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着他的答案。
他便给她答案:“亲情友情不是什么很贱的东西,但是我还想试试爱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会变得脆弱,但我还是想试试走走那条窄路。”
冷淡月光下,她凝视他的脸,自觉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如此之久,久到几乎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他老去时的面容。如果是在一部电影里,这时候他们也许应该接吻。而后镜头摇远,BGM起来,画面中央打出一个花体的The End,再渐渐淡出,直至银幕化为一片单调的黑色,宣告故事落幕。
但她只是笑了,对他说:“那就走吧。”
他一时没懂,直到她已经转身往前,才赶上去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我说那就走吧。”丛欣重复。
他也笑了,牵住她的手。
第79章 或者部落
丛欣当晚到家,已经半夜了,进屋就看见张茂燕的鞋脱在门口。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只是明显变干净了几个度,一看就知道张茂燕一回来就收拾了一遍,按照酒店做房的标准,家具表面除尘,拖地,洗衣服,随身带回来的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当然也都拆开,分门别类放起来了。
丛欣自叹弗如,要是自己出差回到家,光拆行李这件事就能拖上好几天。
这时候主卧关着门,想来张茂燕应该已经睡了,她没去惊动母亲,悄没声回了自己房间,洗漱上床休息。
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中便又反复着这一晚的一幕幕――沈宝云对她说的话,两个老人在病房里对坐的样子,她和时为在住院部楼下牵着手走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像两个小孩……
甚至还有母亲脱在门口的鞋子,以及房子里不止她一个人这个小小的事实,都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只觉是个分外美好的时刻,简直不舍得睡过去,却偏偏飞快地睡着了。
再睁眼,已是次日天明。
天是阴的,日光淡白,沈宝云的手术就约在这一天上午,像是一道关隘横亘在她和未来之间。但厨房传来打豆浆的声音,又好像带着点温度,叫这个深秋的日子不那么冷了。她难得没在床上赖,套上运动服起身。
张茂燕在外面估计也听见她的动静了,已经倒了两杯豆浆,又把蒸箱里加热好的包子拿出来。
丛欣走过去站到母亲身后,把下巴搁到母亲肩膀上。张茂燕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把她的杯子递给她。
两人就那么对窗站着喝豆浆,吃包子,就像过去普通的早晨一样,却也都意识到对方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沈宝云的手术八点三十分开始,她们吃完早饭,出门赶去医院。
走进病房的时候,朱明常仍旧陪在那里,时为和朱岩也已经到了。大家一起等着医生护士过来,做了最后的检查和确认,再一路把沈宝云送到手术室外。
手术做了三小时,他们便在等候区一起过了三百年。一直等到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手术顺利,再等到沈宝云被护工从苏醒室里推出来,才算把这三百年过完。
当时麻醉药效还没过,沈宝云醒了,又好像没完全醒,很惊喜地看见他们所有人,说哎呀你们怎么来了?!就像是某个节日的早晨,听到敲门声,出来开门,发现他们一起出现在门外。
再往下讲话却有些颠三倒四,先说:“为为你不要跟欣欣吵架了,到时候她生气不跟你玩,你又要着急。”
又说:“岩岩你过来,你记性好,我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我昨晚讲给你爸爸听,他非说你省点力气吧,我记不住。”
最后感谢医生护士,一个个地谢过来,还非要请人家去家里吃饭。
人家自然婉拒,她又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家两个大师傅,我们家的饭特别好吃。”
一通热情交流,把406的人都弄尴尬了,却也消解了当时的紧张。
手术之后还得在ICU观察一晚,确认一切指标正常,沈宝云才转回了普通病房。
头三天身上还接着引流管,卧床不能动。为了防止静脉血栓,医生开了药,同时让她做踝泵运动,两只脚先绷直再勾起,一绷一勾算一个,一次两百个,一天做四次。
对老人来说是有点累的,医生让陪护的家属督促。
时为只能抽空过来,默默观察,竟也有心得。他偷偷跟丛欣说:“你放心,外婆自觉着呢,只有在外公陪床的时候才耍赖不做。”
丛欣笑,说:“你真懂。”
当时两人已经分别向集团调查组报备了恋爱的情况,也是这时候才开始考虑,怎么把事情告诉各自的母亲。
时为那边简单直接,说了之后发了条消息给丛欣。
小灰人:我说了。】
包租婆:你妈妈什么反应?】
小灰人:她说好,祝我俩开心。】
丛欣羡慕,这确实就是朱岩的风格。
小灰人紧接着又问:你呢?】
丛欣有些烦躁,回:马上。】
还没等她“马上”出个结果,却是张茂燕先问她:“你房间里怎么换了张床?床头整面墙的颜色也不一样了?”
