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静张了张嘴，用尽全身力气，都说不出一个字来。直直看着他，眼中似藏千言万语，小小的天谕还是没看懂。
“妈妈，我知道，我知道……”小男孩忍着眼泪，摸着母亲枯萎的美丽脸庞，“妈妈，是他害了你，我会替你报仇的，妈妈安心去吧。”
七岁的天谕很聪明，他什么都懂。
陈蕴静两边眼角缓缓滑下来泪来，嘴半张着，望着他，就这样没了生息。
母亲最后想对他说的话，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江家的人来处理后事，趁人不注意，天谕跑了出去。
母亲常透过病房，望窗外的大树。
大树下，有一个花坛。
小男孩坐在花坛上，弓起身子，蜷缩起来。盯着地上乱爬的蚂蚁，眼神空洞而茫然。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小女孩跑到他面前，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头上扎两根小辫子，一边一个粉色蝴蝶结。身上斜挎一个粉色小布包，双手抱着一只兔娃娃。
她蹲下来，托腮，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稚嫩的声音。
没有听到回复，她还是很热情，身上洋溢一种很温暖的东西。
“地上有什么东西？”小女孩看看地，又看看他，发现他眼睛红红的，很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吗？”
天谕没有受到过同龄人的善意，从小长大的小镇上，周围的同龄人都被父母告诫，不要跟他玩，他的玩伴只有自己。
天谕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怔怔地看她。
小女孩坐到天谕身边，跟他相依，与他的手臂贴在一起，眼睛清亮：“你叫什么名字？”
天谕很不自在，想躲开她的触碰，内心深处却有一丝依恋。
“陈天谕。”他说。
“我也叫chen！”小女孩很激动，眼睛都亮起来，“你是哪个chen”
“耳朵旁边一个东。”
小女孩似乎不清楚是不是同一个字，主动解释起来：“我是橙子……啊不对，三点水的……”她有些困惑了，转头望了望，在找谁。
天谕也跟着转头，顺着她的视线锁定一个女人，那女人正在跟轮椅上的人聊天，时而会往这边看一眼。
天谕马上就问：“是澄澈的澄吗？”
小女孩茫然，显然是没听过这个词：“什么chenche？”
天谕又问：“你姓什么？”
小女孩说：“gan。”
天谕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上“甘澄”两字，地上浮现白色的划痕：“是这两个字吗？”
“好像是……”小女孩看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很崇拜的目光，“你好厉害啊！我都不会写我自己的名字呢。”
没有人这样夸奖过天谕，他内心涌起一股热意，认真注视对方。
“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小甘澄看着他的眼睛，“发生什么事了吗？”
见女孩如此关心地望着自己，天谕眼里迅速积蓄了泪水，眼前模糊了，他用手臂快速擦了下眼睛，低下头，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
哽咽着说：“我没事……”
小甘澄走到他面前，把兔娃娃塞到他手里：“不要难过了……这个送你。”
天谕下意识抱住了，娃娃身上还带着暖暖的温度，泪止不住，啪嗒啪嗒掉下来。
小甘澄不知道该怎么办，看了眼前方的妈妈，像是想到什么。
自己哭的时候，妈妈总是会那样安慰自己。
于是，她张开双臂，将天谕圈住了。
天谕身体一僵，耳旁听见她的声音：“好了，乖宝宝不哭哦，没事了，有我在呢……”
女孩拥着他，她怀里是香甜的气息。
天谕的脸埋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哭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这七年的委屈都哭尽。
小甘澄一直安慰着他，抚着他的背，摸摸他的头，像妈妈安慰自己那样，安慰面前这个伤心的小男孩。
时间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天谕终于止住了泪。
小甘澄胸前的衣服都被他哭湿了。
小甘澄没有再问男孩发生了什么，坐回他边上，让男孩伸出手来。
天谕摊开手掌。
