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梁上君子?”
阿史那苍不懂就问,一脸真诚。
萧婧华咬牙,口齿甚是清晰,“贼!”
阿史那苍笑了,“我若是做贼,郡主可防不住我。”
萧婧华面无表情地瞪他。
对上她的目光,阿史那苍忽而伸手箍住萧婧华的腰,将她整个人从窗内提出来。
“你作甚?!”
萧婧华又惊又怒,连连后退,目光防备。
“嘘。”
阿史那苍竖起一指,压低嗓音,“小心将人吵醒了。”
“好不容易得救,你为何不开心?”
萧婧华放低音量,反驳道:“你从哪儿看出我不开心了?”
“哪儿都能看出来。”阿史那苍一笑,隔着衣袖攥住她手腕,“我带你去个地方。”
萧婧华皱眉。
屋檐上,予安如灵敏的猫,落瓦无声,安静含利的目光射向阿史那苍。
那十板子对她来说好似不痛不痒,动作丝毫不见凝滞。
另一头,觅真身影如鬼魅地站在两人身后,身体紧绷,右手放在腰间剑柄上,警惕地盯着阿史那苍。
倘若他动作不规矩,那剑下一刻便能落在他脖子上。
“若是交起手来,我深夜到此,可就瞒不住了。”阿史那苍无所谓。
形状优美的丹凤眼里淬着火,萧婧华忍气对二人摇头。
阿史那苍满意地笑,拉着萧婧华往外走。
墙外有匹黑马低头吃草,萧婧华有些抗拒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它很乖巧,不会像你那匹突然发疯。”
夸就夸,干嘛贬低她的清晨?
指尖无意识动弹,萧婧华忽而意识到,她的清晨已经没了。
趁她愣神,阿史那苍握住她细软腰身,将她放到马上,随后翻身落到她身后,拉着缰绳驱马离开。
行宫外有侍卫巡查,趁着他们不注意,阿史那苍驾马一跃而起。
起初他还能稳住,然而离行宫越远,骏马奔跑的速度越快。
风声急啸,墨发打在萧婧华脸上,带着刺疼。
她没忍住,伸手拍打阿史那苍小臂。
“停下!”
阿史那苍置之不理。
萧婧华怒了,扬声喝道:“本郡主让你停下!”
男人胸腔震动,笑音明显,“你喊出来。”
萧婧华:“停下啊!!”
他道:“把你心里的烦恼,全部喊出来。”
萧婧华怔住,唇瓣微张。
马速再度加快,一口凉风灌进嘴里,她被呛得咳嗽两声,气得大骂。
“阿史那苍,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啊——!!”
萧婧华放声大喊。
明月高悬,繁星闪闪。
男人畅快地笑,笑声在夜中回荡。
夜风扬起少女绸缎般的墨发,摇曳草地无名小花,吹拂树梢萧萧落叶。
白皙手心摊开,将叶子稳稳接住。
红枫似火,掌心如玉。
手掌倾斜,落叶顺着下滑。
陆埕关上了窗。
屋里亮着一盏灯,外间传来孟年轻微的鼾声。
他坐在桌前,凝望烛心灯火。
眼前浮现出一张脸。
男人半边身子躺在溪中,闭着眼不省人事,任由他作为。
温热鲜红的血被溪流冲走,只余一张沾了水的苍白脸庞。
他甚至来不及睁眼查看宰割他生命的罪魁祸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永远闭上了眼,身躯顺水漂流。
苍白的指尖一点点卷起长袖,露出线条清晰流畅的手臂。
陆埕拿起桌上那把原本属于萧婧华的匕首。
杀孽既犯,已无转圜的余地。
他不悔。
滴答——
成串的血珠坠地,似无数颗美艳瑰丽的红珍珠滚落成盘。
陆埕忍痛闭眼,面上血色瞬间尽失。
却该赎罪。
第60章
秋日萧萧,草木尽黄。
繁星铺陈,似波光湖面流淌,林鸟间或鸣唱,清脆响亮。
发泄了一通,胸腔内萦绕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萧婧华躺在地上,放空思绪,什么也不想,手臂枕在脑后,凝神看着明亮星辰。
黑马被拴在几步之外的树上,阿史那苍屈膝坐在她不远处,鹰隼般锐利的眼里含着笑意。
半晌,萧婧华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说了一口流利的大盛官话?”
阿史那苍随手摘了根草叶把玩,“我的阿娜是盛朝人,她教我的。”
想起云慕筱提及的关于他的身世,萧婧华没再追问。
阿史那苍大抵也不想说起此事,侧眸笑问她:“开心了?”
