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横仿佛被这句话吓到了,他沉默了很久。
“老秦,然后呢……”
秦嵩:“然后,然后我就喊了酒店的保安,可是他们来的时候走廊并没有人。而且这里的监控坏了。”
胡横:“换地方吧,今晚别住在那里了。”
秦嵩痛苦地闭上眼:“我害怕不论住在哪都能看到她。我现在真的很痛苦,我想死。”
胡横:“不许胡说!老秦,你听我说,你刚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现在出现些心理问题是正常的,你明白吗,你现在有不正常才是正常的!但这些总会过去的!”
秦嵩:“我怕我挺不过去了。”
胡横急了:“别闹!我明天就去找你!”
秦嵩不说话。
胡横:“我把我家的地址和门锁密码发给你,你现在立马换地方!”
秦嵩苦笑了一下:“换地方可以躲一个人,但躲不了一个鬼。”
胡横:“你魔怔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秦嵩:“是我自己心里有。”
胡横像哄小孩一样劝秦嵩:“这些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你现在先换地方。”
秦嵩疲惫地说:“好,你发给我吧。我打车过去。”
放下电话,秦嵩呈“大”字形瘫在床上。
他现在觉得胡横也不对劲。
他已经强调了很多遍,自己有幻觉,自己心里有鬼,很显然这不是通过换地方能解决的。
但胡横坚持让他换个地方住,仿佛换个地方就不会出现幻觉了,这多可笑。
还有,时间已经很晚了,胡横却第一时间就把电话接了起来,仿佛他熬夜就为了等秦嵩打来电话一样。
秦嵩觉得自己太单纯了,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呢,胡横对他好了那么多年,他到这一刻才觉得这其中好像不简单。
秦嵩开始像怀疑之前的每个人那样怀疑和审视胡横,现在他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没有无理由的善,只有无理由的恶。
这时候,胡横的消息发了过来,上面是一串地址和一串门锁密码。
秦嵩用网约车软件约了个车,收拾好行李准备下楼。楼下有个24小时便利店,他要进去买把刀或者其他尖锐的东西。
等他换了地方,如果再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不是人的东西阴森森地站在门口吓唬他,他就抬手把刀利索地戳进对方的眼睛。
不管对方是谁,包括黄媛瑞。反正他已经杀过人了,杀一个和杀几个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现在坚定地认为胡横让他换地方是要害他,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要按胡横说的去做,印证这个猜想。
他感到很悲愤,他想知道换个地方到底会发生什么更恐怖的事情,看看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到底在自己这场悲剧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秦嵩感觉自己越来越像黄媛瑞了,一头钻进牛角尖就再也出不来,思维在偏执的路上一路飞驰。
他明白自己想这样不对,但他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纠正过来。
或许杀了一个人就要负责背负起她剩余的人生,继承她的思维,模仿她的性格,直到最后变成她。
被抓住的杀人犯都入了狱,没被抓住的都逃走了,秦嵩甚至找不到一个同类,问问他杀人后是不是经历了跟他一样的恐怖情节。
秦嵩收拾好东西,拔了房卡,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往电梯口走了两步,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他缓缓停住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里空空荡荡的,昏暗的灯光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他折回去,又走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
门口的地毯是灰色的,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秦嵩蹲下身来摸了一把——那是一小堆土。
第16章 一切向好(一)
凌晨一点半,秦嵩终于到达了胡横的房子里。
他选了个最小的房间,把自己和行李都塞了进去。
躺在床上,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黄媛瑞从土里爬出来了……
黄媛瑞从土里爬出来了……
黄媛瑞从土里爬出来了……
如果说在新加坡的那次是幻觉,是做梦,那这次一定不是,因为他真实地在门口摸到了一层土。