小甘澄从身上的小布包里掏出东西，是她最爱吃的奶糖，只剩六颗，全部给了天谕。
“给你吃！很甜的！”
女孩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天谕拆开糖纸，奶糖放入嘴中。
……真的好甜。
“怎么样？好吃吧？”
女孩抿起唇，露出两枚甜甜的酒窝。
天谕定定地看着。
小甘澄看见妈妈在向自己招手，对天谕说：“我该走了……”
“……好。”
小甘澄走了几步，又回头：“明天我来找你玩好吗？”
天谕一时没有回答。
“怎么样？”天谕想，那边的人应该会带他走，明天可以想个办法出来。
“好。”
“那明天下午，还是在这里，我来找你玩？”
“好。”
小女孩走了，被女人牵着，远去。
天谕一直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为止。
过了一会儿，江家的人来找他，把他带到一个很大的房子里。
第二天，他出不了门。
没有大人的同意，司机不会载他出去，而附近也没有公交车，天谕没法独自出门。
就这样失约了……
女孩给他的糖，他没舍得吃，放坏了，天谕把糖纸洗干净，藏起来，偶尔会拿出来看。
天谕偶然从佣人私下的谈话中得知。
江家给他准备的房间，是由杂物间改造而成，卫生间也是以前佣人们用过的。
不过，天谕内心没有波动。
无论遭受怎样的冷遇都没关系，毕竟，他从未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天谕一天天长大，每天都会想到那个女孩。
当天谕获得独自出门的许可后，周六周日，他借口说去图书馆，其实是去那家医院，在那棵大树下坐一下午，写作业、看书，心总会分外平静。
脑海中还清晰记得那个女孩的面容，开始想象她长大后的样子。
每每都感到后悔不已。
要是那天他能如期赴约就好了。
终于，九年后，他见到了。
初三那年，一个周末，他照常去医院，在那里呆到傍晚，回江宅。
经过草坪，一个足球滚到他脚边，天谕朝旁边看了一眼，几乎呆住了。
灿烂的晚霞落在她脸上，是她。
天谕一眼就认出了她。
但她似乎很怕他，立在原地不动，很小声地跟他说：“对不起……”
天谕捡起球来，递到她手上，轻轻地说：“没关系。”
她长大了，很好看，很可爱。
第88章 天谕【2】
天谕知道女孩已经把他忘了。
周末甘澄偶尔会来，天谕的房间跟江从霜在同一侧，路过的时候，他脚步会刻意放慢，听里头的笑闹。想找机会跟她说话，每回在走廊碰上，她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猛地撇开视线，然后低声跟他打招呼，“从霜哥哥。”
听到他应，她头也不回地走开。
她似乎有点怕他。
天谕心中不免万分失落，晚上睡觉摩挲着她送的兔娃娃，心想，为什么她没有认出自己呢？
那天要是赴约了该有多好。
一日，他顺手将佣人为江从霜准备的果盘带上来。江从霜的房门没关，留一条缝，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到底是谁啊，快说，快说！”
她哎呀了一声，很害羞。“好呀你澄澄，连我都不告诉了，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好嘛好嘛，我跟你说……”
她压低了声音，接下来的话天谕没听清，之后便听到江从霜惊呼一声，笑着打趣。
“打算什么时候去表白，要不要我帮你？”
“还是不要了吧……”
天谕心突地一沉，不想再听下去，叩了两下门。
里头声音止住。
有人小跑着过来开门。
是她。
天谕注视着她。
三年过去，她上了高中，褪去了稚气脸庞，也有了少女心事。脸粉扑扑的，看到他之后脸上的温度淡去了些。
天谕将水果盘递给她。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晚上辗转难眠，天谕抱着兔娃娃，心钝钝地痛。人生中第一次感受这种滋味。
心中想了又想，到底是怎样的人，才配被她喜欢？
后来，天谕知道了，那个人叫程放南。
高一开学典礼上的新生代表，上过好几次荣誉墙。
天谕看了照片，也看了真人。不过如此。
高二时，天谕又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江从霜的声音。
“上周五。”
“他什么反应？”
甘澄声音有些落寞：“他找我出去了……说不会在高中谈恋爱。”
“这个没眼光的！”
“然后……”
前方有佣人过来，江天谕不好再听下去。
回到房间，想到那人拒绝了甘澄，一阵难以抑制的喜悦涌上心头，然而，喜悦中又夹杂一丝不愉。
他视作珍宝，别人却不屑一顾。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