算不上开心,只是在草地上骑马跑了这么一趟,脑子清醒不少。
萧婧华未答。
他也不在意,迎着风哼着她从未听过的曲调。
过了许久,萧婧华才侧眸看他,郑重道:“今夜多谢你。”
阿史那苍立即追问:“那可有谢礼?”
萧婧华乜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金银财宝,三王子尽可挑选。”
“这些东西,我自己也能得到,你就不能给我一件我没有的东西?”阿史那苍拖长音调,“比如,你?”
萧婧华瞬间变脸,“抱歉,没有。”
她站起身,拍掉身上尘土,理了理头发,转身走向拴在树下的马。
“很晚了,本郡主该回去了。”
没料她反应这么大,阿史那苍迅速追上,“别,乌朔性子烈,当心别伤了你。”
一听这话,萧婧华立马在马儿一丈前停下,目光警惕地盯着它。
乌朔喷出灼热鼻息,眼睛直勾勾的。
萧婧华瞪了回去。
阿史那苍笑,“怎么还和一匹马生上气了。”
含霜带冷的目光瞥了过来,阿史那苍举起双手,“我不说了。”
没再故意招惹萧婧华,他安分地把她送了回去。
在她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前,阿史那苍叫住她,“小金花。”
语气认真中带着几分严肃,“真的不考虑嫁给我?”
萧婧华格外疑惑,“为何这么执着?”
她转身,直视阿史那苍在夜色下依旧亮如绿宝石的眼睛,玩笑道:“难不成,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
阿史那苍毫不犹豫,“是。”
他的神情真挚,眼里的光似要将万物烧灼,令人不敢逼视。
萧婧华眸光一慌,极快移开视线。
“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我对郡主,应该是一见钟情。”
“嫁给我,我带你去草原。那里辽阔美丽,有蓝天白云,成群牛羊,无拘无束,我想,你会喜欢。”
脑子飞快运转,揪出一个理由,萧婧华委婉拒绝,“三王子大概不知,我曾被山匪所劫。”
阿史那苍不解,“这与你嫁给我有何关联?”
萧婧华张口就来,“失踪多日,京中谣传我失了清白。经此一事,我已绝了嫁人的念头。”
阿史那苍眉头皱起,“这是什么大事么?”
看他神情,似是真为此事感到不解,“北夷二嫁三嫁,甚至四嫁的女子不在少数,这点小事,也值得在意?”
萧婧华蓦地想起,北夷奉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前任可汗死后,下任可汗可继承他的一切,包括女人。
如今的铁木勒可汗后宫里,好似就有几个是他曾经的嫂子。
名誉清白对北夷女子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萧婧华沉默了。
笑声散漫,阿史那苍问:“还有什么理由?”
长叹一声,萧婧华缓缓摇头,“没有借口,不过是因为,我对三王子无意罢了。”
阿史那苍脸上的笑落下。
萧婧华道:“抱歉,辜负了三王子厚爱。愿你往后,能找到真心相待的良人。”
不去看他的神情,萧婧华转身,踩着月光,逐渐消失在阿史那苍的视野中。
他站在夜里。
乌朔发出不耐烦的声音,阿史那苍抬手安抚地摸它脑袋,低低的笑散开。
“这辈子,我想要什么,还从未失手过。”
离开奴隶营,让阿娜过上好日子,成为父汗眼中再无法忽略的存在。
他从尸山血海爬到现在,离至尊之位只差一步。
权柄尽握手中,他喜欢的姑娘,也不会例外。
阿史那苍笑着,俊美面庞带着势在必得,甚至有些邪气的笑。
拉住缰绳,他牵着乌朔,哼着歌离开。
……秋猎最后两日,恭亲王派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婧华,生怕再让她受到丁点伤害。
少女身着华服,带着两队护卫,“耀武扬威”地出现在猎场上,与云慕筱一道为谢瑛喝彩。
“郡主。”
正和云慕筱说着闲话,一道男声乍响。
宁拓快步而来,担忧的目光将萧婧华打量了遍,庆幸道:“还好你无事。”
“宁小公爷。”
萧婧华颔首。
宁拓眉目带着歉疚,“郡主失踪那两日我被绊住了,未能及时去寻郡主。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否则,宁拓良心难安。”
找她的人那么多,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宁拓都没什么大碍,萧婧华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闻言轻轻颔首。
宁拓扬起唇角,“郡主……”
“哥!”
