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崖吃了个瘪,眉头皱了皱,他觉得自己就应该学落冰,也给无忧一脚才对。
“不识好歹。”
寒鸦冷声骂了句后,长袖一摆,转眼也消失不见了。
两位魔尊都走了,本来吵吵闹闹的门口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无忧与通报小魔因为不熟,开始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找谁说话。
*
岐奉行进了無间殿之后,那厚重结实有一定年头的暗黑色大门便立马关上了。许是因为老旧,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岐奉行回首看了一眼,嘴角极轻地扯了下,心道:“这是真穷啊……”像是听见了他的心里话似的,端坐在正殿主位的魔王殿下突然出声道:“再穷,本王也给你准备了好酒等着。”
岐奉行挑了挑眉,哦?还有这等好事?
事实是,还真有好酒等着。
虽然殿外到殿门看起来既旧又穷,但主殿大厅却是别有洞天——
踏殿入目便是顶立于正殿四方的四根墨玉柱,每根玉柱上各盘着一只神兽。那四只神兽虽是墨色玉石雕刻,但目光炯炯有神,形象逼真,和活物一般。
岐奉行曾在《六界地缘志》上看过这四只名曰东赤虎、南玄龟、西青蚺、北紫貂的神兽。
志上记载,几千年前的北冥大陆野兽横行,赤虎、玄龟、青蚺和紫貂尤为凶暴,它们占据北冥大陆东南西北各一方,嚣张屠戮,蚕食同类,所到之处其它生灵无一生还。久而久之,这四只野兽便成了精。成精后,猖狂的野兽为了提升修为竟打起了凡人的主意。
那时候北冥大陆有一长寿村庄,村里老人的年龄平均都在百岁以上。四只野兽也不知从哪里听说,只要吃下长寿村的百岁老人便能提升百年修为,于是竟商量好一同屠了整个村庄。此事隔了半月之后,才被传至天庭。天神得知后,当即大怒。战神元启主动请缨下凡绞杀四只野兽,只是没得到元初上神的允许。
只因元初上神说了句,“这四只野兽我自有打算,诸位神官不必再管。”元初上神既发了话,哪怕是亲弟弟元启也无话可说了。
可令六界大失所望并且至今都为之诟病的是:元初上神在收服四只野兽后,不仅没有立刻斩杀它们,反倒把它们带至神界。
百年过后,四只野兽摇身一变成了四大神兽,滔天的罪恶也很少再被提起。
岐奉行回想书里所记载的,再看这無间殿的四根墨玉柱,不免心生疑惑:四只神兽一直都镇守着神界四门,现如今却出现在無间殿里……尽管只是玉石雕刻,但也不合常理。毕竟魔界与神界几千年的恩怨,而無间殿又是魔界重地,怎么都不应该出现与神界有关的东西。
除非……
岐奉行拧眉猜想,除非是不得不出。
事情知道得越多就越麻烦,想得越多就越费心神,况且这些事与他又有何干系?他来拜见魔王是礼仪,可不是来多管魔界闲事的。想此,岐奉行折扇轻敲眉心,敛了思虑的神色,往苍王所在方向走去。
他走上了一条由白玉铺成的道路,白玉路是从殿门口一直到魔王主座处,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所以岐奉行走的每一步都是既缓又轻。
白玉路两边还各有一个长宽约三十尺的内池。内池的水呈碧绿色,池内水汽氤氲,雾气缭绕,如梦如幻、似真似实。
岐奉行缓步向前,边走边看,见那池里还盛开着一种花,名曰“水性杨花”。说来也是巧,早些年在人界游历时,他便已经见过这花,没想到再见会是在無间殿里。除了水性杨花外,池内还有几朵睡莲,只不过那睡莲却是大得出奇,莲中央摆放着酒筵,银盏玉杯,色香俱全。面对这样的招待,岐奉行垂了眼眸,淡淡一笑,心想:“这难道就是给我准备的好酒吗?”
“对,这确实就是为你准备的好酒。”
岐奉行:“……”
怎么他心里的话叫苍玄听个一清二楚?难不成苍玄会读心?既然想什么苍玄都有可能听见,那倒不如敞开了问。
岐奉行收回了赏莲的目光,一手负背一手摇扇,神气自若地继续往殿中央走去,道:“苍王殿下,敢问你是会读心的道法吗,怎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珍珠罗的纱帘高高支起,灯光映着珠光,柔和的光线,再加上殿中飘着水性杨花淡淡的清香,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岐奉行看不见苍玄的模样,但他听见了纱帘后面传来的一声低笑。
“本王可不会读心的道法,但本王想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却是易如反掌。”苍玄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
“喔?这可就奇怪了,”岐奉行笑道:“那还请苍王赐教,究竟是如何知道我内心想法的。”
话音落,纱帘缓缓展开。苍玄身着一袭华贵的玄色长袍斜倚在王座上,嘴角噙着笑,看向岐奉行的眼神玩味又打趣,笑道:“告诉你自然可以,但得先喝了我为你准备的好酒。”
岐奉行酒量不佳,喝酒也很挑心情。想喝时谁都拦不住,不想喝谁也劝不得。此刻,他还算有喝酒的心情,于是道:“苍王殿下盛情难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闭,岐奉行在空中划了个手势,那睡莲上的玉杯便到了他手里。杯中满满一杯酒,岐奉行二话不说,一饮而下。饮尽后,岐奉行将酒杯倒放,一滴也不落,笑说:“殿下,酒饮尽,不知现在是否可以赐教了吗。”
下一秒,他听见苍玄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像是真的开口说话,倒像是只让他一人听见。只听见苍玄沉声道:“你我之间,何谈赐教。”
岐奉行:“?”