天谕以为是佣人：“进。”
却是她们俩。
江从霜拉着不好意思的甘澄：“哥，澄澄有一道数学题好久没做出来，你能不能教教她？”
天谕的目光落在甘澄身上：“可以。”
甘澄一手捧着试卷，低头看脚，红着脸，扯扯江从霜的衣服。
江从霜推了下她：“没事儿，你不是要考黎大嘛！这儿有个现成的，我哥他学习超好，什么难题都手到擒来！”
甘澄小心望一眼他：“会不会麻烦你……”
“不麻烦。”天谕搬来一把椅子，放书桌前，眼神示意她过来。
江从霜：“去吧，我下楼看会电视，你好了来啊。”
甘澄：“好……”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难得独处，天谕的心跳有些急促了。
她就坐在他身侧，她身上独有的气息让他迷恋，偶尔手臂擦过，天谕的心就会跳得特别快。
甘澄摊开试卷，笔头点了一下最后一道大题：“就是这道，想了好久都做不出。”
天谕扫了一眼，便有了思路，从一旁拿过两张空白的A4纸，简单写了几个步骤，细细讲来。
听了一遍，她没懂，纯净的眼睛流露出困惑。
天谕注视着，心脏被羽毛刮了一下。
于是更加仔细地讲解一遍。
甘澄眼睛亮了一下，这一遍听懂了，她在草稿纸上写起来，埋着头，认真专注。
过了一会儿，甘澄把步骤拿给他看：“这样对吗？”
“对。”
她绽放笑容，露出一对酒窝：“谢谢你，从霜哥哥。”说完有一个起身的趋势。
天谕：“我再找几道例题给你做，掌握了规律，以后碰到这种类似的，就不会做错了。”
甘澄：“这样会不会很麻烦你？”
天谕：“不会，今天正好没事。”
甘澄领悟得很快，天谕贪恋这独处时光，真希望她永远听不懂才好。
甘澄捧着试卷，起身跟他道谢。
天谕问：“你要考黎大吗？”
甘澄点点头。
天谕说：“加油。”
甘澄又绽放甜美的笑容：“谢谢！”
她离开了，这间屋子重新变得空阔而冷寂。
天谕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坐下，桌上摆着那两张她用过的草稿纸，天谕拿起来，看了许久，最后将纸放进抽屉里。
高三那一年，她不怎么来了。
好几个月都不能见到一次。
有次，天谕实在没忍住，叫住江从霜问了：“怎么很久都没见你那个朋友来？”
江从霜说：“她在家学习呢，卯足了劲考黎大。现在放假都不跟我一起玩儿了，唉……”
原来如此。
天谕挑了很久的礼物，最后选了一条挂有兔子吊坠的项链。
甘澄高三毕业那日，天谕穿了一身西装，做了造型，来到学校，远远地瞧见她的班级在拍毕业照。
在一旁等了会儿。队列散开，天谕看见，甘澄拉着江从霜穿过人群，朝某个方向走去。
终点是程放南。
那人分明也是看着她，盼着她的。
接着江从霜给他们拍照。
男生站在她身侧，做好拍照的姿势，下一秒，他揽住了她。
天谕立在不远处，看见甘澄既惊喜又羞涩，脸红起来，露出甜蜜的笑容。
周围的人发出起哄的声音，甘澄低下了头，那男生也笑，当众牵住了她的手。
天谕握紧了手中的礼物盒，他就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她。
他自虐般地看着那幅场景，心好似没了知觉。
那一段在心口盘桓数年的话终究没有机会说出口。
黎大实在太小了，天谕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在学校的各个角落，看到她的手被另一个男人牵着。一开始，他会刻意忽略，可后来觉得，能时常看到她也不错。若换成自己，大概没有能力让她笑得如此开怀吧。
天谕几乎要认命了。
他知道自己不配。即便在梦中，他也是旁观的那一个。或许他潜意识里就认为，她不会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可他忘不掉，他知道她喜欢亮晶晶、美丽精巧、可爱别致的物件，在路上看到了，总是忍不住买下，精心包装成礼物的模样，系上丝带，想象着能有一天，送到她手上。
然而那些礼物只能被他带回房间，封闭在小小一方天地，就如同他对她的心意，只能被自己封锁在心底最深处。
可转机来了。
大四那年。
一日，江家举办晚宴，来了不少商界、政界颇具分量的人物，天谕竟看见甘博凯的身影。以甘博凯的地位，正常情况下没有资格进入这种级别的晚宴，不知道他是走了哪里的路子，天谕对他多了几分留意。
甘博凯四处交际，逢人便主动凑上前，熟稔打招呼，最后他找到了目标，极为热络地与一位地产界的大亨交谈起来。
天谕走过去，经过甘博凯二人附近时，放慢脚步，谈话内容让天谕的脚步被瞬间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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