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扶叶肆起身,让他背靠着床头坐好,然后捧来满满一碗冒着热气和香气的粥。
“来,吃饭。大夫说你营养不良,一定得好好进食补补身体。”
“我无碍。”叶肆摇了摇头,示意泠轻雨不必担心他的身体。
泠轻雨伸手探向对方的额头,声音含着恼火,“你看你都烧成什么样子了,这脸都能煮鸡蛋了,还无碍!”
见自己又把泠轻雨给惹怒了,叶肆顿时有些急了,“你想吃的话,我给你煮。”
“……我不吃。”泠轻雨的一腔怒火差点被气笑了,掐掐叶肆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无论发生何事,都要爱惜身体。我可不喜欢照顾人,麻烦多事又累,你行行好,让我省点心。”
“你不用照顾我,我过些时日便能恢复了……咳咳……咳咳咳……”
怕遭泠轻雨嫌弃,叶肆急忙说道,然而情绪一激动,胸口就发疼喘不上气。
泠轻雨的眉头皱成一团,瞪着面前总是不听劝的憔悴少年,“虽然你有很强的治愈能力,但受伤生病都会难受。我不想你难受,懂吗?”
叶肆捂着心口,用沙哑至极的嗓音淡淡道:“我不难受,从小便习惯了,早已没什么感觉。”
“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你必须改掉!”泠轻雨不愿接受他的麻木,脸色骤然变得十分严肃,“叶肆,如果你连自己都不在意,那我也不会理你。”
叶肆应激似的抓住了泠轻雨的手,迫切地想把人死死拷牢,焦灼道:“我答应你,我会改,你不许再离开我!!”
“那就乖乖吃饭。”泠轻雨放缓语气,舀起一勺粥,喂到叶肆唇边。
叶肆立马张嘴咽下,尽管头晕胸闷,没有食欲,但他非常配合地慢慢吃完了粥,随后又喝了汤药。
吃过东西后,叶肆的精神好了一些,这时忽然留意到身上所穿的衣裳。原来被雨淋透的黑衣,已经换成了干净的白色里衣。
“我的衣服……”
“我请客栈小二帮忙给你换的。”
眼看叶肆紧紧锁眉,一副很介意被别人触碰的模样,泠轻雨无奈地扁扁嘴,“总不好我给你换吧……”
叶肆下意识拢了拢左胸的衣襟,眸光闪烁,似乎有所顾虑,低声问:“那人有没有说什么?”
泠轻雨不由回忆起店小二给叶肆换完衣服后,对她说的话――
“哎呦夫人,您夫君不仅模样长得俊,连身材都那么好!虽然胸口上有道疤痕,但疤痕是男人的勋章,您夫君一定很英勇!那肌肉就跟刀刻一样,还有命根子生得真壮,直叫人羡慕,夫人实乃好福气!”
当时泠轻雨刚换好衣服,在喝着热茶暖身子,瞬间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没说什么。”
泠轻雨干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从叶肆身上移开视线,同时努力将挥之不去的脑补画面压下去。
“叶肆,亘山的马贼一事,我后来都听说了。你为何不把缘由告诉我?”
叶肆微怔,那天晚上他得知了身世,又加上师兄的离开,情绪崩溃,对自己不报一丝希望,失控地走向了极端。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想过多解释,只不痛不痒地说:“我本就是恶劣之徒,马贼亦是我杀的。”
“可事实分明不是表面那般!以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你势必要与我说清楚!!嘴巴是用来说话沟通的,不是闲置的装饰品,别让它白长!!!”
泠轻雨气鼓鼓地说完,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继续正色道:“我不想因为误会你,而令我们之间产生隔阂,你明不明白。”
“……好。”叶肆心头震颤。
他从小就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隐藏,习惯了躲在黑暗下,鲜少会有人愿意听他诉说,愿意了解他走近他。
安静良久,叶肆内疚地凝睇着泠轻雨,深邃的眸子里写满了悔恨,“那日云舟发生意外,没能救下你,对不起。”
他拼尽全力却赶不到泠轻雨身边,眼睁睁看着她被风暴卷走。他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天的恐惧与痛苦。
泠轻雨丝毫不怪他,浅笑安抚道:“与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没用。”叶肆眉眼低垂,声音颤抖着越来越轻,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刀,狠狠刺疼他的心。
“所以你才这么……讨厌我,远离我,从我面前消失不见……让我怎么都找不到……”
若非泠轻雨逢凶化吉,平安归来了,不然他们此生的最后一面,将永久停留在云舟上那场不愉快的争执。
看着叶肆失落的面容,泠轻雨顿感难受,急切道:“之前说的讨厌你,让你离我远点,只是一时的气话,并非我的真心话!”
“……”叶肆不可置信地抬眸,眼底亮起一簇微光,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那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泠轻雨笑着摸摸他的头,“不讨厌。”
尽管得到否定的回答,叶肆的心依旧极度忐忑,接着又问:“这三个多月你去了哪里?为何一直躲着我?”