他开始想,在自己做梦的那段时间,走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黑黢黢的楼道口突然冒出来一小截白色的东西,仔细看看会发现那是编织袋的一个角。
随着一阵细碎的声音,这个编织袋开始自己往前慢慢挪动,从楼道口全部挪到了走廊的地毯上。
它很脏,上面零零散散地裹着一层土,像是刚从地下钻出来一样。
它移动得很慢,但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一下又一下地在地上摩擦。
这时候秦嵩就开始听到那阵“刷刷刷”的声音了——这在他的梦境里,是老玉米牙在用铁铲刨沙子。
它挪动到一半,仿佛嫌这样太慢了,或者太累了,终于停下了动作。
编织袋里的东西开始往外钻,最先钻出来的是一只苍白的手,然后是一头黑发。
渐渐地,脖子钻出来,肩膀钻出来,腰钻出来,腿脚钻出来……
一个完整的人从编织袋上慢慢站了起来。
她把编织袋捡起来拎在手里,光着脚慢慢往前走。
编织袋拖在地上,继续发出有节奏的“刷刷”声。
最后,她准确地找到了秦嵩的房间,微笑着停在他的门口,编织袋上干掉的土块开始零星地掉落在地毯上。
这是明都的酒店,那是A城的土。
她站在门口安安静静,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抬手敲门,就像在陪秦嵩睡觉一样。
秦嵩有种预感,那就是不论自己跑到哪里,她都能准确地跟过来,包括自己现在住的这个房子。
他把从便利店买的刀从包里找出来,攥在手里。
可惜秦嵩的预判失误了,他一直等到上眼皮粘住下眼皮也没再听到一点异常的动静,只听到窗外偶尔有几声鸟叫。
终于,他实在撑不住,渐渐睡着了,从凌晨三四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一切如常。
第二天醒了之后,他感觉心里好受多了。
昨夜换了住所后过了个平安之夜,这最起码能证明胡横并没有问题,也没有要害他。
胡横赶最早的一班飞机飞了过来,秦嵩给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他戴了一副很大的墨镜,一个口罩,一只棒球帽,手里还拎着两大袋子食物和生活用品
秦嵩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戴棒球帽好像显得头更大了。”
胡横舒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好好好,你还能开得出玩笑,我真是放心多了,我以为你彻底被吓傻了!”
秦嵩:“我前几天是快傻了,但昨天在你这里住了一夜,睡了我这一周来第一个安稳觉。”
胡横:“这说明你的状态要开始恢复了,你已经度过最难受的那几天了。”
秦嵩看看地上的袋子:“你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
胡横一边找拖鞋一边说:“废话,你在这吃喝拉撒啥都得用啊,先给你囤点。”
秦嵩蹲下来翻腾着袋子里的东西:“哟,烤鸡,啤酒,薯片,花生米,鸡爪……这堆是啥,调料?”
胡横看了地上的东西一眼:“是啊,买了点小瓶的,万一你在这做饭用呢。我还买了花生油和菜籽油,不知道你习惯吃哪种。”
秦嵩:“我不懂,我总共也没做过几次饭,吃不出什么区别。”
胡横:“以后你就得学着自己做了啊,天天点外卖怎么行。”
秦嵩继续摆弄着那堆调料:“这是生抽,那是老抽……这有啥区别吗?”
胡横想了想:“一个是调味的,一个是上色的,具体我也分不清楚,你跟着网上的教程做就行。”
秦嵩:“怎么还有五六包口罩?”
胡横:“哦,外面又流行过来一波病毒,你看我也是戴着口罩过来的。你要是出门也戴上口罩,防护着点。”
秦嵩把袋子里的东西装进柜子:“行啊老胡,越来越细心了。”
胡横翻了个白眼:“都是生活常识,你就是这么多年都被人伺候惯了才啥都不懂。”
说完这话,胡横感觉自己好像有些不合适,他又赶紧扯开话题:“来吧,开两瓶啤酒,咱聊聊吧。”
秦嵩:“要不出去找个馆子呗?”
胡横:“我都买吃的了,先在家吃吧。”
于是秦嵩就拿了啤酒和花生米到客厅,和胡横在沙发上坐下来。
秦嵩:“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
胡横:“想到哪说哪。”
秦嵩想了想,断断续续地把这些天的经历完整地复述给了胡横。
胡横喝了几口啤酒,沉思了一会说:“其实我觉得你说的这些呢,可能一半是你的真实经历,一半是你在自己吓唬自己。”
秦嵩:“我分不清楚。”
胡横:“没必要分清楚,你就把它当成一次噩梦。现在你已经醒了,就不要再去仔细琢磨噩梦里的事情了。”
秦嵩:“万一我还在噩梦里呢,或者万一我清醒之后有一天又回到了噩梦里呢?”
胡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你现在已经在往好的方向恢复了,昨晚睡了个安稳觉就是个很好的开端,是不是?有第一个安稳觉就会有第二个。”
秦嵩:“但愿吧。”
胡横笑了:“我的房子风水好,保佑你夜夜都有安稳觉!”
两人碰了个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第17章 一切向好(二)
秦嵩的故事讲完了,花花皱着眉头回味着。
“海哥,这就没啦?”
秦嵩点点头。
花花:“感觉和常规意义上的恐怖故事不太一样。”
秦嵩:“哪里不一样?”