丛欣:“……”
虽然已经决定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床和墙的事不提也罢。
“那个床太旧了,睡着不舒服,就换了一张。”她勉强解释。
张茂燕说:“哦。”
也许只是随口应声,丛欣听着却有点心虚。
两人当时在家,她没事找事做,去厨房找东西吃。
张茂燕也跟着挨过去,站在她旁边,比了比两人的肩膀,说:“你是又长个子了吗?”
丛欣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反问:“我这岁数还长个子?”
张茂燕说:“那不粘锅怎么放吊柜最高一层去了?你不是只会用那个烧菜吗?”
“啊?”丛欣装傻。
张茂燕看看她,还是没往下问,从刀架上抽出最小的那把三德刀,又说:“还有这刀是怎么回事,那天我切水果,差点把手削掉。”
丛欣本来已经想好了如实交代,这时候忽然又怂了,说:“前一阵看见小区门口有摆摊磨刀的,我去磨了一下。”
张茂燕看看她,又说:“哦。”
脸上的表情,介乎于“没想到你眼里还挺有活儿”和“你不对劲”之间。
丛欣服了,说:“你才到家多久?演鉴证实录吗?”
张茂燕挺得意,说:“我专业查房三十多年,我什么看不出来?”
丛欣停了很久才说:“时为回来了。”
张茂燕点点头,说:“嗯,这两天天天看见的。”
丛欣又说:“他现在也在江亚饭店工作。”
张茂燕说:“嗯,也听说了。”
丛欣没话了,不知道怎么讲。
张茂燕又问:“你有啥情况?”
丛欣仍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张茂燕笑起来。
丛欣有点不好意思,岔开话题,反过来问她:“那你呢?之前邮轮上认识的那个怎么样了?”
张茂燕忽又有些惆怅地摇摇头,说:“分了。”
“怎么分了呢?”丛欣问。
张茂燕说:“异地没意思。”
丛欣也笑了,说:“没事,分了再找呗。”
张茂燕跟着笑,忽然道:“对了,我还想问你呢,冰箱里还有瓶奇奇怪怪的东西……”
丛欣一听,赶紧去看垃圾桶,说:“你没丢掉吧?”
张茂燕说:“还没,想问了你再丢的,到底是啥?”
丛欣又去开冰箱门,确定“三阿哥”还在,总算放了心,回答:“我养的宠物。”
然后手扶着冰箱门笑起来,笑到停不住。
张茂燕看她,哪怕她已经交代了情况,还是觉得她不太对劲。
丛欣却好像过了大考,已经在给时为发消息:说了。】
小灰人挺忐忑,问她沟通结果:怎么样?】
丛欣简单总结:我救了三阿哥,还有,以后不要再磨我家的刀了。】
小灰人:为啥?】
丛欣:我妈手割破了。】
小灰人:!】
丛欣看着手机屏幕笑出来,补充:差一点。】
小灰人:……】
*
手术之后的第四天,沈宝云拿掉了引流管,开始学起身和上下床的动作,由家属扶着练习走路,又过了两天,已经能用助步器了。
也是在那几天,丛欣收到了调查组的邮件,关于她的举报结果出来了。
所谓关联交易没有实质证据,而且让她没想到的是,调查组发现丛甘霖并未担任那家食品厂任何职务,甚至已经换了女朋友,小红之后是小蓝,小蓝之后又换了小黄,他现在正在松江皮具城,帮人家经营一家批发箱包的店。
丛欣服气了,估计莫亚雷找人举报她的时候,绝对想不到她爸爸是这个风格。
随后收到的便是她复职的消息,而且不光是DGM,关于后厨的调查已近尾声,集团认为相关酒店存在管理疏忽,才造成如今这样的情况,正研讨杰森陈应负的责任 ,在最后确定之前,由丛欣代行江亚饭店总经理的职责。
跟着那封邮件,她收到叶缜发给她的消息,是熟悉的一句话:We always need a woman to clean the house.】
丛欣看着这句话笑了,她曾经对叶缜这么说过,叶缜又同样回给了她。
复职之后去江亚饭店上班的第一天,她走的是跟过去一样的路,穿的也是同样的制服,虽然离开不过一周而已,却有种陌生的感觉。
因为只是暂代,她还是坐在自己DGM的办公室里,跟各部门的直接下属一对一地面谈。
最先见的是前厅总监唐安华,这时候仍旧兼任DGM职责,态度却比从前低调认真了许多。
丛欣自然知道背后的原因,针对“有朋”的调查对销售条线上的影响不小,唐安华那个PV中国区的老上司也在其中。如今的他估计已经不急着往上升了,只求自己手上的工作不出任何差错,还能在江亚饭店和前厅条线上混下去。
第二个见的是GSM谷烨。
丛欣知道谷烨一向与唐安华有些不对付,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多少得听几句八卦,也许还会被问,什么时候能升他做前厅总监?