“那天坠海之后,我意外漂到了以前居住的枕石川,沉睡了一个多月。醒来之后,花了些时间修炼,最后又费了好些天,才从东渊赶回了南滨。”
简要概括完自己的经历,泠轻雨澄清道:“我没有躲你,我是身不由己。倘若真要躲你,我就待在枕石川不回来了。”
“枕石川?你竟到了枕石川……”叶肆恍然,难怪他翻遍了南滨都找不到人。
泠轻雨讲起了枕石川的玄妙,“枕石川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漂亮又自由。幸亏有还乡术和于小泯他们,我才能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性命。”
叶肆对枕石川一点也不感兴趣,只听出了一个让泠轻雨很在意的人,黑眸猛地眯起,“于小泯是何人?”
“你曾见过他,之前在玄甲城试炼的第二关,那个被人逼着上断桥的灰衣修士。想不到还挺有缘分,就是他把我从海滩救了回去。”
听着泠轻雨不仅记得那人,甚至记得那人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叶肆的心犹如被老陈醋浸泡了七天七夜,酸得不是滋味。
“没印象。”叶肆闷闷道。
“以后去枕石川,见到他就认识了,那里的乡亲父老个个都极好。”想起枕石川,泠轻雨眉眼弯弯,由衷而笑。
叶肆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才恢复的一丝血色立马褪干净,后悔莫及地喃喃:“我早该扩大范围的,若我能往东渊寻你……”
就不会结识如此多无关紧要的人了。
“你已经很努力了。”泠轻雨抚着叶肆明显瘦削了许多的脸,杏瞳流露出浓浓心疼。
这人明明忌水,以往每次落水后都会生病,泠轻雨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在茫茫大海里找她的,还坚持了三个多月。
“叶肆,话说你为何会忌水?”
与泠轻雨对视的黑眸微微转了转,叶肆嘴唇阖动了下,说得轻描淡写。
“小时候,有一回惹父……父亲生气了,他把我丢到海里。因为我是半魔,即使在水中无法呼吸很难受,但怎么也不会死。所以他任凭我在海底挣扎窒息,好几天都不许上岸,以作对我的惩罚。”
他回忆起司空铭站在岸边,那比凛冬海水还要冷冽刺骨的鄙夷眼神。
“溺水伤害不了我,可自从那以后,我却如同中蛊了一般,只要一落水,身体就会不受控地难以动弹,变得虚弱。他们说得不错,我是个无用的废物。”
叶肆自嘲地笑了笑,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司空铭怎么能如此待你!太过分了!你是半魔,但他也不是人!!”
听完叶肆的童年经历,泠轻雨气愤地破口大骂。假如司空铭此刻在她面前,她一定祭出拳头将他狂揍一顿。
末了,她抓着叶肆的肩膀纠正道:“别听司空铭的,是他不称职,压根不配当你的父亲!”
“泠轻雨,若我再也不回碧华宗,若我不是碧华宗的少主,你答应嫁给我的承诺还算数吗?”叶肆沉声问。
“我嫁的是你,又不是碧华宗。”泠轻雨斩钉截铁地说,牵住了叶肆冰凉的手,“如果你不想回去,那便不回去,天大地大,我们有的是地方可去。”
那样一个狠心父亲,不要也罢。
有泠轻雨的话,叶肆稍稍安心了,回握着她的手,紧绷的眉宇得以舒展。
少焉,见叶肆神色怏怏,面容泛起倦意,泠轻雨扶他躺下,“累了就睡吧。”
叶肆却不肯合眼,片刻不歇地盯着人,“我怕这是梦,闭眼梦就醒了。”
“不是梦,你看,有感觉的。”泠轻雨刮刮叶肆高挺如峰的鼻梁,莞尔道:“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叶肆仍是巴巴望着泠轻雨,无论怎么说都不愿放心睡觉。
最后泠轻雨干脆摘下发簪,蹬掉鞋子,厚着脸皮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身旁传来叶肆滚烫的体温,还有清爽好闻的莲花香。
“现在是特殊情况,我就勉为其难陪你睡一睡,这下总不怕我会跑了吧。”
“……”叶肆惊喜地凝着咫尺之间的少女,讷讷道:“不用变回原形吗?”
“随你。”泠轻雨温柔地拍拍他的背,像哄小孩一般,“乖,快睡觉。”
静静看了好一会儿,叶肆才听话地闭上眼睛,终于不敌困意进入了梦乡。
泠轻雨数着叶肆的睫毛,心跳加速,做贼似的,在那瓷白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她小声道:“晚安,傻兔子。”
*
翌日清晨,阳光从窗外倾洒而入,是个明媚的大晴天。
叶肆醒来,发现枕边空了,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立即起身惊呼:“泠轻雨!”
