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礼雪是第一次到李宅,这是一所私人的中式豪宅,从进门到李老太太的卧室都需走上好一阵。
前面带路的是老太太亲侄女,美曰其名先见见人面一面。
实际上,在带路的途中给她做交代。
老太太要找个能陪着说话的,那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得提前做交代。
这交代就是先说清李家上下的大概情况,胳膊怎么拐自己心里得有杆秤。
同时她才发现,这人把她的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
“今天以乔有事情耽误不回来,你应该是见不到了。正厅往后有供了菩萨,那地儿不能乱闯。姑姑人心善得很,慈善机构的出纳账目都是自己过眼,郑医生,你是几岁从孤儿院出来的?”
“五岁。”郑礼雪应。
“五岁就进了郑家的门,这么些年多少养出点感情。郑家以前那个小女儿从高楼摔了下去那会儿你多大了?”
“十八。”郑礼雪平静地回答。
“都是孩子,不过那是亲生的,要了半条命才给生出来,出了意外难免心急会怪你身上,你的情况我清楚,姑姑今早问过后让我把你剩下的钱都给补上还给郑家。”
“之前说的多少就是多少。”
郑礼雪习惯了被议论家事,她五岁被郑家收养,那会儿郑家没孩子,但她进屋的第三年,郑夫人就怀孕了。
其实添了孩子以后也没有忽略她,她吃穿用度样样不缺。那时候郑家的长辈都说,是她来了家里添喜。郑礼雪从小就知道一个道,能将她从孤儿院带出来给了一个家就是恩人。
所以后面妹妹从高楼边缘踩滑她没能及时救下来,她特别自责。
郑家打骂她都是能忍得下来,那一年她刚好高考。
高考失利。
郑夫人的情绪日益不稳定,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间接性的侩子手。
她总是想要是没有疏忽,或许这时候,郑夫人不会整夜失眠,不会一夜白了头。
再后来是郑沁将她重新送回了学校,郑沁是郑夫人的妹妹,所以她一直叫的小姨。
也有不顺利的时候,比如,大学的时候郑夫人在学校找过她,见面就哭闹,所有人都盯着她,郑家没人能接受妹妹的死,当时她距离五米看着人坠下去。
医生这个职业是她想做的,救人这个过程,好像是赎罪。郑家要她偿还抚养费,当然,她没有半点怨言,应该的。
见到老太太很顺利,李家老太太在她眼里并没有太严肃,反而长了一张和蔼可亲的面相,每说一句话都对着她笑,她知道,这样的聊天方式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什么都说。
李老太太的病是年纪大了,心病引起的。
从老太太房间里出来,郑礼雪收到了一笔钱,总共450万,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吹风,脖颈凉飕飕的,后脊骨打颤。
慢慢抬起头把头发往耳后挂。
随后把手放进衣兜,指节又碰上了银戒,食指勾进圈里,也就是在这时候,郑礼雪碰上了李以乔。
李以乔刚下车,头发往后撩,围巾从肩膀滑下来,搭在脖颈上。
“夏韵介绍的医生见过奶奶了吗?”
“已经见过了。”
李以乔没说话,脚跨上台阶往里走,没几步就注意到了郑礼雪的存在。
给李以乔开车门的那位正好就是李家第一个见过她的,很明显李以乔当然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一番介绍后倒觉得很巧,同时也起了点防备心。
老太太不知道李以乔结婚的事情。
当时的郑礼雪也不知道,只隐约觉得李以乔跟唐惟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白天她才看清了李以乔,身形很高,美得很张扬,尤其是皮肤很白衬得五官带有攻击性。
“李总,钱给多了。”郑礼雪希望按照合同写的那样来。
“你拿着吧,了干净自己的事。”李以乔讲话平淡。
“按照合同来。”
郑礼雪把多的给转回去了。
白来的拿不得,她一直知道这个道。
“昨晚上的事情,多谢。”
多余的那部分顺着原路转回去,郑礼雪抬着视线看李以乔,问:“她怎么样?”
“引发了哮喘,医生说很难断根。”
郑礼雪回想了一下,慢慢说:“应该是受到了惊吓,人醒了吗?”
