。不过方晓晓是在十几岁的时候被李俊强|奸,方家爸爸应该没有。至于暴力行为,如果真有发生,院方早就发现了。”
江进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就是程度没有这么极端,但在几个月的相处中,逐渐引起小米粒的排斥。”
许垚沉默了。
江进又问傅明裕:“你小时候最怕什么?”
傅明裕说:“我怕作业太多,没时间玩。你呢?”
江进轻笑:“我怕错过最想看的动画。”
“真好,这么小就找到自我。”许垚忍不住说,“而福利院的小朋友最怕的是让大人失望。几乎每一个都是讨好人格。”
正好那边老师的提问结束,许垚率先走过去,笑着和老师说了几句,又指了指傅明裕和江进。
直到江进和傅明裕走向人群,老师拍着手招呼小朋友,再次提出问题:“老师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呀?”
小朋友们有一秒钟的安静,大概是从来没有被这样问过。
一个小男孩举起手来,许垚看向他:“你先说!”
小男孩指着旁边的小男孩:“我讨厌他抢我的书!”
被指的小男孩说:“我没有,那是我的书!”
许垚又看向坐得比较远,手只抬高一半的小女孩:“你呢?”
小女孩回答:“我讨厌他们说脏话,不说‘请’和‘谢谢’。老师说了要文明用语。”
老师忍俊不禁。
傅明裕也加入进来,却没有当场点名,而是来到最后一排最角落的小男孩旁边。
他注意这个小孩子好一会儿了,发现只要前面提出问题,他就会咬手指,还会小声嘟囔,旁边的小朋友还问他:“你怎么不举手呀?”
显然这个小男孩小声回答了每一个问题,只是不敢勇于说出来。
傅明裕蹲下来,轻声问:“你的答案呢,能不能偷偷告诉我?”
小男孩并不认识傅明裕,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
江进也走过来,说:“他是警察,你有什么就告诉他。”
男孩虽小,却已经意识到什么是职业光环,什么是权威效应,他先是好奇地看向傅明裕,问:“你会抓坏人吗?”
“会。”傅明裕点头,遂笑着问,“你知道谁是坏人吗?你告诉我,我去抓他。”
小男孩摇了摇头,低头玩着手指,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江进和傅明裕耐心等待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小男孩将袖子掀起来一点,露出胳膊上的针孔。
定睛一看,这些都是静脉注射留下的痕迹。
等到提问环节结束,傅明裕向老师了解情况,老师说,那孩子有先天性疾病,底子弱,需要定期治疗,打针是免不了的。
但作为小孩子,经常打针一定会恐惧针头。不要说小孩子,就连成年人去身体检查,也不免会在抽血环节紧张,有的人还会晕针。
直到老师离开,江进和许垚迎上来,许垚将一张纸递给傅明裕,上面记录了所有小朋友“最讨厌的事”。
傅明裕扫了一眼,问:“如果是去医院,应该不会有小朋友会说喜欢吧?”
江进接道:“成年人也不会喜欢。连小猫小狗刀了宠物医院都会发抖。”
许垚的眉头皱了起来,看看傅明裕,又看了眼江进:“我突然想起来,《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和《是谁杀了她》这两本书,都在开篇提过同一件事……”
说到这里,许垚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有些东西终于浮出水面。
江进:“‘方冬’的身体不好。”
许垚:“至于收养‘方米’的原因,只说是‘方冬’喜欢她。可如果只是为了体弱的儿子喜欢,就收养一个女孩做陪伴,似乎太牵强了。小米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而排斥方家。还有,‘方米’青春期时皮肤不好,烂了几次脸,都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的。她一直拼命想融入方家,希望自己是亲生的女儿。可我记得她六岁的时候就被收养了,为什么这种压力到十几岁才出现,这之前呢?难道之前‘方米’没有过这种困扰吗?”
傅明裕没有接话,只是拿出手机,分别找出《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和《是谁杀了她》的第一章,找到这样两句:
《恋爱脑的终极反杀》——“在我十三岁这年,十六岁的方冬身体终于开始好转。”
《是谁杀了她》——“她的焦虑直接反应在皮肤上,还不到十六岁,已经有过三次烂脸。”
傅明裕说:“这两本书有一些细节高度吻合,而且互相呼应。”
江进接道:“都是十六岁。十六岁的方许身体好转,重回原来的朋友圈,经常和顾澎、萧婓一起出去,但不会带方晓晓一起。方晓晓开始一个人待在家里,感到孤独寂寞,感觉自己逐渐失去‘利用价值’。直到她十六岁以前,因压力过大而出现三次皮肤问题。但问题是,如果只是因为方许回归朋友圈,应该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反弹……还有,方许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好转的?”
那么小的孩子,常年身体孱弱,被疾病折磨多年,通常不会是小病,而且是很难根治的病。既然很难根治,怎么会突然好转了?其中一定出现了非常关键的“药引”,或是一个起到决定性扭转作用的契机。
傅明裕说:“他一直在萧家医院就诊。有意思的是,萧家医院前些年搞过一次大装,很多来不及录入电脑的老病例都不见了,其中就包括方许十六岁以前的病例。”
三人一同陷入沉默,彼此交换着眼神,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波动,也看到对方眼中呼之欲出的亮光。
许垚第一个打破沉默:“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
第39章
小孩子常年生病一定会请病假,如果是严重的病,会请长期病假甚至休学。即便找不到记录,只要问一问方许十六岁以前的同学就能得知。班里长期有一个空位,老师点名总是缺席一人,大家一定会有印象。
当许垚讲出大胆假设之后,傅明裕又和江进聊了一会儿,思路有了新的灵感,很快回到专案小组。
对顾澎和萧婓的第一次询问已经完成,傅明裕回到办公室看视频。
这两人的表现和小说里描述得出入不大,萧婓看上去比较沉稳,实则心思更深沉,顾澎看上去更张扬,却像是藏了什么秘密。
而且两人就像是商量好似得,口径一致。
问到遇害的女留学生时,他们都没有否认认识二人,还说在国内就有过交集,还一起出去玩过。
这种局通常都是顾澎组,萧婓附和,但不一定次次都带一样的女伴。
顾澎的描述非常模糊暧昧,民警便问,这算不算是男女朋友?