“在!”泠轻雨正在镜子前梳头发,听到动静急冲冲跑到床边。
但见叶肆衣衫不整,里衣半敞,因焦急而剧烈喘着气,胸膛袒露了大片白得发光的肌肤,显出清晰饱满的胸肌和腹肌,以及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她再次想起了店小二的话,赶紧刹住一路往下的目光,同时在心里教训自己――
泠轻雨,你是个正经人啊。
何况人家还生着病发着烧,怎么能在这种时候馋人家身子!
又忍不住扫了一眼,泠轻雨脸颊发烫,匆匆给叶肆拉好衣服,将人按回床上,严严实实地盖上被子。
最后还欲盖弥彰地道了一句。
“小心着凉。”
第106章 无我
出了枕石川后,泠轻雨就给白绮绮等人写信报了平安。
本打算回到南滨就和他们会面,但后来因为叶肆生病,她暂且将这事搁置。
叶肆反反复复烧了三天,不仅病情不稳定,还特别黏人,少在一起半刻都不行,泠轻雨只好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直到第四天,叶肆终于完全退烧, 第五天时,气色被养回来些许,精神也好了很多。
见叶肆身体基本恢复,泠轻雨向白绮绮传了讯,准备约她见面。另一头的白绮绮回复让泠轻雨等她,她立马从天机宫过来。
“泠轻雨,你去哪里?”叶肆敏锐地察觉到泠轻雨企图离开房间。
“我到楼下接绮绮他们。”泠轻雨往床上望去,不知叶肆何时醒了,“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叶肆永远也学不会放心,浓墨长眉蹙起,“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屋里歇着就好,晚点给你带吃的。”泠轻雨听他嗓音还有些沙哑,怕他会累着。
“屋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叶肆说罢就起身下了床,赤足踩在地上。
“哎,你怎么下床了!”
泠轻雨小跑到叶肆跟前,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确认体温正常,才松了一口气。
“我身体已无恙。”叶肆就着二人的姿势,用脸颊蹭了蹭泠轻雨的手。
以泠轻雨的身高,此时目光正对着叶肆的胸膛,一不小心就瞄到了某人深邃的中缝。
“那、行吧……快把衣服穿好。”
叶肆披上黑衣,简单扎起长发,二话不说就穿戴整齐,跟着泠轻雨下楼。
泠轻雨定了一间包厢,点好一桌子菜,另外又给叶肆点了素菜和补汤。
不多时,就听到激动响亮的喊声从门口传来,“轻雨轻雨!”
白绮绮蹿进屋,直奔泠轻雨的怀抱,拉着劫后余生的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泣诉。
“呜呜呜我的轻雨……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听闻你出事,我们都吓惨了,在海上找了你好久好久,可想死你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泠轻雨抱抱白绮绮,掏出丝帕给她擦眼泪。
“师傅本来与我一同到南滨的,后来他有急事,不得不先回去处理。各位峰主也都很着急,陆陆续续过来帮忙寻你。”
白绮绮吸了吸红红的鼻子,顿了一下,继续磕磕巴巴地说:“幸好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
“不哭不哭,我回来了。”泠轻雨揉着白绮绮胶原蛋白满满的脸,“等过几天我们一起回扶尘山见大家。”
“好勒好勒!”白绮绮狂点头。
看到泠轻雨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从前熟悉的模样,她破涕为笑,“其实我很开心的,只是眼泪太不听话了。”
聂超和凌紫黛也闻讯来了,待白绮绮表露完思念,这才向泠轻雨打招呼。
“当日云舟突发事故,没能护好泠小姐,实乃天机宫的过失,万分抱歉。”聂超拱了拱手,儒雅的俊脸上滑过自责神色。
“都说了是事故,谁都无法预料,这不怪天机宫,而且我现在也好好的。”泠轻雨面带微笑,极力打消他们的愧疚。
聂超笑叹了一声,欣慰道:“幸得上天保佑,泠小姐安然无事。”
“那天在云舟上,多谢泠小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紫黛没齿难忘!”凌紫黛躬身,朝泠轻雨郑重行礼。
泠轻雨眉梢一跳,忙扶住她,“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朋友,不必客气。”
“泠小姐是如何逃出生天的?”聂超好奇问。
店小二已经上好了菜肴,泠轻雨见状便邀请大家落座,“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接着泠轻雨长话短说,省略了一些关于枕石川的信息,将自己的经历简要讲述给众人听。
因为枕石川一向低调,鲜少被人所知,乡亲父老世代隐居,不问世事。倘若修真界得知有如此一个神奇之地,定会扰了那份难得可贵的清静。
“只要你回来了就好。”白绮绮亲昵地挽着泠轻雨的手臂,一脸笑呵呵,犹如抱着金库里的值钱宝贝。
“咳咳……”叶肆咳嗽了数声。
泠轻雨当即给叶肆舀了一碗汤,“来,喝汤润润嗓。”
被那幽寒黑眸刀了一眼,白绮绮不禁后背发凉,怯怯松开了扒在泠轻雨身上的爪子。
“泠小姐,我敬你一杯。”聂超斟了两杯南滨最出名的清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泠轻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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