清灵嗓音欢快渐近,宁妙云噙着笑,双手置于身前,莲步轻移,转瞬即至。
“郡主。”
对萧婧华见了礼,宁妙云笑着和云慕筱打了招呼,“云表姐。”
随后看向宁拓,柔声道:“雯姐姐的弓坏了,哥,你帮她修下吧。”
萧婧华这才注意到,宁妙云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姑娘。
宝石蓝骑装,墨发束成马尾,这般飒爽的打扮,却不减她身上端庄优雅的气韵。
五官大气,脸部线条略有些圆润,杏眼里含着笑,柔柔福身。
“邹氏绮雯,见过郡主,云三姑娘,宁小公爷。”
萧婧华回忆了一番,在记忆深处寻找出这姑娘的身份。
御史中丞邹平之女,邹绮雯。
这位邹大人虽只有五品,却担着监察百官之责。据说邹大人深受上峰赏识,待上峰致仕,邹平极有可能从他手中接过御史大夫之职。
身为邹平之女,邹绮雯亦受到各家关注,听闻她辅佐母亲,将邹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年纪轻轻已传出贤名,媒人纷至沓来,险些踏破了邹府门槛。
萧婧华点头,“邹姑娘。”
邹绮雯微笑,目光看向宁拓。
宁拓烦躁皱眉。
他好不容易与郡主搭上话,还没说几句便被人打断。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拂了妹妹和邹姑娘的面子,只好忍着不快勉强点头。
“我和你们走一趟。”
宁妙云笑容更盛,“那我们快走吧。”
宁拓看着萧婧华,欲言又止。
犹豫片晌,又觉郡主没有义务等他,只好步伐僵硬缓慢地跟着宁妙云和邹绮雯离开。
“听说,表姑最近和邹夫人走得很近。”
云慕筱悠悠道:“双方似有结亲之意。”
萧婧华转眸,略挑了下眉。
云慕筱看出她的意思,抿唇轻轻一笑。
表哥有的熬了。
马蹄声起,人影未到声已至。
谢瑛大笑,“筱筱,婧华,看我给你们打了什么好东西回来!”云慕筱无奈,低声嘟囔,“真是张扬。”
眼里却蓄着浓浓笑意。
萧婧华扬唇,双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好啊,你快点!”
……
秋猎结束,崇宁帝率百官回京。
萧婧华昨夜睡得晚,今晨起时精神不济,歪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午时大军停下安营扎寨,她开了车窗透气。
一道人影捧着碗,小心翼翼穿梭在人群间。
萧婧华一怔,扬声唤他,“孟年。”
孟年回头,目露喜色,“郡主。”
他转了方向,停在萧婧华车窗下。
瞥了眼他手里的褐色汤药,萧婧华抿了抿唇,“他……怎么样?”
因着萧长瑾日日派了太医去看望陆埕,萧婧华便没过问他的情况。
孟年刚想诉苦,话到嘴边硬生生刹住,“恢复得差不多了。”
瞧着孟年目光飘忽闪烁,萧婧华微拧眉头。
孟年端着药碗,急匆匆道:“郡主,大人还等着呢,我先走了。”
“他做什么亏心事了?”箬兰探出脑袋,瞅着孟年的背影嘟囔,“又没人追他,跑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把药洒了。”
萧婧华眯着眼,越想越不对劲。
踯躅片刻,萧婧华叹气。
不管怎么说,陆埕始终帮了她一个大忙。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走一趟。
“走吧,去看看。”
到了陆埕马车停驻处,萧婧华指着紧闭的车门,对予安道:“直接破开。”
予安颔首,足尖一点越上车辕,一脚踢开车门。
“哐当——”
车门一震,车厢内的二人一惊,齐齐向外看来。
萧婧华打量着陆埕。
如玉长指捏着汤勺,大概是因为予安的动静,有几滴褐色汤汁洒在了素色长衫上。
浅黑瞳孔因震惊放大,竟透露出些许无辜之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陆埕的脸色,好似比前几日还要白上几分。
“郡、郡主。”
陆埕没想到她竟会来看他,惊喜之下,动作竟有些手足无措。
下意识想把手里碗放下,顿了顿,索性仰头一口气喝完。
喝得太急,他被呛住了,忙掏出帕子捂住唇,闷声咳嗽。
缓过来后,把碗递给孟年,后者识相退下,捏着碗沿,一手一个,顺手把箬竹箬兰也拉走了。
箬兰不依,力气却敌不过孟年,硬是被拉走了。
陆埕背过身收拾妥帖,斟酌试探,“要……上来坐坐吗?”
萧婧华提裙,在觅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车门被关上,二人守在门外。
萧婧华站在车厢内,打量着这辆简单的马车,“你……”
猛地一个踉跄,也不知她踩到了什么,整个向前扑去。
柔软小手压住右臂,陆埕气血上涌,硬生生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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