语气熟稔,岐奉行却不知何意。他满头雾水,欲继续追问,然而不知道该说是好酒还是假酒,他才喝了一杯竟醉了过去。
再等他酒醒过来,魔界已翻了天。
第十四章 無间殿(八) 躺平上任成魔王(1)
“大人!大人,你醒醒——!大人你快醒醒啊——!”岐奉行是被无忧给晃醒的,晃得他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作呕。明明只是喝了酒,却感觉喉咙里、鼻息间都是血腥味,难受得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犯恶心过了,这都拜苍玄所赐。岐奉行酒量虽不佳,但也不至于一杯即倒,想来必定是那酒的问题。
岐奉行揉了揉泛着疼痛的太阳穴,心道:“我真心实意去拜见苍玄,那魔王殿下竟然愚弄我。请我过去,话没说上几句,却将我灌醉,何故这般?”
无忧见岐奉行头痛,伸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湿热汗巾递了过去,“大人,我帮您擦擦?”
岐奉行接过,“不必,我自己来罢。”
温热的汗巾敷在脸上,岐奉行的意识逐渐清醒,沉声问道:“现在何处?”
“回大人,这里是寒崖的寝殿。”
寒崖的寝殿?
他怎么会到了寒崖的寝殿?
也就是说他已经离开了無间殿。那是谁送他到这里来的,苍玄吗?
不太可能。
岐奉行心里否定了。
须臾,他又想起一事——
岐奉行问:“无忧,你刚才怎么那般急慌?”
见大人意识已恢复,无忧一口气说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啊!苍王殿下在你出了無间殿之后没多久就死了!现在门外围了几层都是找你算账的,外面那些魔全都认定是你加害苍王,要……”
“等等!”无忧话未说完,岐奉行蓦地从床上起身,一只手猛地抓住无忧的肩膀,惊问:“死了?你说谁死了?苍王死了?”
岐奉行一连三问,面色凝重,手里的力道不减反增,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发觉。
无忧的肩膀被抓得森森疼,但此时再疼他也不敢出声,小心地看了眼岐奉行,心道:“不妙不妙!惨了惨了!大人如此反应,必然没有做过谋害苍王的事,定是有小人要嫁祸大人!!!”
想到有这种可能,无忧头都大了。岐奉行真乃不愧是声冠六界的名门子弟,即便一朝堕魔,也依旧如此腥风血雨。
无忧痛苦地皱着眉头,而后缓缓点了点头,颤声:“是……是的大人,是苍王……”
即便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岐奉行还是不愿相信,欲再问无忧时,见他额头冒汗,脸色十分难看,岐奉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狠狠抓着他的肩膀。
真是心慌意乱了……
想他岐奉行活了五百多年,见过的死亡不知道有多少,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因为谁死了而失了分寸。反应过来后,岐奉行松开了抓着无忧肩膀的手,失神般说了句抱歉。
无忧肩头虽还在疼痛,但他哪敢让岐奉行道歉,连连摆手道:“大人,您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您这样子倒是折煞无忧了。”
听此,岐奉行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深得看不清是何意。
无忧最怕这样的岐奉行,一时间静默原地,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
半晌,岐奉行才缓缓道:“你且记住,不管我是谁,是我的错,我就应该道歉。先前我是镇元大仙的弟子,或许在世人眼里我身份高贵;现如今我成了魔,却又为仙、神二界所不齿;他日我可能又是另一番境地。但人仙神也好,妖鬼魔也罢,不管是何身份,错了便是错了。犯了错的不能因为所谓的‘身份’就去区别对待犯错者。没这样的道理。”
岐奉行一番话说得缓且慢,但掷地有声。无忧当即愣住,他有些理解但又不是完全能理解,他只是觉得大人突然说这些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无忧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岐奉行一看他那反应,就知道刚才自己说了一堆废话。
罢了。
岐奉行面无表情地下床更衣。
相比理解岐奉行的“大道理”,还是侍奉大人更简单些。无忧反应极快地欲上前服侍。然而岐奉行却摆了摆手,“不必,我自己来。不是那个娇贵命。”
无忧:“……”
您还不娇贵?