结果却与她想的截然不同,谷烨交了一份内部调职的申请给她,是哈尔滨瀚岳筹开项目组的工作,DGM的位子。
丛欣看着他笑问:“就因为唐安华暂代了DGM?”
“就算是吧,”谷烨笑,大方承认,紧接着又摇摇头,“但也不全是,我想跳出这个环境,去看看别的地方,做点不一样的事情。”
第三个见的是房务部总监陆鑫荣。
房务部一向是丛欣花最大功夫的部门,陆鑫荣此时也有种跟对了人的感觉,除了汇报日常运营的情况,还特地告诉她一个消息――孙苹申请了Rejoin计划。
“Apple这个月刚拿到的专升本文凭,够条件就申请了。”他详详细细地对丛欣说,“听她讲,有好几年没人申请这个了。她去人力资源部交材料,对接的是一个新来的专员,还是她上公盘找的手册出来,那个专员又去问负责培训的主管,才搞清楚Rejoin是什么。现在就等着面试,要是顺利通过,她就能跟着明年新入职的校招生一起进管培生培训。”
一对一进行到此处,丛欣手机震动,是彭聪倩打来的。她送走了陆鑫荣,方才接起来。
消息灵通人士特地来恭喜她,而且不光知道她暂代了总经理,还知道她报备的情况,DGM谈了个CDC。
虽然酒店内部并无明文规定禁止员工谈恋爱,实际有关系的人也不少,但涉及上下级,终归会有不方便的地方。
彭聪倩料到她不会在江亚饭店待很久,开口便问:“你下一步准备去哪里?”
丛欣还从前的老样子,不当真地说:“我都行。”
彭聪倩说:“你又来这套?”
丛欣笑起来,回:“能讲的,我一定告诉你。”
彭聪倩哼了声,当时就把电话挂了,脸上却笑起来。
第80章
手术之后,住院两周,沈宝云出院了。
离开医院之前,她又做了全套检查。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这时候已经能够自己撑着助步器走路,再过一个月回来复查,看看能不能换拐杖,以后继续坚持锻炼,行动自如也不是不可能。
406一家人接了她回家,她和朱明常又开始了跟从前一样的生活。只是每天早晚的散步换了一种形式,朱明常先用轮椅把她推出去,到小区绿地或者附近公园,找个合适的地方,陪着她练走路。
当时日历已经翻到十二月下旬,朱岩是请假回来的,在上海待了一个月,平常除去照顾父母,就是在家远程工作,也见了几个过去医院的同事。
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她竟然接到时益恒的电话,对面开口便是叙旧的语气,还说要来看望她父母。
朱岩只觉荒诞,把电话挂了,写了封邮件过去,对他说如果今后有医疗或者经济上的需要,可以通过邮件联系她,她会让时为尽到作为人子女的法律义务,但也只是这样了,最后祝他好运。
过后,她跟时为一讲,才知道时益恒也找过时为,说的还是帮忙找投资人开餐厅的事情。
恰好碰上时为这段时间忙到飞起,每天在后厨工作十多个小时,时益恒打来的电话没接着,信息收到了也没回。
这件事,他们都没跟老人说,觉得没意义,平白想起过去的不开心。
时为只告诉了丛欣,估计时益恒的妻子和孩子已经离开了上海,自己将近退休,身体也不大好,于是空虚寂寞冷,又开始念及旧情。但两人都认为这样就可以了,没必要再去耗费时间和情绪。
丛欣只是觉得有些讽刺。人们都说,Home sweet home。家这个概念,似乎总是与“甜蜜”、“温暖”、“港湾”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但家并不都是这样的,也可能冰冷、混乱、带来伤害。
她过去曾经觉得,家只是给孩子的,认为爱得更深、付出更多、更有责任感的人总会受到更多的伤害。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家也是给老人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更强有力的那些人给予弱小者的庇护。而这强和弱又是一直在变化着的。一个人在强大的时候,给予爱,还是伤害,承担责任,还是制造混乱,终归会在他变得弱小时得到一个回应,一切公平合理。
*
同样是在那几天,PV和瀚雅结束了内部调查。
首先是后厨的问题得出了结论――莫亚雷与董其鸣在里昂合伙开设了一家公司,经销各种酒类和进口食材,再通过“爵烩”,向PV旗下几十家酒店供货。莫亚雷以他日益壮大的关系网保证这生意越做越兴隆,并由此每年拿到一笔不菲的分红,就这样持续了将近十年。
事情涉及金额不小,但大集团终究顾及颜面,到底还是没报警立案,只是与莫亚雷和“爵烩”商定了一个退赔数字,关联交易和吃回扣的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至于骚扰客人和后厨霸凌,没有直接指向莫亚雷的证据,而且早就被市场传讯部定性“与PV无关”,不可能再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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