顾澎笑着说:“说是女朋友就严重了,最多就是约会。不过她们没有损失,我会送一些礼物给她们。”
“约会”,还不到对外宣称的程度,这是很西方的比喻。
民警又问顾澎和萧婓,女留学生遇害之前,他们二人曾去过F国,是否和这二人见过面?
顾澎和萧婓非常诚实,都说见过,还说被邀请去公寓小聚,不过天黑之前就走了。
民警又问二人这个时间点能否证明?
顾澎说:“证明不了。因为我也想不到她们在这之后会遇害。如果我提前准备好不在场证据,不恰好说明了我知道她们会遇害吗?”
萧婓则说:“证有不证无。应该由你们来证明我有罪,而不是我要自证清白。”
现在的问题是,即便能证实二人去过,但是没有找到凶器,缺乏直接证据,很难说明留学生是他们所杀。
而且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傅明裕看完询问视频,陷入沉思。
直到组员敲门进来:“傅队,这是资料整理。我们查过李隽一家三口,也问过住在别墅区的邻居,描述基本和那篇同人文一致。不过‘小米粒’的IP还是没有追踪到,只知道是M国的虚拟IP。”
傅明裕没有看资料,而是问:“方许父母生前一直代理来自美国的医疗器械。而且还是第一手代理权,并不容易拿。对了,我记得他们曾多次去往M国,方许母亲还在那边A城念过书。”
组员问:“你想从方许父母查起?”
傅明裕没有道出在福利院的讨论,许垚的假设的确大胆,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很多案件都是这种离谱夸张的走向。
傅明裕说:“不要让这件事占用大家太多时间,咱们的调查重点还是放在留学生的案子上。不过我想,国内能查到的信息都被人做了手脚,那么M国呢?这也许会是一个突破口。”
“好,我们会和那边的警方联系。”
“还有,找时间把李隽请回来,有些问题只能他来回答。”
“明白。”
正说到这,江进的微信就发了进来:“刚收到周淮的邮件,有个证人或许有用。”
江进将邮件转给傅明裕,点开一看,是一个女生的资料和联系方式,二十三岁,职业是护士,而且曾经在萧家医院工作过,目前在外省居住。
傅明裕回复说:“我们这边人手紧张,都走不开,你方不方便跑一趟?这件事我会先打报告上去,程序方面你放心。”
江进:“没问题,等我消息。”
傅明裕又突然问:“对了,许垚那些话,你怎么看?”
显然那些话虽然扯,却还是在傅明裕心里投射出一道影子,令他放不下。
江进说:“我觉得很离谱。但离谱之余又有点道理。不然方晓晓的智齿和假林纯的DNA序列一致该怎么解释?我认为只有超出想象的真相,才能解释这一切。”
傅明裕接道:“我之前问过疗养院的护士,她说‘真林纯’曾经口腔出血,要过消炎漱口水,我怀疑那个智齿是她的。我让护士找机会检查一下‘真林纯’的口腔。另外就是指纹和DNA,我想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疗养院的‘真林纯’是方晓晓,智齿是她的,她和‘假林纯’的DNA序列一致,两人是双胞胎;第二种,疗养院的才是真林纯,智齿属于方晓晓,而现在这个‘假林纯’就是方晓晓,所以才会DNA序列一致。”
江进问:“疗养院‘真林纯’的指纹,有和国内方晓晓的补录指纹比对过吗?”
傅明裕回答:“那边的办事效率一言难尽,还没给回复。”
江进:“我有一说一,两人是双胞胎的可能性更大。但这样一来,常理上就有点说不通了。既然是双胞胎,为什么福利院的记录没有提过?两本小说里也没有暗示过?这并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没必要刻意隐瞒。”
“你说得对,如果都没提,就应该不是。”傅明裕接道,“林纯的同学我们也问过,Anna也跟私家侦探提过,林纯和方晓晓是有点像,但绝对不是双胞胎那种像。”
江进:“如果不是双胞胎,方晓晓智齿和‘假林纯’的DNA序列一致,就可以直接证明她就是方晓晓。方晓晓一直在诈死,冒充林纯,还以林纯的身份去补录指纹。可这样一来,就产生一个新问题:以方晓晓身份去补录指纹的人又是谁?一旦这份指纹和疗养院‘真林纯’的指纹匹配上,就说明这个‘真林纯’是当年补录指纹的‘方晓晓’——她二人在那个时候就调换了身份。前提是,智齿确实属于方晓晓。反过来,如果智齿属于疗养院的‘真林纯’,那就又回到最开始的判断——她们是双胞胎。”
这样就形成死循环。
不合常理,必然有妖。
傅明裕说:“我的感觉告诉我,她们不是。可现在的科学技术和证据告诉我,只有这个解释。”
江进发来一个表情:“好了,我已经买好票了,两个小时后就上高铁,想到什么随时讨论。我个人的看法是,你要先相信自己的感觉。都说证据不会撒谎,但凡事总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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