您可是镇元大仙的首席弟子啊,虽然是“前”的。
岐奉行发了话,无忧只好收回了手,他站至一侧,观察了下大人的神色。见大人依旧一脸沉重,想了想,还是打算低声提醒下,“大人,您现在不能出去。”
岐奉行更衣的手微微一顿,面色稍动,转身睨了一眼,淡淡说道:“怎么,你是觉得我现在出去就会被他们抓走?”
无忧在人界就是个人精儿,他一听就听出了岐奉行话里的不屑。可强龙到底压不住地头蛇,况且对方魔多势众。即便是仙界时的岐奉行也未必能安全脱身而出,现在……恐怕……不过想是这么想,无忧可不会这么说,他微微躬身,语气诚恳道:“大人,无忧不是那个意思。在无忧眼里,大人法力高超,外面那些小喽啰哪里是您的对手。”
这些话任谁一听都知道是在拍马屁,岐奉行低笑一声,并不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
无忧也知道岐奉行根本不稀得听这些,但不管大人喜不喜欢听,他都是要说的。无忧继续为自己解释道:“大人,在您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那些家伙险些就冲进来了。我死命拦住,并且与他们争辩,我说我家大人绝不会谋害苍王……”
岐奉行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无忧憨憨一笑,又道:“毕竟害死苍王殿下对大人您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是这么分析的,大人您听听我说得对不对啊。”
“一来,大人您在六界的名声可比苍玄殿下要响亮得多了,我还在人界苟且偷生时便听说了您的鼎鼎大名,可却从不知魔界的苍王;二来,您这才刚堕魔,如果就杀了魔王,那不是更落六界话柄吗?依着大人您的聪明才智,怎么也不可能谋杀苍王的,因为属实没有那个必要。杀了苍王殿下对大人您没有丝毫好处。”
“所以我说,我相信您,我是绝对相信大人您的!可是外面那些家伙不信,任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
“你相信我?”无忧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岐奉行却只挑了这四个字反问道。
“相信,当然相信。”无忧觍着个脸笑道。
然而岐奉行却道:“你相信我,可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无忧:“……”
“实话与你说了吧,我酒醉后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方才在我醒来之后,总觉得哪里都是血腥味。这在我之前的醉酒生涯里可从来没有过。”岐奉行边说边拿起挂在椸枷上的黑色披风。他里面穿了一件看起来颇为单薄且松垮的玄青色长袍,腰间系了一根红色为主的彩绳带。
看起来就挺冷的。
实际上也确实冷。
岐奉行用红木簪子将长发梳好之后,手一挥,寝殿的门打开了——
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雪,在人界时还是晚秋,到了魔界刹那间却入了冬,季节更替似乎只在朝夕。白色的雪,零零星星飞进屋内,裹挟着寒冷。
无忧本来还愣在原地,席卷而来的风雪一下子叫他清醒过来。颇有些愁闷地抿了抿嘴,心道:“大人的心思可真是难猜,我没有一次马屁能拍对的。”
岐奉行长身玉立于门口之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他修为损耗,面对着突然冷冽的天气,却也觉得有些不适。
雪下得愈来愈大,外面等候的一众魔们肩上、头发已落了几层。
岐奉行伸手,掌心里很快落了两片雪花,又很快融化,沉声道:“诸位,久等了。”
*
寒崖一直在等岐奉行醒过来。苍王死得太突然,又恰恰是在面见岐奉行之后。即便从始至终他心里都认定岐奉行不会谋杀苍王,但……但他的认定不行,该给解释和交代的是岐奉行。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岐奉行却道:“苍玄现在何处?”
话音落,落冰气势汹汹地站出来!他手中执剑,锋利的剑尖指向岐奉行,眼神冰冷狠戾,“你有什么脸问苍王?”
岐奉行看着眼前距他只有半步距离的剑尖,微扯了下嘴角,而后两指并拢,略微使力。
“当啷——!”
落冰手里的剑被弹飞,“唰”的一下刺进了地面,激起了满地的飞雪。
“你……”落冰震惊了,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这是他第一次见岐奉行动手。岐奉行的速度之快、力道之大,让他甚至都来不及还手!
落冰一直觉得岐奉行是徒有虚名。尽管六界都说岐奉行天资卓越、灵根罕见,是旷世奇才,但落冰就是觉得夸大其词了。可……可刚才……飞雪飘至落冰的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瑟缩了一下。难怪寒崖从不让自己与岐奉行动手,刚才那不费吹灰之力的一弹指,居然还是在岐奉行修为损耗的情况下!?
落冰退了半步,久久不能回神。
太丢人了!
他与岐奉行的差距到底是有多大!?
岐奉行真不是有意将落冰的剑给弹飞掉,他只是想将那剑给挪开。别说落冰懵了,他都有点恍惚。只不过此刻不是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岐奉行朝前走了一步,屋外都淋着雪,就他站在门口,倒叫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然而他往前一步,除寒崖和依旧没回过神来的落冰以外,其他魔都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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