花花想了想,说:“常规意义上的恐怖故事,如果主角是以杀人作为开头,结尾一般都不会有好结局的,但你故事里这个女人最后的结局还算蛮好。”
秦嵩:“或许还有后续,或许结局不好,但我当时只听到了这里,所以只给你讲了这么多。”
花花:“说句不该说的,我觉得这个故事的主角确实配得上一个好结局。”
秦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道:“你说……配还是不配?”
花花:“配。”
秦嵩:“可是这女人杀人了啊。”
花花:“她杀的是一个不知好歹的偏执狂,她有错吗?”
秦嵩吸了口气,愣愣地看着花花。
花花玩着手指头继续说:“不被逼到一定份儿上,她怎么可能动杀心呢。根据你的讲述,她出逃之后很害怕也很愧疚,这说明她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更何况她是在失去双亲的情况下被激怒才杀了人,我觉得这只是一时冲动。”
秦嵩:“我发现你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花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什么样的人算正常,什么样的算不正常?”
秦嵩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般人听到这个故事大概会感叹怎么恶人没有恶报,但你好像在共情这个恶人。”
花花挑了挑眉毛:“我共情能力很强的,真心认为你故事里的女主角很可怜。说实话,如果我有个偏执狂男朋友天天逼我,我也恨不得杀了他。”
秦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花花笑了:“怎么,害怕了?你放心,我又没杀过人,更不会杀了你!”
秦嵩:“你遇见过偏执狂么?”
花花仰着头看走廊里的水晶灯:“确实也交往过偏执的男朋友,但偏执狂倒算不上吧,反正在这方面也有过体会。”
秦嵩点点头。
花花:“偏执就像对一个人着了魔,这时候已经和爱恨无关了。”
秦嵩:“长见识了,我还没遇到过这种类型的人。”
花花:“那你很幸运。”
秦嵩:“偏执的人会偏执一辈子吗?”
花花:“我又不偏执,我哪知道。”
秦嵩:“好吧。”
秦嵩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可是我故事里的女主角,不仅杀人,还出轨。她杀的那个男人是她的情人,这点……你也觉得没毛病?”
花花:“没毛病。”
秦嵩难以置信地问:“出……出轨还没毛病?”
花花怪怪地看了秦嵩一眼,讥讽地说:“海哥,你可是个男人。”
秦嵩有些摸不着头脑:“男人怎么了?”
花花盯着他的眼睛:“很少有男人认为出轨有毛病。”
秦嵩:“出轨本来就是错的啊,这跟男人女人没关系吧,我是男人就一定会觉得出轨正确吗?”
花花笑了起来:“我看不出来你是真的,还是装的。”
秦嵩严肃地说:“起码,现在,这一刻,我的三观告诉我出轨是不对的。”
花花耸耸肩:“OK。”
秦嵩第一次遇见光明正大地表示出轨没毛病的人,而且花花还是个女孩。
在秦嵩的印象里,除了黄媛瑞那种专门当小三的女生,这个世界上其他女孩应该都是对婚外情深恶痛绝的,毕竟婚外情大部分都是女性受伤。
可是这个花花居然完全支持婚外情,这是妥妥的三观扭曲。
不过秦嵩完全没办法对她有任何看法,因为花花在完全共情和认可曾经的他。
她不认为他出轨有错,更不认为他杀人有错。
胡横知道这一切还能接受他,那是因为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兄弟。
可是花花之前又跟他不熟,她对他行为的认可和接受是真正的三观契合。
这是秦嵩第一次遇到一个完全理解自己的人。这种理解不仅是表面,更是内心的阴暗面。
秦嵩问道:“能说说你对婚外情的看法么?”
花花思考了一会,说:“婚外情是婚姻的黏合剂。人有各种心理需求,如果你和你的伴侣本身就在婚姻中有无法调和的矛盾,无法满足自己的需求,正常情况下迟早会走向离婚。但婚外情是一种调节方式,你在伴侣身上索取不到的东西,可以向外索取,从而达到个人需求的平衡和满足,保证婚姻平稳行驶。”
秦嵩彻底傻眼了。
不过,花花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很生硬。
秦嵩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同桌站起来给老师背课文就总露出一副这种表情。
秦嵩没有在意这种细节,因为花花讲出来的内容已经让他完全震惊了。她将他曾经的行为全部合理化了,秦嵩想想过去甚至涌出一股委屈的感觉。
花花开始点评这整个故事:“总体来说,你这个故事里还是有比较吓人的部分的,女主出逃国外那段让我感觉阴嗖嗖的,还有头七那天也很恐怖……你说那些土是怎么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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