“醒了,但不说话。”李以乔如实跟她说,或许是昨晚她的那个举动才能让李以乔对她能多说上两句关于李老太太以外的话题。
郑礼雪摸着衣兜里的银戒,一圈又一圈。
“昨晚上她给我的,她可能以为自己快不行了,把这个给了我。”
当时,李以乔看到银戒上的纹路,脸色似乎变了,旁边的人说:“这是李今南的……”
李以乔一个眼神抛过去,话被精准的堵住。
这浑水不好淌,郑礼雪从头到尾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东西给到了李以乔手里是不是对的,她也不知道。
毕竟那时候的她就想拿到李家的这笔钱,把最后一笔抚养费给补完,别的一概与她无关。
在李家的这几天里,她没再见过李以乔。
老太太喜欢跟她说说话,目前的李家掌权的是李以乔,但提的最多的是秦熙。
而再次见到李以乔,也是在李家的宅子内,那天化雪,气温骤降,郑礼雪看老太太睡下,刚从卧室里出来。
李以乔便让助来请她。
从前厅绕过后面的中式庭院再上楼拐过廊道,窗户变少了,靠着廊道的壁灯前行。
带路的跟她说这下边是李家的仓库,放的都是老太太收的藏品,一些瓷器是用玻璃柜隔起来的。这不是终点,穿过了这里还要往楼上走。
“郑医生,不用怕,就在上边。”
郑礼雪不怕,只是不清楚,李以乔叫她来这么隐蔽的地方做什么。
她点了点头,眼神淡然跟着往上走。
在三楼一间小屋子里,带路的推开门就退到了一边,她视线往上抬起,一眼就看到了李以乔站在桌边,手腕一撂,棍子扔沙发上。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捂着手臂喘息,长发盖住了脸,她看不清。
“把门关上。”李以乔说了一声,身后的门关了,房间几秒静下,冷气从窗户灌进来,这间房没有开暖气。
地板上蹭了些血迹,破碎的花瓶、散落的a4纸,室内凌乱不堪,那一枚戒指就躺在女人的发丝旁,李以乔挽起的袖口处,能看到虎口有咬伤,臂膀有淤青。
这里刚刚打过一架,地上这位,明显输了。
“给她看看,胳膊脱臼了就接一下。”李以乔手里的棉签蘸着药水,靠在桌边给自己擦药。
郑礼雪扫一眼地上的人,淡淡地吐出几个字:“送医院。”
“你不是医生?”李以乔的眼皮往上撂,漫不经心扫一眼地上的女人。
“是,但她不在我职责内。”
郑礼雪是不想掺和这件事,看样子也知道是李家内部矛盾,但那枚戒指似乎又是在说明什么。
“好,那走吧。”
李以乔话轻松地撂下,同时自己也往外走,擦了一半的棉签抛进垃圾桶,外套搭在手腕上。
郑礼雪前边出门,一出门,门就被锁上了。
她往后转,看着紧闭的大门,说:“不送医院,即使她不因为伤口死亡,也会被冻死。”
李以乔吸气,慢悠悠看她:“你觉得我会惹上麻烦?”
“这是麻烦。”
“想知道她谁吗?”
郑礼雪不说话。
“我堂姐,奶奶知道,她从小跟我关系就好,连一口蛋糕都要从我手上分走。”李以乔凝着眉看廊道尽头,“从这儿进来的,除了我还有你,她死了麻烦该是你的。”
郑礼雪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叫她过来就注定她必须得做紧急措施。
“钥匙给我。”郑礼雪心里早有感觉,在李氏不是那么好呆的,有钱的人不好伺候,有权的更是如此,要想全身而退,就得学会保护自己。
李以乔也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口等着她。
说实话,当时的她对李以乔意见挺大的,毕竟能将人打成那样的人,是个狠人,更何况打的还是自己的堂妹。
但不过,没几分钟,她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在进屋查看对方伤势的时候,在扶人起来的时候,证件掉在了地上,她扫到三个字――李今南。
手的确是脱臼了,脸上有淤青,眉心是一股子狠劲儿,说实在的,没有李以乔看着温和。
“滚!李以乔真有本事别叫你过来,反正她想要弄死我也不是一两天了。”
郑礼雪轻抬着她的胳膊,嘴硬的人也吃疼地叫出声,凉气塞进牙缝里,额头起了一层汗水。
“你会不会!”李今南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郑礼雪的胳膊。
郑礼雪低眸扫一眼:“放开,不然你这胳膊就废了。”
李今南真听话放开手,咬紧牙关忍着。
郑礼雪活动胳膊找准位置,听到“咔嚓”一声,胳膊给接上了,她在药箱里找到固定带做收尾,这时候李今南也松下一口气。
至于外伤或者是别处的内伤,她是不管的,因为还爬的起来,就不算伤得很重。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郑医生,我看过你的资料。郑家收养你,又找你归还抚养费,这么大一笔钱凭你得还到哪一天?”
郑礼雪收着药箱的东西,一面留心听着,也不答话,当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银戒时,动作逐渐放慢了。
李今南继续说:“你好好想想,我能帮你还钱,让你彻底跟郑家撇清关系,以及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李以乔不会,她能帮你还钱,但她不会帮你跟郑家闹不愉快。”
“你要什么?”郑礼雪问。
“李以乔挪用过一笔公款,我要知道这笔钱真正的去向,还有唐惟跟她的关系。”
郑礼雪就是这时候听到的唐惟的名字,她猜,李今南说的就是她救下的那个姑娘。
她拾起地上的银戒,眉间稍有停顿,看向李今南:“我见过。”
“我掉的,被唐惟捡走了。”李今南说,“要不是这枚戒指,也不能跟李以乔打一架。”
“你找唐惟做什么?”
郑礼雪顺着话往下问。
“她被李以乔藏得很好,要不是用李以乔的名义找,她还不会出来。这姑娘看着胆子挺大的,嘴也硬,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时候,李今南已经靠着沙发坐下来,点了一根烟。
“你绑架了她?”
“谈不上。”
郑礼雪回想那晚上看到唐惟的脸色,不知道唐惟发生了什么,但唐惟明显受的惊吓不浅,以后都要伴着哮喘,随时会要了命,李今南这顿打不冤枉。
李今南指尖绕着烟雾:“把你的卡号发给我,我给你钱。”
郑礼雪撇她一眼:“你活该。”
就三个字,让李今南变了脸,她拉开门跨出去,背后还是李今南的骂声,骂的什么她听不清,不过应了那句话,有钱的人都是疯子。
那枚戒指就这样留在了她这儿,李以乔并没有再找过她。
相反倒是李今南很记仇,她说的那句话是得罪了李今南,郑家又一次打电话给她,好听的话当然是一句没有。
本以为就此不会再跟李以乔有任何的交集,没想到,郑礼雪又遇到了唐惟。
算时间那是在进李家的第二个月。
当天是除夕,郑礼雪回东郊区时去了一趟陵园,去看十岁的妹妹。张昕把车借给她,没想到路上车抛锚了,大过年的,她只能在高速路口先等着。
那天风很大,她穿着一件黑色大衣,下巴紧紧掖在围巾里,在车里带着湿气重,又冷又闷的感觉,她只能站在车头刷手机,吹寒风。
郑家发来消息催她还钱,重点不在于还钱,是想看她为难。
郑礼雪那几年挣了不少钱,没有一分给自己花的,基本都是补了抚养费,她上最好的学校,穿好的吃好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她看来,这笔钱还得所应当。
她在等待途中给郑家回了消息,就说快了。
这一等,等来了唐惟。
唐惟似乎也是从陵园出来,她觉得这姑娘记性特别好,从远处的车里就把她认出来了。
同时,她又觉得这姑娘挺温柔的,柔和得像是水,两个眼睛像玻璃球一样透亮。
当时,唐惟车里还有一个女人,是唐惟的私人医生。
这也是后来她才知道的。
“外边冷,你到车上坐吧,我陪你等。”唐惟说话柔声柔气的,郑礼雪独来独往习惯了,要不是唐惟这句话,她都没发现,原来一个人挺孤独的。
她没有应,也没上车。
“不用。”
“唐小姐,你感冒没好,把车窗关上。”开车的提醒唐惟。
唐惟并没有在意,轻声问她:“戒指…….”
“你说这个?”郑礼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戒指捡回来,又随身带着这枚戒指,她或许已经忘记了衣兜里的戒指,但还记得戒指交到她手里时传递的温度。
唐惟很神奇,不用说什么不用做什么,就极具吸引力。
吸引她的,是那种淡然的眼神,也是那种倔强的挣扎。
唐惟把戒指拿回去,当时的唐惟并不知道发生在这枚戒指上的事情,只以为郑礼雪一直留着,殊不知已经交过两次手才又重新转回了她这儿。
因为李以乔什么都不会跟唐惟讲,包括和李今南的冲突。
戒指拿回去以后,唐惟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你真不上车吗?”
“嗯。”郑礼雪朝她伸手,“戒指是你给我的。”
“嗯?”唐惟眉心拧在一处,“这是别人的。”
“可你给我了。”
“我没给你。”
“你放我手心的。”
这怎么不算唐惟给她的?唐惟不说话,唇瓣抿成一条线,忽而抬起眼眸:“我下次送你一枚新的。”
关于戒指的渊源就是这些了,说到送新的戒指,那也是在郑礼雪快要离开李家的时候。
她拿到了最后一笔钱,一共180万。
李老太太似乎到了生命尽头,家里已经遣散了好几个护工,都是李老师一手在操办,李家的旁支也不能探望,要看望病人还需要提前申请,征得李老师同意以后才能去。
准备离开李家的时候,她又见到了李以乔。
李以乔让她去照顾唐惟。
并且给她开了很高的酬劳费,她承认很累,被催促还钱又不占的日子很累。
又知道是唐惟,所以她就答应了。
见唐惟的时候,听说唐惟跟上一个私人医生吵架了,唐惟这样文静的姑娘能跟人吵架,挺稀奇的,也是进这扇门,她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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